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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中的花朵

(2007-02-19 11:25:27) 下一个

沙漠中的花朵──北美华人银发族的晚年生活


法拉盛的福寿老人中心揭幕了,十五年的梦想与努力终于成为现实。在剪彩仪式结束、舞狮表演落幕、镁光灯此起彼伏地闪过之后,我再次走访了法拉盛福寿老人中心。

老龄化是一个全球性的问题,关注老人,不仅仅是因自己也有年迈的父母、不仅仅因终有一天我们也会老去。让我再次走进福寿老人中心那扇略显狭窄的大门的,是开业那天老人们那种专注的眼神、那种期盼多年、争取了多年,终于有了自己相对稳定的“家”的那份喜悦与自豪。那眼神和喜悦、那种几百人聚在一间屋子里的“集体快乐”,是在绝大多数美国老人院里很难看到的。

●老人的第二个家

2000年人口普查显示,在过去的十年中,纽约市的亚裔老人人口增长了86%,达到6万人。调查的另一结果是:生活在贫困线下的亚裔老人比率很高。全市老人群体在贫困线下的比率是18%,而亚裔老人是24%,亦即每四个亚裔老人中,就几乎有一个生活在贫困线下。这还不包括一定数量的、没有进入人口普查调查员视线的华裔老人。

然而,在法拉盛福寿老人中心,人口普查资料所反映的“贫困”并未影响老人们来这里活动,起码在精神上,贫困并未能阻止他们找寻自己晚年的“开开心心”,他们把中心当成自己“第二个家”。

“我们这里很多活动的,跳舞啊、唱卡拉OK啊、打牌啊、打麻将啊、打太极拳啊,什么都有的”,满头银发的梁玉芬老人很乐意作介绍:“你礼拜五来就好了,你可以看看我们的‘庆生会’啊,每个月月底的那个礼拜五,我们都给这个月过生日的老人家祝啊,有蛋糕吃,每个过生日的人都可以拿到包好的碗啊筷子啊,都是免费的。大生日蛋糕,也是有人送的。”

“到这里来的老人,有很多人是单身,他们的一半已经不在了,很可怜。但是一个人闷在家里更寂寞,来这里好呀,比较多的活动,有康乐中心、有文艺表演,不喜欢活动的人也可以聊天那,可以看报纸看电视。以前在家里生病了也没人知道,现在只要一天不来,就会有那么多熟悉的朋友‘问’,心里多感动。”

老人们很知足。虽然911之后美国经济普遍景气不佳,虽然社会福利在许多方面被削减,虽然中国老人在享受和利用社会安全保障福利方面本身就处于“弱势”。

一份题为《纽约市的亚裔老人:有关健康,社会需要,生活品质和关怀品质的调查》的报告,较为详细地记录了亚裔老人所面临的问题,其中主要的四点是:一,有40%亚裔老人的忧虑是生活来源,医药费也是担心的内容之一;二,亚裔老人感觉抑郁的特别多,有40%的人说他们有这种情况;三,只有37%的亚裔老人享受“补充安全收入”计划(Supplemental Security Income,SSI),一半的人享受社会安全福利;四,只有一半的亚裔老人有老人医疗补助(Medicare),而纽约整个老人群体有90%享有这项补助。另外,有41%的亚裔老人享有低收入医疗补助(Medicaid),有24%的有HMO医疗保险。

从报告可以看出,纽约亚裔老人在社会安全保障、特别是医疗补助方面与美国老人的整体水平有比较大的差距。然而,正是在这样大的差距下,华人策划协会这个北美最大的华人社会福利机构属下的老人中心却越办越红火。不仅是法拉盛,在中国城、在布鲁克林,老人中心的规模和人数都在迅速增长。曾经担任华埠老人中心主席的陈桂琼,现在是“爱心歌咏团”团长:“我们这里每天来吃饭的就有300人,还是收五毛钱,我们有30多义工在服务。很多人以前没有什么朋友,现在一下子认识几百个人,多开心。”

是什么力量把那么多中国老人“凝聚”在中心呢?

“老人最主要的问题是老年生活导致的精神上的孤独和空虚”,福老人中心主任王能开门见山,“所以我们所有的活动项目都是为了让老人家不孤独、不空虚。除了多种多样的娱乐活动,我们也为老人家之间的相互交流创造比较好的条件。针对老人普遍存在的健康问题,我们就联络医师、营养师为他们专门讲课,让他们处处感到有人在关心他们注意他们。我们为老人专门订做适合老年人的午餐,对行动不便的老人还送餐上门,对在语言或其他方面需要帮助的老人,比如办健康保险卡,我们都竭尽全力去帮他们,所以他们自然而然地就把这里当作他们第二个家”。

在老人中心服务了13年的王主任曾经走访过好些美国的老人福利院,亲眼目睹了那种“等饭吃”的孤独凄凉,所以他尽量和每一个会员沟通、交朋友。“我来这里的时候只有五、六十个人,现在有8000多人了,前3000个会员我基本上个个都能喊出他们的名字说出他们的情况。我们是一个‘大家庭’,所以老人喜欢这里,愿意来这里,把这里当做生活中每天都要经过的地方,因为他们的心在这里。有些老人家蛮幽默的哦,下午回家的时候总要来和我打招呼:王主任,我下班啦!”

●心在哪,家就在哪

美国退休人员的老年生活主要依赖美国的“社会安全制度”,它始于罗斯福的新政时期,愿旨是为应对29年爆发的经济大衰退,替退休人员准备养老金,1935年,美国通过社会安全法(Social Security Art),开始了这样一种全民保险制度。而前述的那项调查认为,亚裔老人的抑郁及其它心理健康和社会问题与他们的生活压力、不谙英语、没有私人医疗保险及过于依赖子女有关。参加调查的亚裔老人几乎都是在中年之后才到美国的,所以英语水平有限,也没有足够的时间累积社会安全福利。但正是在这样一个“游离”于社会安全保障体制之外的移民族群,不仅在北美大地上生存下来,而且还越来越“凝聚”在一起,甚至在美国经济全面滑坡、社会福利被大大削减的大背景中依然充满活力。这种活力到底源自哪里?

“现在纽约的经济象沙漠一样,而我们南山老人中心,象沙漠中的花朵”,华策会孔会长在法拉盛福寿老人中心开幕典礼上发言:“成立这个老人活动中心看来是这一、两年的事情,但十五年的心愿和梦想的达成,是许许多多关注老人的人士与各方力量多年努力的结果。”

如果把新落成的福老人中心比作“沙漠中的花朵”的话,这奇葩是绽放在中民族几千年的传文化与美德的土壤之上的。在20世纪之前,“家庭实际上等于是整个社会,你需要什么,家就供给你什么;家不能提供的,别处也无法提供”(杜拉克语)。中国传统的伦理教化更是特别强调家庭与孝道,正是这种传统,使得成千上万的老人在离开故土在远涉重洋之后,寻找到老年的一些安慰;正是这种传统,使得异国他乡的老人无论在美国的“社会安全”体系的内与外都能有一个安度晚年的去处;正是这种传统,使得中国老人在“日新月异”的西方家庭观念的冲击之下仍然能聚集在一起;正是这种传统的潜移默化世代相传,使得老人们的“第二个家”越办越兴旺,成为沙漠中的花。

为此次开幕典礼捐款一万元的毕东江先生,据说是专陪太太而来,因为岳母是福寿老人中心的会员,太太也就特别关心和支持老人中心的的事务。许多老人中心的会员自己也捐款,他们大多数是没有工作收入的老人,他们的经济来源主要来自儿女,但是他们依然“夕阳无限好”,依然慷慨解囊。华策会孔会长特别提到了华策会创始人之一的刘女士和自己的母亲对自己的影响:“她们有35年以上投入公益事业的历史,一块钱一块钱攒起,一处又一处地搬家,15年的梦想一步一步地走过,今天,梦想终于成为现实”。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在美丽坚的土地上“几度夕阳红”,既是家庭的传承也是文化的传承。

世界着名老年学专家罗伯特·巴特勒说:"科研应注重创造健康、生气勃勃、自给自足的老年,使从靠人照应到死亡的那段生活越来越短,而不仅仅是延长寿命”。科学家们希望依靠科研与高度发达的物质文明,给老年人带来的“健康、生气勃勃”,而中国人凭借自己的文化与传统,“因陋就简”地创造了自己独特的移民文化,或许经费、场地、医疗服务、配套设施都还无法与美国的老人院比,但福寿老人中心赢得的是老人的心,给他们的晚年注入了生命的活力。“心在哪里,家就在哪里”,一位在开幕式上发言的代表这样说。

“美国因其人民丰富的多元文化而强大,我们因这是一个欢迎所有种族、宗教和文化背景的人的国家而蒙受恩典。亚太裔美国人群体的价值观和传统─热爱家庭、实业精神、优秀教育和社区服务─增强了我们作为一个国家的力量”,“他们为给这个不安宁的世界带来和平所做的贡献维护了使这个国家得以强盛的价值观”。这是今年五月,现任总统在祝贺“亚太裔传统月”的文告中的词句,“亚太裔美国人也在帮助塑造美国的未来”,这是总统嘉勉,也是人类共创美好与文明生活可能选择的正确路径。

●《仝大姐》(人物)

仝大姐今年84岁,是法拉盛福寿老人中心最年长的会员,每天八点多,她就会到中心开始她一天的第一个活动项目─太极拳。

“他们都叫我仝大姐,你说找仝大姐一定能找到我,这里谁都知道”,6月24日上午9:30接受采访的时候,仝妈妈已经练完太极拳了。始终笑眯眯的老妈妈每天八点多到老人中心,“除了打牌,所有活动我都参加:打拳、打剑、打扇,我从小就这样,开朗、热心、爱运动”。夸她健康长寿、耳聪目明,她还谦虚,说:“不行了,眼睛耳朵还行,记忆不行了,你说还真是怪,从前的事情吧,反而都记得清清楚楚,可就是现在身边发生的事情容易忘,刚做一件事,转身就会想不起来了。”仝妈妈抿起嘴,低头一笑,做了个似乎是对于自己健忘“羞愧”的表情;抬起头来,她就对特殊性中的普遍性做了总结:“还不是我一个人有这样的情况,我们这儿很多老人都有这个毛病”。

仝大姐从她记得“清清楚楚”的青少年时代开始讲述她的一生:

我16岁就结婚了。那时候我和我先生都还在学校念书,暑假的时候家里催我们结婚,在太原,因为他们家在太原。我老公公是军人,保定六期、陆大特六期的,结了婚我就没回过娘家,我老家是河北石家庄。为什么没回娘家?因为打仗。民国26年,“七七事变”,我就开始逃难了。阎锡山要求五天之内撤出太原城,我们就拼命地跑啊,第一站是平遥,现在才知道平遥是座有名的古城,可那时光顾着逃命了。风凌渡,在风凌度过河,到了西安。西安不稳了,再跑,到了咸阳。咸阳也不安全了,又跑,没几个月就翻越秦岭了。一直跑到成固,才算安定,在那时的西北大学读书,西北大学的“师资训练班”。那时候我和先生不在一起,他在安康,读“国立四中”,以后上“金陵大学”。我后来也到四中念书,还没毕业就去了四川的广汉,因为我要生孩子了。我在广汉生了老大,以后就在那里教书。我也去过重庆,我老公公驻防重庆,他是“兵站总监部”的,作为“远征军”开拔到西南准备参战。我先生毕业去了贵阳,在“资源委员会”做事,我就去贵阳找他,在那里生了第二个孩子,女儿,前几年乳癌去世了。

老人家说到早逝的女儿,稍稍停顿了一会儿,很快便继续她叙说她的逃难史:

抗战胜利,我们回到重庆,民国34年,国家方面派专车来接我们,准备“还都”南京。等到了南京,我公公又调防郑州,我就跟着去了郑州,在郑州生了老三。郑州到石家庄有“平汉路”可以回家,可始终有零星的战事,所以就始终没能回去,一直到92年我才回家,去年又回了一次。在郑州也没呆几年,情况又紧了,我们又跑回南京,后来撤到上海,从上海离开的大陆,就这么,去了台湾。

“仝妈妈,能说说您来美国以后的事儿么,谈谈您的老年生活和这里──老年活动中心。”

我73年就来这里了,加拿大、美国我都呆过。80年的时候女儿女婿在美国,儿子还买了个小旅馆,我帮他们看旅馆。83年,我就加入老人中心了,是这里最早的会员,成立第一届委员会是几年以后的事情,我是亲眼看着老人中心成长的。我天天来这里,聊天、活动、唠家常。你知道,年纪大的人绝大部分很孤独,一个人呆在家里,心情啊身体啊都容易出问题。来这里就不一样啦,有那么多的会员在一起活动,就会感觉愉快;生病的时候,老人最容易绝望,这时就会有人去关心呵,会去安慰呵,就觉得不孤单啦。现在美国经济不好,好多老人中心被裁掉了,我相信我们不会被裁掉。因为,这房子是我们自己的。

仝大姐依然面带微笑,但眼中透出抑制不住的自豪和幸福感:“前一段时间我们的活动场地一直不落实,就在佛光山那边,他们对我们很照顾,每天还给我们加一个菜。我们每个月的最后一个礼拜五都要开‘庆生会’,蛋糕都是别人捐赠的,没有人送,我们就自己买。”

“能说说您现在最大的心愿和对现在生活的感受么,仝妈妈?”

“我现在最希望的就是老人中心能得到各个方面的捐助。”老人把身子向前倾了一点,很认真地说,“我们自己每年也捐钱,但还需要更多人来关心。因为我们现在人多了,光开饭就从原来的三、五十增加到好几百。我们还有家庭送餐服务,为年老多病行动不便的人送饭上门,你看,今天就有53份。”

“说到生活,我觉得最关键就是要乐观。老人中心很多人一起聊天活动,有什么不愉快大家一起说说,心情就会好,一天就会很快过去。我天天来这里,八点多钟就到了,晚上活动中心关门才回家。我现在住老人公寓,在贝赛,900多的房租,政府只收我们100多,都说美国是老人的坟墓,我说是天堂,天堂。你看,像我这样没为美国服务过一天的老人,因为我什么都不会,我只会‘打行李’,可是在晚年,政府对我们的照顾可以说是无微不至。”

虔诚幸福的微笑再一次出现在仝妈妈的脸上。那种发自心底的、快乐中的安详,会令所有站在这位老妈妈面前的人感动和□慕。采访笔记中的二十多地名,记录了老人颠沛流离的一生;而因为长期逃难、躲警报所以只会“打行李”的她,在经历了大半个世纪、经历了长期的战乱、经历几个政府与体制的变更之后,在暮年的黄昏里、在这片土地上、在“老年中心”得到最终的安宁,这种平凡的安宁难道不是人生的一种传奇?

愿天下所有的母亲,都能有这样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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