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与愿违,这几乎是生活的一条普遍规律。木罗称之为“作用力与反作用力”,是故意用理科的套话来镇阿绿。但想穿的袜子总少一只,想买的衣服必然断码,掉了蛋糕,着地的那面肯定是厚厚奶油,想要婚嫁的对象偏偏是人家的夫或妻,诸如此类的经验,每经一回,就让人对这躲在暗处的敌手多一分敬畏。
升中学受挫的阿绿希望自己是万绿丛间一点“绿”,能躲进大片的保护色下,不显得个别。但“钟阿绿”的名字和长相,终究还是借老师,校长,甚至是电视,当然还有阿绿妈,给传扬出去,为阿绿的同学,同学的妈,院里的邻居,张王李赵诸位阿姨,她们也是阿绿妈的同事所知晓,并艳羡--阿绿家住的是她妈单位的宿舍。当然她这么抱怨的时候,其实是带点沾沾自喜的。说到底,视力模糊的缺陷,抑或更要命的挫折,总无法让她甘于默默无闻。
她自然也不喜欢默默无闻的人。现在看来,阿绿和木罗,表象上南辕北辙,骨子里却是同类。假若一个班是个迷你生物圈,那她和木罗都该算“凶猛食肉动物”。只不过阿绿是伏在草丛中的猫,而木罗是穿梭在枝头的猿。
木罗注定会闯进阿绿的视线。他是爱出风头的人。
刚上初中不久,年级办书法比赛,意图再明显不过,即检验学生们描仿影的成果。到了交稿的一天,全班 人,包括钟阿绿,呈上的不是“实事求是”,便是“努力攀登科学高峰”,权看哪张仿影写地熟了,又多给老师勾过红圈。 唯有一个人例外。这个男生,皮肤黝黑,嘴角微翘,头发卷趴,手捧着一大卷宣纸,冲上讲台。经过阿绿的位子时,掠起一股风。
“老师,我的参赛作品”声音有点囊,但语调很坚定。
“木罗,你这个是。。。”班主任刘老师把“什么东西”吞住了,可能觉得不妥。
“草书。怀素的狂草”木罗小脸绷住,很严肃地强调道。
“霍霍”
“哈哈哈”
其他学生看刘老师忍俊不住,便纷纷放胆哄笑起来, 全班好象一锅滚水。
木罗倒没给腾红脸,或许是肤色深,看不出,他还认真地把纸卷理平,放在一叠大字的最上面,临了安抚下,仿佛那龙凤大草会狂舞起来。
又是一阵风,擦桌而过,阿绿的面上便有一抹清凉,这让她禁不住要回头过去,追他的背影,他的脚似乎有点内八字,穿过四五排桌,在教室的倒数第二排坐下,他的同桌居然是班上最美的女生赵萍。
这当然不是阿绿第一次见木罗。真正的第一次见面,应该是在上课的第一天。但阿绿毫无印象,就象她同样不记得少年宫小灵通组的那个儿童木罗一样。有时候,所谓的“第一次”,仅是个标签,往往于事后考证出来,大有虚伪的可能。这有点象给一处古迹加设指示牌,权是为后来的重览行方便。其实,人生着的时候,来由去向都不知晓。只有读故事的人,信故事的人,才会象挑活鱼似的,介意是不是有头尾,有头尾的鱼吃起来大约新鲜又放心些。
初二班里成立了各种兴趣小组。这是班主任刘老师的政绩之一。刘老师的另一政绩是尽可能让学生走出去,参加大大小小的竞赛,学生出名,班级出名,刘老师自己也出名。这是后话。
与小学或大学同行相比,中学老师的处境实在凶险。前两者,与学生,都是至上权威,因为在身体和头脑上有绝对优势。而中学老师,两样优势都在式微,且置身于青春期的叛逆与桀傲不逊当中,要生存,唯有刺刀见红的两样选择:被学生控制,或控制学生。刘老师是后者。
她要求学生每周交两篇日记。从初一到初三,坚持执行了三年。关于这一作法,学生的意见分成两派,一直到二十年后,还在相左,渐渐演变成务实派和浪漫派的辩论,可见其影响之深远。拥护者说这锻炼了写作,克服了惰性。反对者质疑将隐私公开化庸俗化的合法性。阿绿和木罗都是受益者,以至在洋文环境里浸泡多年,提笔写中文时仍顺手而舒适。但同时他们也很理想主义,为信念而活。结果一如既往,阿绿和木罗都是言辞激烈的骑墙派。
引发这大争论的直接导火线,是刘老师最著名的一次攻心战役。
临近期中考试了,刘老师要去外省开会。临走前,自是反复嘱咐,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学生们着实高兴,舒展的日子一直延续到考完试。
“同学们,这个礼拜的日记是命题的,一篇先写写“老师不在的日子”,另一篇,是“我在这次考试中“,当然除了自己也可以写写自己周围的同学。“ 刘老师一回来,就布置了作业,语调里有种陌生的温柔。
“关于考试中这篇,我希望大家要诚实坦白,有毛病,自己发掘出来,改正就好,反过来,如果自己不说,给别人写出来,那性质就不同了。”
这一番话好似秋风,让人骤起了寒意。胆小承不住气的,脸色开始变化,有人为了掩饰心虚,好象融化的雪人,萎顿到桌下去。钟阿绿也是随大流的一个,心里冤得很,想自己本不必作什么弊,就是一念之差,给卷了进来。她不知道刘老师这一招,几百年前的另一个厉害女人,叫武则天的早用过,当然是立竿见影,屡试不爽。一时间人人自危,个个可疑,让许多好友起蹊,知己成仇。
刘老师顺藤摸瓜,加上个别谈话,最后成功揭露出全班99%的人都作了弊,在日记讲评会上,她头一次热泪盈眶,语音哽咽,恨铁不成刚。这班中学生于是彻底地被吓倒,人人心里都五味杂陈,实在是经历了一次深而刻之的洗礼。
刘老师的权威无处不在。课外兴趣小组的总导演也是她。阿绿是典型的高分低能,只可在板报组照旧作擅长的写写画画。而木罗却是幽默组的成员。他和班上的另一个尖子生杨永说相声。每逢刘老师在场,逗哏的扬永就嘴唇发抖,让台下的观众笑又笑不出,不笑又与心不忍,而且也不象话,最后就变成大家合力表演给刘老师一个人看,尴尬之极。只木罗例外。他本就是捧哏,不笑,偶有妙语,便显得憨态可掬。所以,他“冷面笑匠”的特质到底没有被埋没,钟阿绿坐在教室的第一排,看木罗背着手,微撅了嘴,眼睛咕噜录转的时候,觉得他很象一只考拉。
那段时间,于阿绿这个旁观者,充满了超脱的欢笑。这欢快是个大背景,其中的木罗和她,虽没有互动,但却被定格在那儿,成为部分的永恒。
真正搞笑的不是这个折磨人多过娱乐人的幽默小组,而是另一个小组--理发小组,这也与木罗多少有点关系。
周末下午,到了理发小组献艺的时候。说相声的扬永这回拿起了推子。有人从茶水间端了盆开水,刘老师也是个幽默的人,虽然她自己不意识到,看着腾腾的热气,脱口说,“这又不是要烫猪毛”,引地学生兴奋地大笑了一回,又有人将条白毛巾搭在椅背上,就差待宰的羔羊了。
“男同学,来,有没有自告奋勇的?”刘老师倡议。
小男生们你推我让的,忽听木罗的囔声冒出来,“何亮,他头发长!”别人如释重负,纷纷呼应“何亮,何亮!”众人用目光将何亮隔离出来。
何亮是英语课代表,家里又是印尼华侨,有一部分男生,就有意无意孤立他,颇有点现在土鳖遇见海龟的心态。大家总觉得他比别的男生白净,梳个小背头,头发和皮鞋都黑黑亮亮,因此得了个和鞋油牌子一样的绰号“黑又亮”,这也是透着点嫉妒的。
“何亮,就你吧,“刘老师不忍心地迁就了众人。
何亮的大眼睛流露哀求的难色。痛苦地坐上了椅子。
“扬永你用点心“刘老师命令道。扬永这会儿很可能是手在抖。
转眼间,推起发落,何亮的小背头变顿时成了小分头,活象电影里的特务。旁观的人无情地自顾自笑,阿绿注意到木罗更是笑地摇头摆尾。如同所有受过取笑的人,阿绿反感着木罗笑的理由,但她却喜欢上了木罗的笑本身。这哑谜一样的涵义,当时的钟阿绿还无力破解,她自然也不能预料这种矛盾和为难,好象彗星的尾巴,日后将扫过了阿绿整个天空,而那个天空,正是木罗。
啥?野花也不能采了,那野草呢?环保的力度是越来越大了哦。
个人意见:你应该多发帖子,用你特有的文笔传达你想表达的东西,献给你的读者,不想你这样的好才华被埋没。现在的点击率不是问题了,只要有真心喜欢并看懂了的人就好,司汤达在死之前,《红与黑》几乎无人翻阅,由此可见一斑。不过特别补充说明,绝对没有咒你圆满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