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小合不大跟人往来,但他刚来那晚的表现,他小孩一般的模样,他的谦卑,他微笑的天真,让大部分人对他都没有恶感。小合发现跟他们深谈还不如玩游戏愉快。小合跟他们下象棋,轻容易战胜了他们。直到有人骑摩托从十里外请来一名小学教师。他来时小合不想下棋,很想出去玩,但人家特意赶来,晚上还要回去上第二天的课,不好拒绝,只得强打精神应对,旁边围了不少观战的人,小合连输了三盘,自己的弱点暴露无遗,不会布局,弱于计算,走棋过快,凭感觉走棋,没几招就掉到圈套里。围观者都笑了,他们很高兴。“佩服,”小合不想再下了。“你棋艺真高。在大学里一定前五名。我还得过我们系的亚军。”对方瘦瘦小小,长脸尖下巴,留着胡子,戴一副笨重的眼镜,有些腼腆。“我没有别的爱好,就下棋,读了些棋谱。”这种时代,还有这种人,小合起敬。“你想不想成为职业棋手呢?”对手笑笑。“我参加过省业余赛,得到第八名。我知道自己天分有限,到不了那个水平。”两人谈了阵象棋,握手告别。小合也还愉快,但比起一个人漫游来,始终有所缺失。 小合又遇到一位诗人。黑黑胖胖矮矮穿的凉鞋发皱衣服毫不起眼。他凸额鼻有些扁小眼有时发出痛苦的光来。他把微笑温和的小合当成了同道,主动跟小合谈起诗来,把自己发表过的三首诗和没有发表过的十来首诗都给小合看了。小合比在海南时温和多了,他尽量虔诚地读了,看见了某些技巧,某些矫揉的情感,类似一般杂志上的诗,分不清作者,是小合不喜欢的一类。“我觉得它表达了你某一瞬间更为强烈但一直持恒的作用于某事某物某人的某种情感。技巧比五四时候的许多新诗更为成熟。”小合小心地说。“现在少有人读诗,诗歌成了真正的阳春白雪,人性越来越机械异化,这是艺术和人性的悲哀。”诗人说。 “诗的天才是最本质的天才,人性完善是社会进步的尺度。至少这后半句千真万确。”小合说。“中国诗歌的黄金时代到宋朝已经结束。但人们还照常写。经过五四以来的努力,诗有可能重又到一个高峰,但诗人必须懂古诗,懂外语,有文化。商人可以不屑于诗,没有教养,但任何一个真正的政客、战士不能没有文化,他们都有某种诗情和诗意的诱惑冲动。这可以让诗人们不至于太寂寞失落而无聊孤独。真正的好诗能唤醒人们的美感,使永恒的美具有能感觉到的形式,或者是让我们能感觉到它的距离、它的气氛。其中一去不复返的物象的光辉仍旧照耀着我们。真正伟大的艺术今天能服务于少数优秀者,它被通俗了的形式也能起某种娱乐教化功能。” “诗歌艺术是高尚完美的,不容玷污的,跟金钱权势俗人们没有关系。”诗人忿忿。 “那是你作诗时最高尚感情的呐喊。”小合说。“你是幸运的,你的诗发表了,有千千万万的人可能看到,是非成败,激情,诗才,自有后人凭说。” 诗人以为小合是他的知已,总喜欢找小合聊。他对政治不关心,对自然科学不懂,对小说不喜欢,对商业憎恨,他只想谈诗,谈他崇拜的现代诗人。每次小合要岔开话题,他总要锲而不舍咬紧。小合虽然倦怠,但也尽量礼貌地倾听。他不忍让诗人独自可怜下去。“你是不是受过某种伤害?”小合问。“不妨说来听听。”“诗人的心灵最容易受到伤害,尽管伤害它的远不及它高贵。”诗人无限感慨。上个学期,诗人疯狂地爱上了同组刚分来的一名美丽的女教师。他发狂地写诗,希望维纳斯能受缪斯的指引。本期开学,终于有一首发表了。他欣喜若狂地请这位女教师到宿舍谈谈,对方礼貌地接受了。他讲了许多关于诗的童话,他的宏伟构想,把一封信递给女教师。对方的回信那样快,让他跳了一夜的心进入了冲刺的加速。要不是信的内容让他半昏迷心跳几乎停,心早已狂跳破碎。 “我尊敬的同事,我读不懂你的诗,但我明白你的意图,万分感谢,但我只不过是个俗人,没什么诗意,我不能接受你的感情,更不可能把我没有的感情给别人,你会遇到一个理解支持崇拜你的人,祝你走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