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沈漓
第二天我想罗娜,她上个星期来找过我,我应该回访才是,于是下午我去找她。上楼以后我忐忑不安,她们房间里其他的女孩我都不熟,听罗娜说过,一个叫黛安娜,这名字好记;另一个忘记了,英语名字好像就那么几个,叫来叫去的人都晕糊啦。我敲了半天门,里面没人。我感觉很失落地往回走。回了屋我又惦记着她,什么也干不了。晃晃悠悠地捱过两个钟头,我想天都快黑了,罗娜也该回来了,就再去找。这次大门虚掩着,客厅有灯光。我敲了敲门,还是没人应声。我使劲喊着罗娜,推门走了进去,进去时下意识地把大门在身后虚掩上了。客厅里没人,窗帘关得紧紧的,我扒开窗帘看了看,注意到玻璃窗户虽然关紧了,但是插销并没有插下来,也就是说面对走廊的玻璃窗是可以被打开的。粗心的西人女孩!客厅放了一张床,上面乱糟糟地堆了一些东西,我又喊了一声,径直往里走,这时我的心脏突然剧烈地咚咚跳起来,越来越响。我探头一看,两间卧室门都敞开着,空无一人。这个时候我应该马上返身离开这里了,但是当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的双脚不听大脑使唤了,竟然向罗娜住的大卧室一步步挪了过去!
她的“闺房”真乱!借助客厅斜照进来的灯光,看见到处乱糟糟的。地上床上散放着衣服和光盘,桌上有一台电脑,旁边堆着一些瓶瓶罐罐的化妆品和几本时尚杂志。再看床头,一条粉红色的丁字裤懒洋洋地趴在枕头边,那窄如细线的裤底可以勾起男人无边的遐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忽浓忽淡的女人香气,我也说不清楚是种什么味道,只觉得有一种欲望在我的胸口迅速膨胀起来,往下身漫延。我好像突然省悟,不敢多看多逗留了,拔脚就往外面走。刚走到大门口,就听见有脚步声上来了,正想藏在门背后吓唬一下罗娜呢,可是打门缝里晃了一眼,却把自己吓个半死——糟啦,正是那个不知名的胖姑娘!她一定是到楼下洗衣房收衣服去了,手里拿着一个堆满衣服的筐子。怎么办?和她打招呼?名字都不知道!我吓得又飞快地窜进罗娜的卧室里。解释?说什么?找罗娜?有约在先吗?没有!环顾四周,狼狈之极,根本没有我这大个子的藏身之处!我一下子趴到地上,撩开床单一看,床下面黑糊糊地看不清楚,心想这是唯一可以藏身的地方,于是慌不择路地赶紧爬进去躲起来。那床架子本来就不大,又不高,能把自己囫囵塞进去就已经喜出望外了,尽管觉得太委屈了自己。爬进去后,越想越害怕,这算怎么回事嘛!一旦被发现,她们会不会立即打911报警?我真是后悔死了。唉,一步错,步步错!
胖姑娘高兴地哼着歌,收拾她的衣物。我只希望她早点完事早点走人,这样我就可以早点溜出去。可是我的希望马上破灭了,一群女孩子高声喧哗着跑了进来,就在英语的叽叽喳喳中听出了罗娜的女高音,我突然记起今晚她有一个该死的借宿聚会!我如何脱身?我恐慌得浑身微微发抖了。事情好像发展到了失控的程度。我怎么落到这个地步的?世界上有些事情就是怎么也解释不清!
翠喜!今晚你就别想睡啦!罗娜兴奋地说。
没问题!今夜闹个通宵好啦!那个叫翠喜的女孩说。
对了,她叫翠喜!唉,“喜”什么“喜”,完全是一大悲!搞得我是人不人鬼不鬼,有家不能归啊。——还通宵咧,我怎么办?一急,就有小便欲了,麻烦来了。
我忽然想起卡夫卡小说《变形记》里的甲虫,那个躲在女人床下的大甲虫。我真想当一只大甲虫名正言顺地爬出去,把她们吓得灵魂乱飞;即便被她们踩死,也比小贼一个窝在女人的床底下强。
罗娜一阵风似地跑进屋来,开了灯;一会又跑了出去,传来卫生间的关门声。同伴们在外面乱叫,快点快点,又不是去约会,洗那么干净做什么?客厅里的女生叽叽喳喳闹开了。听不大清楚,都是聚会的前奏。后来听见罗娜出来了,又有什么人进去洗了,房里立刻就弥漫起一股少女沐浴后的芳香来,我知道那香气是从罗娜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头发上飘散开来的。我看见一双雪白的脚丫子霍地在床边闪来闪去,就激动得心花怒放。有一会儿它们就停在床沿边边上了,就像洁白的、随时准备振翅飞走的小白鸽,我真想伸手抚摸一下。我敢打赌只要我摸它一把,罗娜就一定会惊得大叫一声扑腾到天花板上去,炸个冲天炮似的脆响!
妈呀,她坐在床上了,我感觉床架子轻轻往下陷了一点,更加贴近了我的身子。我突然就有了一种心醉神迷的感觉,感到今天夜里终于要和我的罗娜睡一张床啦,只不过她睡在席梦思上面我睡在席梦思下面而已。大丈夫能屈能伸,能上能下的,倒也无妨,哈哈!她的腿儿抬上去不见了,她在床上窸窸窣窣地动着,怕是在两脚朝天穿裤子吧?忽然我就想起小时候偶然看过鲁迅先生年轻时写的一篇文章,描述他在日本留学时日本学校澡堂里的风景:有同学阳狂,或登高而窥裸女。这时候我真想把头伸出来偷看罗娜一眼——可怎么敢呢!
罗娜一走出卧室,声讨男人大会就开始了。我躺在床底下听见她们在客厅吵吵嚷嚷的,声音也是断断续续的,听不大真切,好像连她们邀请来的女孩子一起有六个人。她们开始大骂一个男孩子了,呀,原来是骂黛安娜的男朋友,他的罪状是在黛安娜来例假期间还硬要和她在车上干那事儿,害得黛安娜感染了,痛苦了许多天。她们说黛安娜不应该让步。黛安娜说男朋友当时说太爱她了,引起哄堂大笑。她们的一致结论是:婊子养的(SON OF BITCH)!后来又扯到干那事儿戴套子好还是不戴套子好。大概有的说宁愿牺牲一部分快感,戴了安全卫生;有的说都是熟人,又都年轻抵抗力强,万一感染了去看医生吃药也没什么了不起,不能牺牲快感,人生太短暂啦!双方争执不下,就是没听见罗娜的声音。后来就听见她们问罗娜,罗娜说不知道。她的回答引起大家的不满,一片嘘声。这更证实了我的猜测,她还是个处女!凡是涉及到罗娜的话我都竖起两只耳朵听。后来又谈到翠喜的同学了,就是那个送花给罗娜的男孩。翠喜问罗娜,他怎么样?罗娜说不喜欢他,原因好像是说他太矮了,而且他有女朋友,都跟他三年了,听说那女孩子还为他堕过胎。我高兴死了,罗娜就是有良心有眼光嘛。是啊,她们声讨说,就凭他那小样,还想打罗娜的主意。她们一致同意给他的头衔是:杂种!
这时候听见黛安娜问罗娜,那个中国人高,你喜欢他吗?罗娜反问,哪个中国人?黛安娜说就是你说的我们的邻居、你的同事啊。罗娜说,爱德华?——我不知道。他比我大十岁呢!这时候该死的翠喜说了一句使我怒火中烧的话。她说,黄种人的阴茎普遍小,你可要先想好呀。话音刚落,引起这帮小女人一片哄笑。我真是又恼又恨又羞。
罗娜反问她,你怎么知道?她说网上的照片,亚洲人都小嘛。罗娜说,小不小我不知道。那个东西大小是不是和身高成正比?他还是高大性感的。哇噻——哟哟!又是一片起哄声!我的心中充满了感激,就凭这一句话,我就该好好报答我的罗娜!这时候不知是哪个女孩兴奋地说,成正比?不见得!上次我在UBC(碧诗大学)裸体海滩看见几个黑人,个儿都不高,那玩意儿可是又大又长,真是惊人啊!那个胖翠喜好像盯上我了,说她也在裸体海滩去过,那里穿着裤子不脱的家伙都是华人或亚洲人,一定是那玩意儿太小,不好意思拿出来献丑。
她们在那边笑成了一团,可我实在听不下去了。这帮混账小女孩,在外面搞不过白人男孩子,就只有躲在屋里拿我们亚洲男人寻开心!一个极其深刻的教训就是在海外真不能谦虚,你本来挺大的,结果一谦虚就被西人小瞧了。“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未必就对。我义愤填膺,真想今年夏天就要罗娜陪着去UBC海滩好好比试比试!
这时我的麻烦变大了。那泡尿憋得实在受不了啦!不好意思,怎么关键时刻老是要方便呢?没办法,得趁罗娜在客厅的时机把事儿处理掉,否则闹出一点儿响动就会被听见。急中生智,想起在鹿湖公园里的经验,那里很远也找不到公厕,有次只好在草丛中跪着办了。我看见身边有个空啤酒罐,就悄悄攥在手里。可是天哪,这床下狭促得连躺着的身子都侧不过来,怎么跪!我只好尽力而为,像杂技团的柔身功演员,慢慢半侧着把事情勉强解决了。真是站不如跪,跪不如睡。我十分内疚地把温暖的啤酒罐小心翼翼放到床下的角落里。女士们,厂房或许是不太大,造岀来的啤酒还不是色香味俱全?我已经没有心思听她们胡扯了,只想着如何全身而退。
我又累又困,就这样迷迷糊糊地想着,昏昏然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又被她们的大笑声惊醒过来。朦胧中听见罗娜对一个女孩说,等会儿大家睡觉客厅里装不下这多人,你到我的屋里睡地铺吧。我一个激灵就彻底清醒过来了。睡地铺?我的天!眼看就要束手就擒,正在这节骨眼上,还是老天爷让罗娜来救我一把。她说都三四点钟了,饿得慌,想出去吃东西,附近一家麦当劳二十四小时开门。大家都踊跃响应,于是转眼间她们闹哄哄地一溜烟走了。罗娜,我的观世音菩萨!我跟你磕头!待关门锁门的声音一消失,人刚刚走远,我就连滚带爬从床下出来,蹑手蹑脚摸到客厅大窗户跟前,四周无人,我赶紧拉开窗户跳到走廊上,再把活动玻璃窗推了回去。我知道我必须拔腿就跑,因为这种老房屋不高,就三楼,没有电梯,走廊是开放式的,外面的人如果抬头观察就可以看见走廊上有什么人。我噔噔噔往楼下跑,快到一楼大门口了,忽然外面进来一个人,吓我一大跳,正是罗娜!她猛一下看见我,也吃了一惊。
是你?!……我们几乎是同时叫了起来。哈啰,罗娜! 我连忙先下手为强打招呼,再不知说什么了。她也犯疑地说,哈啰,爱德华!你这么晚了……我说可不是吗?我,我在这里三楼一个朋友家打牌。你呢?这么晚才回啊?她说不,我出去买吃的,钱包忘拿了。——你忘了今晚我们有个借宿聚会吗?我说当然记得——聚会好玩不?她一笑:有趣极了!她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瞄了我一下。
我知道她对我身上什么东西感兴趣,觉得很不舒服。我说,噢……那好吧,改天跟我说说。晚安!
应该是“早安”了吧?呵呵!是不是?
我们哈哈笑着告别,然后我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了出去!
不是“你忘记带‘啤酒’了”,是他牛富贵或爱德华忘记了,也许是条件不允许吧。
哈哈,是不是太栩栩如生了,审美移情作用使你把作者和主人公搞混了。谢谢你的赞扬!:)
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