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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合(30)

(2006-10-31 18:46:31) 下一个
山脚少积雪,千树万树青枝碧叶,缀满鲜红的柑桔。小合来到牛滚塘,一个不大的集镇。

街上少有人行,但雪面上踩出了许多歪歪斜斜的脚印。一家小旅店还开着门。庞大的火炉,火苗舔着锅底,锅内热水滚沸。室内的台球桌摆满了花色球,球杆打横,没有人。小合坐下烤火,烘着湿透的鞋和裤角。要了半瓶荞酒,一碟花生米,一碗煮猪脚,和着自己吃剩的卤肉,慢慢吃喝。
  
“你是大学生?”闲得无事的老板问。“也许是个跑江湖的卖艺人”。小合若有所思。“不可能。”穿得干干净净的老板娘望着小合。听口音,两口子是四川人。两人都年轻。“你这个样子不象,江湖人也没得那样发呆的。”这最后一句让小合笑了。“看来你们生意很好,发了财,不回家过年吗?”“发啥子财。这儿隔县城太近了,没啥子人住店,平常只有几个手艺人。人些到肯在这儿吃饭。这样天气,要回去也没得行。这几天来过好几个学生,有个女娃儿脚都肿了,眼睛也哭红了。好可怜。”老板娘乐于交谈。“你们准备着,这一两天肯定还有人来。”小合望望天。刚才大概是老辈人说的开雪眼,乌云又聚合,雪花又开始飘零。
  
小合已走了多半路,吃了饭,天将晚,这里很舒服,小合不走了,倒热水洗了脸脚。他到了客房,打开笔记本,要写下在雪地里的感受。但喝了酒,太高兴了,没有了心灵的感动,写不出他满意的文字来,只有几个片段。当时想到的差不多丢失了。心中虽然惆恨,但毕竟是次要的,他觉得自己的生机在恢复了。
  
小合把剩下的荞酒倒在膝上、踝上轻轻搓揉,脱衣上床。大半年来,第一次感到身心俱疲的舒适。舒适感延伸到梦里,梦到了小时的许多事情。非非也隐身成为童年时的精灵,散发着唯美的光辉。
  
小合的父母都是乌蒙人。乌蒙自古“乌蛮”之地,该地自古盛产白银,又是南方丝绸之路的喉节,一度繁盛。银矿枯竭,古道废弛,城市也一蹶不振。小合母系的祖先据说是金陵的豪门大姓,明时被元璋贬谪此地。无论如何,母亲一族人虽多,但没有一个子孙能回复先祖的隆盛,虽聚族而居,但大部分人都成了地道的贫穷农民,也有的成为无赖泼皮。土改时母亲一家吃够了同族人的亏。母亲家这一小支系有个奇怪的规矩:不许纳妾。主妇肩负着生孩子的重任,都是英雄母亲。小合的外婆就生了十个孩子,七个长大成人。相比之下,父亲一族就黯淡了许多,先祖是荆湘一带的落魄文人,不得不从事商业,子子孙孙往往亦商亦读,结果没有一人发大财,也没有人做上大官。往往是小商小吏。到祖父时,家里不过百亩地,但祖父自己呆在城里,把地租给别人,也被划进地主行列。小合相信自己的族谱是相当真实的,虽属全国最大最显的一姓,但没有和太上老君唐太宗扯关系。但祖上的确有不少人纳妾。
  
土改时,祖父、外祖都家道中落,小合的父母不得不十多岁就谋职业。母亲十五岁初中毕业,父亲十八岁,靠补贴上过师范。他们和许多人一起被分下县教书,领工资养活自己,照顾老人,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小合的祖母也生了八个孩子。土改时有几个还未成年,还未上演分家的戏剧。
  
小合长于群山环抱,景色如画的山谷里。山谷狭长得实在不能称坝子。谷中有河,沿途成百上千的小溪浩浩荡荡会合,当时河水清清起涟,转动着风车风磨,有鱼游戏。山象巨蟒蜒腾,花木光彩照人,有了绿玉屏风,狂风吹不到谷里。谷中大半年总是柳风拂面,花雨沾衣。冬季,偶而光顾的大雪总是让人惊喜。春夏秋冬,无穷的色调、不绝的音籁斑斓缤纷空幻明灭。
  
春日里,映山红满山,杜鹃遍野,河柳参差起舞,金色的油菜花飞翔着千万蝴蝶,蜜蜂嗡嗡,辛勤酿蜜,画眉翠鸟红雀燕子山鸡,轻歌曼舞,花魂鸟魂,相辉相映。
  
夏日最好的夜里,从石缝岩裂松土草丛冒出黑黄灰红亿万小生灵,浅唱低呤,伴奏着最古老永恒的乐曲。躺在河中心石上看鱼儿戏水,月满波心,或是在山涧小溪树底听石蛙砰砰,多么惬意。山涧的螃蟹有的能长到碗大,肉有咸味,不放盐生吃,十分香甜,最是补人。绺绺白瀑,穿帘卷幕,揉珠碎玉,聚合为雾,湿润着眼睛,无限纯洁,光可鉴人。当地人们普遍穿得简朴破旧,鼻子扁平,但不少姑娘有明亮的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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