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袁滕飛被管事件”说开去 ZT
(2010-05-18 09: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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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 打喷嚏 于 2010-05-18 00:5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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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一封标题为“有没有人管管历史老师袁滕飛”的投诉信件出现在北京海淀区群众事务呼叫中心网站。投诉称,网上风传的北京海淀教师进修学校高级教师袁滕飛的历史言论,“是唯心主义的、更是反动的、有害的。是否定深入人心的社会主义历史”,“他的行为是否涉嫌‘煽动分裂国家罪’?作为一个党员,是否没有起码的党性?希望有关部门重视起来。尽快给予社会一个满意的答复。”
海淀区教委随后答复称,学校相关领导已对袁滕飛进行“警诫谈话,批评教育”,并且“责令其作出深刻检查……要求其今后停止一切在民办培训机构等其他部门的授课活动”。而在投诉网页上,当初的举报人留下的满意度评定是“非常满意”。
在我看来,此种举报相当龌龊。砍人是试图用暴力消灭对手的肉体,举报则是试图用暴力消灭对手的思想,二者同样野蛮而愚蠢,只能显出“我不同意你的观点,我向公安局举报弄死你”的狭隘。
举报信的标题是“有没有人管管历史老师袁滕飛”,这很有意思。在讨论袁滕飛是否应该被管,以及如何被管之前,先得厘清他的身份。时评者魏英杰曾说袁滕飛“把小说当历史,把讲坛当学术,把课案当作品,乱得一塌糊涂”,直觉很好,抓到了袁滕飛本来的与外界赋予的身份之间的矛盾,不过没有深入。在我看来,袁滕飛是一个口才很好的说书人,也是一个不错的中学教师,但他不是学者,也非作家,由于其谈论历史的广度达到960万平方公里,深度却只有一厘米,因此也不能算是思想者。
袁滕飛能不能被管?当然能。就其中学教师身份而言,管约他的当是行业规范及个人职业精神。所谓行业规范,并非校领导等的谈话,或马列主义史学的教条,而是为业内公认的标准,比如认真教学,不迟到早退,不在课上课后猥亵女生等。至于其历史观点,不在行业规范之列;所谓职业精神,并非要他掐灭自己在历史领域的言论自由,恰恰相反,出于职业精神,他正要坚持此种自由言论,只是需要更专业,更严谨,对历史真正充满温情与敬意,而非轻佻与傲慢。就其说书人及业余历史作者身份而言,管约他的只有商业(而非出版管制)范畴的法律、读者用钞票投票的市场机制以及个人诚信道德,而不是“政治正确”挂帅的剪刀手爱中华的权威。
“沙门不敬王者”,师门亦然。师者无需敬王者,教育机构不应沦为政治宣传的附属,这当是共识。袁滕飛之被“管”,却再次证明,在当今中国的教育机构,独立思想既是稀缺品,也是危险品。如今,人们往往只哀叹大学独立精神之陨落,却不肯想想,如果从幼儿园到小学,再到中学,都无法逃脱被意识形态管控以及参与意识形态管控的命运,大学何以能够独善其身?
当说,在信息流动日趋自由的社会,影视中历史题材的尺度渐渐放宽,即是一例。但课堂上的历史教育,却仍数十年不变地被套上意识形态的制服,紧紧束缚。这耐人寻味。在现代社会,娱乐可能达到较宽松的尺度,一旦触及意识形态核心之一的全民教育,之前那轻松自在的休闲服,立刻就变成中世纪的刑具铁处女。
说回来,袁滕飛之“被管”,表面上是因为他惹怒了一小撮愤青,实质上却是因为他触动了一元历史的容忍底线。袁滕飛是应中国目前巨大的野史需求而生。所谓野史,未必是秽史,它不一定严谨,却锋芒毕露,不一定专业,却新鲜脱跳,恰好能让长期为一元历史禁锢的人群大口呼吸。更重要的是,野史及野论,往往较正史及正论更有血肉。鲁迅曾说:“历史上都写着中国的灵魂,指示着将来的命运,只因为涂饰太厚,废话太多,所以很不容易察出底细来。正如通过密叶投射在莓苔上面的月光,只看见点点的碎影。但如看野史和杂记,可更容易了然,因为他们究竟不必太摆史官的架子。”袁滕飛之被热烈追捧,正是因为其不摆教授架子的野史野论,满足了人们对“政治不正确”历史的需求。
袁滕飛的价值,不在于学术,而在于提供了另一种历史叙述或判断的可能。即使叙述硬伤累累,即使思考或流于另一种标语口号,但这种“可能”,已经构成了对历史教学的挑战。就此意义上,也可以说袁滕飛是一个启蒙者。在跟随袁滕飛进入野史脱口秀的过程中,人们得到“颠覆客观”的快感,进而形成狂欢。
不止自然科学有民科,社会科学也有。袁滕飛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历史民科,不过这并不妨碍我同时称他作启蒙者。袁滕飛当然是启蒙者,哪怕是靠大嘴讲学的方式,只要触发他人思考,激起他人去了解“政治正确”背后东西的兴趣,即是启蒙。启蒙没有多伟大,启蒙某种程度上被神化了。启蒙就需要袁滕飛这样的民科。当年高呼打倒孔家店的不少五四启蒙者,在政治学经济学社会学上的造诣,同样民科。
作为启蒙者的袁滕飛,有自由言论权,但没有批评豁免权。袁滕飛面对的批评,大约有四种:
第一种是“揭批袁滕飛历史言论的反动本质”一类的帖子,在网上四处可见。借用张五常的一段话,这类愤青,“不是高傲,也不是无心向学,而是自以为是,以不知为知之,把世界看得太简单了。他们通常不知道问题的所在就提出自己的观点,对错分明,不考虑灰色地带,推理逻辑一塌糊涂”。对愤青们的怒骂,袁滕飛大可无视。
第二种是出于嫉妒心理的各种批评(商业竞争对手的批评也勉强可归入此类)。嫉妒不一定是不能容忍别人比我强,有时却是不能容忍别人的运气比我强。“名满天下,谤亦随之”,对嫉妒者的醋言,袁滕飛大可漠视。
第三种是出于史学洁癖的学术批评。虽然其措辞和论点不无书呆子气,也常带着令人不快的学识优越感,但其内蕴的尊重史实之专业精神,仍有相当价值。对这种批评,袁滕飛应当正视。袁滕飛轻考据而重清谈,因此其书其说常多硬伤,甚至闹出方孝孺是朱棣谋士的大笑话。如果一个历史工作者——历史教学者当然也是一种历史工作者——长期无视其叙事精确度,那么就很难摆脱妄人之嫌。当然,考据也没有多了不起,它只是一种工具,考据之于史学工作者,恰如犁之于传统社会中的农夫,后者固然也可以赤手空拳去干,但毕竟没有犁好使。
剩下还有一种批评,是不公开的,内部的,那就是粗鲁而僭越的行政批评。前三种批评基本限于话语,个别毛左可能会诉诸板砖,不过威胁不大;最后一种则不限于话语,威胁也最大,不止袁滕飛要当心,我们整个社会都应警惕。
“礼失求诸野”。官方历史的吸引力与公信力既接近破产,民间讲史者如袁滕飛等自然崛起。奥威尔曾说,“谁控制了历史,谁就控制未来;谁控制了现在,谁就控制历史”。但在纵使割断海底光缆也不可能控制所有信息的当代世界,控制历史已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被控制的历史,也许可以轻易战胜已经过去和将要来临的痛苦,然而现在的痛苦,却要战胜控制。
袁滕飛的公开信:我会平静面对
我知道,现在有很多人骂我,不管你们是真的恨我还是有组织的诋毁,但在不骂人汉奸不过瘾的当下,我并不感到意外。令人沮丧的是,你们都上当了,那不过是小人们一次算计精准的商业勾当。无论是愤青还是权力,都成了一场利益争夺的前台木偶。
我声明:我并不期待你们公正的对待,不论是开除,拘禁,还是喝咖啡,躲猫猫,我都会平静面对。因为在这个拆迁队横行,地沟油泛滥的地方,你们什么事干不出来?l 历史将证明,对我的任何攻击报复,不会给你们带来任何光彩。你们不过是又一次的重复了过去的野蛮和愚蠢,我预先宽恕你们。
凭我对中国历史的了解和对中华文化的热爱,我知道,平反昭雪,指日可待!我不止一次的告诉我的学生:冤,忍着吧!你比岳飞还冤吗?这就是我的回答。正道是:满街假大空,天天粉太平。我本教书人,无意惹权柄。天生真性情,反被小人用。宁做大嘴巴,不当马屁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