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能画,能写毛笔,能玩小提琴、笛子、箫、二胡诸般乐器,不过只是玩,没有刻意苦练成绝技。他的书法和提琴在全县数第一,假期常常受到召集,不敢不去。你不喜欢看他写字画画,却喜欢听小提琴,尤其在荒野坟地。黄昏象细沙一样碎落,乱鸦黑云降临,周围的山移得很近,旋律多年伴随着你。后来父亲让你跟着母亲,让妹妹跟着他,一年一轮,你就一年一个学校读书,总没有固定的朋友。初中时,文革已经结束,全国泛起了科学潮流,父亲让你少看小说,学好英语数学,将来学理工。他哥哥被划了三个右派,他已被折腾够,对文科心有余悸。父亲让你看了诸如爱因斯坦传,科学画报、科幻小说之类东西,让你对物理有了朦胧的兴趣。但鸭子始终赶不上架,你的数学太差。对数学和技术的低能让你极度沮丧,几乎过早失去了本性。你是多么佩服科技大学少年班的同龄人呵…… 剩下的全是下坡路,低矮,平缓,少积雪,走起来很快,加上继续走捷径,中午,他进入了本县县境。他吃了些水果,米糕,浑身是力。他跳上了一辆到黑墨炭厂拉煤的拖拉机,捡了十多公里的便宜。司机回头望望,没有言语。下午四点,他到了县城,先去表哥家寄放东西。献上了大白免糖和虾米。回城过年的舅舅见了他很高兴。晚餐时,小合食欲大增,吃了蒸腊肉、炸豆腐、豆浆煮白菜、青椒炒洋芋。为助胆提兴,他还喝了一杯酒。此时,他身心愉快,满足于在心中怀念非非。他觉得自己已经解脱了。充满感情、回忆,他到校园去。 街道如此狭小,房屋如此低矮,真仿佛到了儿时梦境。他到了尿迹斑斑的男生宿舍。门上着锁,门内漆黑,门外的空气也刺鼻,小合离开了,义无反顾,充满感情。场子也同样那么小,隔非非又是多么近。当时觉得多么远呵。这个距离已经是一生的距离了! 情绪渐渐激昂感觉不再细微,他大步走出去。走过全城唯一的百货公司,走过政府、县委,五分钟就到了灯光球场,全城的中心。周围可有下棋看电视的工会,还有全城唯一的电影院,正在放映。此时,天快黑了,球场上没有人,有反射灯光的积水,美丽而冷冷清清。电影院正为回家过年没事干的学生放最后一场,观众并不热烈。电影的黄金时期已经过去。 小合爬上看台,走过电影院正门,往山上去。 “商离合,商离合!”一个熟悉到在心中分解了无数次已成无数细节而失真的声音让小合不敢相信。是非非在喊他。朝思暮想的心灵感应一?掌握命运的机会?小合的心跳又如雨点拳头,急急急激激激。刚才激昂冷静的撤退变成了惊惶失措的挣扎和投诚。他止住脚步,深呼吸,脑中转念,回过头来,目光同样的爱慕,眼神多了坚决,凝视着这位每日都占据他心灵十多个小时的梦中情人。非非穿着乳白的羊毛衫,搭着丝巾,下面是弹力裤、高跟鞋。她的鼻子有些红,腿有些粗短,没有幻想中美丽,但现实更让小合渴慕真切。小合第一次离非非这么近,能感觉她的呼吸。“真是巧了,在这儿遇到你。”非非举止从容,态度镇定,目光亲切,微笑甜美。“你在温暖多梦的江南,皮肤比以前白了。我就惨了,日晒风吹,吃沙子,让我皮肤开裂,流了不少鼻血,粗糙得象巫婆似的,丑死了。”小合回应。“巫婆、女巫都有魔幻的绝尘美丽,最能勾人的灵魂。” 非非望着他,笑容有些奇特。“你比从前大方洒脱多了。”“这是我希望的。但总有一样不变。古人说‘镜里朱颜都换尽,只有丹心难灭’我不变的只有丹心。”小合压低声音,加重语调表情。“非常抱歉。”非非也压低声音。有些踌躇不定。“你两封信我都没有回。我不知说什么好。你知道我文字不好。收到你第一封信的时候,起初高兴。看着看着我害怕极了,不知怎么办好。我尊重你。当初我对你好奇,可能也有少男少女朦胧的感情,这是一种默契,不应该说出来,应当作为回忆。想想我们当初是什么环境。我不能接受你的感情,我们不是一类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