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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 槐

(2006-10-22 11:54:17) 下一个
古槐在两个县的交界处,立于省道的一侧,当地人说这树唐朝时就有了,还说罗成在上面拴过马,于是便称唐槐。如果真是唐朝栽植的,那就有一千多年了。

    那时候老乡们并没把古槐当回事。我下放的庄子离公社所在的集镇15华里,先走十里土路,后面五里就是铺柏油的公路了,古槐正在土路和油路的交界处。但如果抄一条小路,可以少走二里,不过就看不到古槐了。大家理所当然地都抄小路,多绕一截路去看一棵树,有病啊?乡下哪儿没树?所以我们看到古槐的机会是很少的。

    那古槐也真不起眼,黑黑的一段,也不高,冬季就像一段糟烂的木头,到春天就在枝枝桠桠上发出绿芽来,然后长得郁郁葱葱,很努力的样子,总归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吧,枝叶并不茂盛,但依然是活得很好。

    在乡下谈了个女朋友,也是知青,她那个大队在公路的另一侧。那年冬天,我们说好某日下午一起到公社去搭长途汽车进城,选择碰头地点时,我随口说,就在老槐树下吧,因为她到公社必经这儿的。谁知那天下起了鹅毛大雪,气温极低,但既已约好,就没有变更的道理,我很早吃了午饭,便不管不顾地冲进茫茫大雪之中。赶到槐树下,也不知道时间,只见四野白茫茫,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漫长的等待,倒给了我一个近距离观察古槐的机会。那槐树,主干粗大,在树干下部却有一个巨大的洞,足可以藏进一个人去,树干是乌黑的,像铁铸一般,因为雪水的浸蚀,更显得沉重无比,它枝杈稀少,孤零零地耸立在雪野之中,任西北风狂啸,却纹丝不动,与身边那些细细的枫杨树乱摇乱扭的可怜相截然不同。那一刻,我感到它身上一种历史的凝重。我知道这个地方打过无数次的仗,有过无数次的动乱,它居然能活到现在,真是不容易,这是一个极顽强的生命。那时我还没看过《天仙配》,不知道老槐树是可以作媒人的,所以在树下等女朋友之际并无神圣之感,直到后来重新演老戏,看了《天仙配》,看到老槐树,我才感到奇怪,明明是在老槐树下约会的,怎么女朋友这么快就同我分手了呢?只是那一天这株古槐的形象是深深地印在我脑海中了。

    离开乡村到城里之后,有时下乡或到邻县去,开车走过这条省道,依然能看到古槐,大多数是根本没注意,偶尔车中有人感叹一声:啊,那棵唐槐还在啊!于是大家振作精神看它一眼,也就一瞬间,车就过去了。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县里新出的县志将古槐列为本县的古树名木之列,上面有这样的记载:树高8米,胸径84厘米,传说唐时就有,树下曾有庙,1939年倾圮。1965年在树干下部出现朽洞,1983年冬天因一个精神病患者在洞内生火取暖,树干内被烧成2米高的大洞,树的东南侧枝枯死。原来古槐又经历了一场大劫而成半身不遂了,但它依然是有生命的,每到春天,它仍然萌生出一片绿阴。隔不多久,本县籍的一位省报记者将当地的几株古树写成一篇通讯,刊登在《人民日报》海外版上,其中就有这株唐槐,当时我想,这是古槐此生最风光的时候了。

    到上个世纪末,古槐忽然发达了。先是在它的四周被有关部门围上了铁栏杆,成了保护对象,渐渐地,又有人给它披红挂绿了,原来是村人将其视作神物,来求告许愿,然后又送来绸缎被面镜匾等等,又有人来送上供品,终于香火缭绕,变成神物了。最近路过古槐,专门下车去看了看,它因为半边的损毁,已无法平衡,人们只好给它的缺损部分补上水泥,树周围已被各种供品围得水泄不通,它被无数的俗物和香烟所包围,这是它的幸福还是无奈?

    我知道,槐的寿命很长,曾在江苏宿迁的项羽故里看到一株有着两千多年树龄的古槐,主干已全部埋入黄土却依然枝叶茂盛。比起那株古槐,唐槐还是小辈,照理应该活得更好些,更精神些。但在那一片红红绿绿和烟雾中,我怎么看都觉得它打不起精神来。

    时光在继续,看来,古槐仍然要为许多俗人充当神物。也许,它会因此而付出生命的代价,但它已身不由己。“昔年移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庾信的《枯树赋》因一棵树的生死引发对人生的感慨。面对今天的古槐,我们似乎应该说“人犹如此,树何以堪”,我想,如果它有思想的话,一定是在怀念过去那些云淡风清的日子,或者那些雨雪霏霏的日子,这才是一棵树应该享受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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