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去Gondogoro La(5740米)关口,这也是我们徒步的最高点,过了这个关口,我们一路下坡还需要至少两天才能到Hushe峡谷(3050米)。在Wikipedia上,这个关口的高度标明是5940米,但看了不少其它网站并和当地人的沟通中了解到,这个关口的实际高度为5740米。这可能是因为关口边上有个小山坡,比我们通过的地方还要高,Wikipedia上指的是Gondogoro关口的最高点。这段徒步是难度四级(Class 4)的攀登:难度四级攀登的定义为:“短距离的陡峭攀登,建议使用绳索,如果没有绳索而跌倒将会是致命的”。如果用来比较的话,非洲的最高峰乞力马扎罗绝大多数的登顶路径是难度二级或是三级的,除了几条需要技术攀登的路径。(难度五级(Class 5)或以上的都是攀岩,和冰雪攀登有明显区别,许多是垂直或接近垂直的山岩,一定需要绳索和岩钉的帮助才行。)
半夜起来在雪中走,这里远比K2BC的徒步要冷得多。头灯就看到前面一点点,周围什么也看不见。这倒也好,边上是不是悬崖或是有危险,我们也不知道,跟着前面的人走出来的脚印就行了。我把头套戴上,至少能把耳朵盖住,可是嘴巴也盖着,呼出的气把眼镜上弄出了一层层的白霜。天上还下着小雪,走路的时候根本分不清是雪还是霜。最痛苦的还是脚底下的雪洞,就像昨天下午一样。我们一行十多个人,不时的见到一个个人整个膝盖全陷了在了雪里,而且前脚刚出来,后脚又进去,真的非常消耗体力。我走在Shahib的前面,他体重大概有180磅以上。有一次,只听见“噢哟”一声,他整个一条大腿全陷进去了。全身没有支撑的地方,双手撑下去,手也就埋下去了。我把登山杖的另一端给他,希望他能借点力,没想到他一拉,我的整个膝盖也陷在了雪里。最后,Alfredo,我,和还有一个porter一起把他给拉了出来。
今天没有快队和慢队。一个人停下,全队都停下。有的人实在支撑不住,要休息时间长的,就只好走到边上歇着。过了一个多小时,后面的porter们一个个背着巨大无比的背篓赶上来了,我们全体让在道边让他们快速通过。因为大家都走得很慢,我得以保存了很多体力。除了那些坑人的雪洞,我倒还不觉得有多累,慢慢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走到了最前面。
尽管绝大多数时候,我们每天都走上至少五个小时的路。其实每次走出了一个小时后,走路变成了一种很机械的运动,走到你的小腿不听话的时候,歇上十分钟,继续往前,没别的选择。出发的时候,我又喝了一小瓶”5-hour Energy”,照Alan的话,“那是cheating!”,我可管不了那么多了。
四个多小时后,我们走到了固定的绳索前面。这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前面好像一堵墙一样,尽管有点夸张,但大概也有四十五度的斜坡吧。我们每个人拿出了冰爪穿上,脱下手套后,手指冻得根本就不听话,都是向导们帮着我们穿冰爪。紧接着,我们开始了最后的冲刺。这大概是一段400来米的垂直高度,因为很陡峭,所以从距离来讲,也不是很长。好的是,积雪很厚,前面走过的人留下了很深的脚印,所以拉着绳子往上走也不觉得太累。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我终于到达了关口的顶端。回头一看,Akbar就在我的后面,我成了我们队里第一个登顶的人。
握紧了拳头,大喊大叫几声,拥抱了Akbar,我就跪倒在了雪堆里。。。。。。
上坡时绳子的最顶端,Gondogoro La关口,第十天
最后的冲刺(1),登顶后,Gondogoro La关口,第十天
最后的冲刺(2),登顶后,Gondogoro La关口,第十天
最后的冲刺(3),登顶后,Gondogoro La关口,第十天
在这个高度,Gondogoro La比Concordia高了整整1000米,在一个晴朗的天气,我们应该可以看到,K2,Broad Peak,Masherbrum,Laila Peak,G1,G2,G3,G4,和Trinity Peak。但当我们登顶的时候,周边乌云笼罩,天上仍然下着鹅毛大雪,什么也看不见。
我在顶上呆了有半个多小时,最后看着Raymond和Emma慢慢的爬上来。我想除了意志,他们已经没任何其它的东西在支撑着自己,我们在顶上紧紧的拥抱了。这个关口大约也就是二三十米宽,等大家都到齐了,我们才一起去看看关口的另一边:“Holy Sh*t”,这是一个45度的陡坡,有一小段大概在50度左右,一条至少三百米的绳子顺坡而下,边上几个porter还在工作,他们是专门固定绳子的。天很灰暗,天上还下着雪,隐隐约约的看到绳子的另一端。我们仅有的装备是一双冰爪,没有安全带,没有钢扣,没有冰斧,这怎么下去啊!
登顶后的合家欢,Gondogoro La关口,第十天
我第一次接触登山运动,还是很多年前在俄勒冈州的Mt. Hood。上冰雪训练课时。我印象最深的是:在一个二,三十米长,四十来度的冰雪陡坡上,面朝天,头冲下,手里拿着一把冰斧,两条腿让人家抓住,“准备好了?”,人家把你的脚突然放掉,自由落体下滑的同时,自己要想办法翻身面朝冰雪,然后转个180度变成头冲上,同时用最快的速度,把冰斧压在自己的胸前,双手紧紧握住冰斧,狠狠地插在冰上让自己慢下来,最后彻底停住。这是最基本的自救办法。有的时候下滑太快了,手没来得及把冰斧拉近身前,冰斧在冰雪里紧紧地插着,而人还在下滑,眼看着手就抓不住冰斧,最后人斧脱离,人自己就滑了下去,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如果真在登山的过程中发生这种事,脆弱的生命就没了。在练习的过程中,在训练中,我还真发生了一回这种事,于是后面登Mt. Hood的时候,我就被教练放在“老弱病残”组。其实当时我们的组里,还有一个70岁的“老头”,从Mt. Rainier顶上刚下来,就来登Mt. Hood,比我不知道要强多少。这就是为什么,当Akbar告诉我们,“只有队头和队尾用冰斧,中间的不用“的时候,我深深的倒吸了一口冷气的原因。没有冰斧的话,遇到危险的时候,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自救。
但这里是巴基斯坦,值得一提的是,我们至少还有一副冰爪。和所有的porter和向导们一样,Akbar的巴基斯坦Gore-Tex是这样制成的:在他们的旅游鞋外面,套上两层塑料袋防水,最外面再套上一层很粗糙的麻布来增加摩擦力,最后,脚腕的上方用胶布紧紧的粘住。他们连冰爪都不用!!!
Akbar和他的“巴基斯坦防水靴”Gore-Tex Boots。
看着这冰雪覆盖四,五十度的陡坡,要说一点没有恐惧感那一定是假的。但身在一群徒步背包客中间,这种恐惧感也就只能埋在内心的深处。我不可能跟Akbar说,“没有安全带,那就用绳子绑在我腰上,还有一头绕在固定的绳子上,你帮我一把,走一步看一步的下去吧”。如果我哆哆嗦嗦的看着这陡坡,不敢跨出第一步的话,那我永远都离绳子的另一头差300米,人家不可能扶着你,背着你,抬着你下去。即使最后安全下去了,最终还要让人家笑话,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是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的事啊。看来,这面子的问题终将战胜恐惧。看见Akbar第一个迈了出去,我想都没想就跟着下去了。为了安全起见,我先是用手臂在绳子上绕了好几圈,每走两步,脚下冰爪踩两下,站稳了,松开手臂,往下一点再绕上,再继续。如果失足的话,靠手臂的力量拉住绳子,还能自救。但这样实在太慢,下了十来米以后,我就不再这样做,而是仅仅用手抓着,一步步的往下走。也正是刚下过得雪,前面的人的走出来的脚印,压出来很深的雪洞,真是帮了大忙。
刚从顶上下了一两百米后,发生”故障“了,我的冰爪松了。等我弯下腰去的时候,整个冰爪都掉了,滑落在离脚印大概五米外的地方。我的Gore-Tex Vasque Boots一般很适用于长距离的徒步,但并不是和冰爪相配兼容(Crampon Compatible)的那种,虽然底很硬,一般的绑带式冰爪也勉强可以用。本来想去买一双意大利造的Zamberlan 760,但300块钱的标价终于让我却步了。就为了省这点钱,这个时候大的麻烦来了,还有可能是致命的。在四十多度的陡波,就靠一支冰爪,走出前面人走出来的脚印和雪洞,真的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我一只手死死的抓住绳子,但脚一走出雪洞,人还是很快的下滑,后面的Akbar死死的抓住绳子,我才不会滑得太远,最后战战兢兢的把冰爪拿了回来。还好的是,走回雪洞,又下了十来米,正好有了一个平缓的地方可以坐下,我才把冰爪穿了上去。
直到走到固定绳索的尽头后,又下了一二百来米,我才敢拿出相机拍了一张,Gondogoro La关口,第十天。
看看我走过的路。照片里中间的一个个小黑点都是我们队伍里的人还在往下走,Gondogoro La关口,第十天。
从关口下来很快,一个小时不到,我们站在了关口底下的Godongoro冰川上。和昨天去Ali Camp的路一样,前面的一两个小时,我们始终在和经常没了膝盖的雪洞抗争,但是,走过了最艰难的一段和战胜恐惧后的兴奋,这种雪洞实在是算不了什么了。在我们的右手边是Masherbrum Group,一群有五,六座7000多米高的雪峰组成。其中的最高峰也被称作是K1(7821m),在K2被发现以前,这座被认为是Karakuram的最高峰。
这些雪峰真的有一种美得让你彻底失言的感觉,无以言表:她在那里高耸入云,巍然屹立,而你站在她前面是那么的脆弱,那么的微不足道。如果你问我为什么吃了那么多的苦要来这里,我真的答不出来(也许为了以后可以发在网上能有上千的点击率,呵呵。);如果你去问那些登K2的人,他们知道他们安全回家的可能性只有四分之三,我想他们也答不出来(我斗胆替他们回答一下,”我活腻歪了。“)。这些回答都不是真的。但这些野山就是沉默的站在那里。但我最认可的一句话还是Edmund Hillary说的,”我们没有征服那座山,而是征服了自己”。
一早出发,走了十一个小时后,我们到了Khuspang Camp(4800米)。今天我们上升了800来米,又下降了约1000米。第十天
Khuspang Camp,第十天
去Shaiescho Camp的路上,第十一天
Janusz在跨越小冰河,第十一天
尽管始终行走在冰川上,但冰雪在渐渐消失,第十一天
Laila Peak(6096米)Base Camp,在山路旁,有很多6000~7000米的高峰,都没有K2那么有名,而且很多都从来没有人上去过,这种雪峰有很大的雪崩危险,难度都很大,因为开拓一条新的路经往往会有很多的周折,但吸引了众多喜欢alpine-style的攀登者,第十一天
雪地终于消失了,但雪峰还在,第十一天
路上的牦牛。尽管雪地没有了,但一路上我们还有几条河沟要过,为了不绕远路,Akbar差点把我们带上了一条不归路。有一段山路,只有三分之一的人体那么宽,侧过身来贴在悬崖边过,但左边没有可以手抓的地方,右手边就是二三十米深的悬崖,一跤下去的话,就摔在冰川上了。第十一天
Janusz在吃Chard,可食用的一种莴苣,路边长满了。第十一天
终于到了Shaiescho Camp(3330米),porter们到了的第一件事是刮胡子,回家的时候有个好形象,第十一天。
在Shaiescho Camp的晚上,我们的吃饭帐篷多了两个客人,Christian和Patrick,一个法国的探险队。他们就是我前面提到的那种Alpine-style的登山探险家们。在Corcordia的时候,我们就听说了这个探险队。其中还有一个Aymeric正在从Concordia原路返回了Askole,而没有和他们一起过Gondogoro关口。这三个都是阿尔卑斯山的登山向导,Christian则是一年里有一半以上的时间在全世界各地的野山中”晃悠“,是个职业的登山家,这是他第八次来巴基斯坦。因为天气的原因,今年在K2附近的登山探险队非常少。登山也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一般登K2的话,一般需要45天左右的时间,最重要的是有一段比较长时间的稳定的天气,登山术语也叫做“WeatherWindow”,在这段宝贵的时间里用来适应高度,建立起大本营,前进营地,和最后冲刺的营地。如果中间因为暴风雪等天气原因,Window时间不够长,很有可能建立的营地都被毁掉,而且雪崩的危险增大,前功尽弃。
今年的Concordia天气多变,Christian他们原来打算登G2(8045米,也称为K4)。在前面的两个多星期里,他们一直在Trango Group附近登那些6000多米的山峰适应高度。等到了Concordia,天气预报告诉他们登G2的可能性实在太小了,于是转向G4(7924米),一座从来没有被征服的山峰。在登山的过程中,一场雪崩,把三个人一起带了下来。奇迹般的是,虽然滑下来了二三百米,只有Aymeric一个人伤了脚腕,Christian和Patrick都安然无事。Aymeric几乎是爬着回到了Concordia。他已经没可能过Gondogoro关口,而是雇用了驴子驮回了Askole。而在一天里,Christian和Patrick从Ali Camp一直走到了这里。我们走了两天的路,他们一天就完成了。
晚饭的时候,Christian给我们讲了许多Concordia和K2的故事:“我过了Gondogoro关口很多次了。其实,在我爬过的几座山峰中,Gondogoro关口的最顶端有几块悬挂(overhanging)的岩石和大冰块,当刚下过雪的情况下,这种overhanging rocks是最容易触发雪崩。这里也是我看到过的最危险的地方之一”。说到这里,Alfredo看看我,看看Alan,拍拍胸脯,一副如释重负的感觉,我们都笑了。其实下来的时候,我们精神高度紧张,什么overhanging rocks全没有看见,就看着眼前的路了。应证了一句话,”无知者无畏“。但要是有个安全带的话,挂在固定的绳子上,我想会安全许多吧。
说到K2:今年的K2大本营有一个叫Peter的,人们都叫他"Peter de German”,他一般都不告诉人家他的姓。他和一个巴基斯坦人组成了一个小小的探险队。在这里登山的几只队伍都很小,包括Christian他们的探险队也一样。就有一些Porter们把吃的用的运到登山的大本营,不少就回去了。说好一个时间,他们再回来,有些东西还是需要Porter们最后再运回去。留下厨师和厨房帮忙的伺候,剩下来的事,从大本营开始登山,都是登山者们自己做了,这也是Alpine-style登山的一部分。这个Peter已经登上了14座8000米以上高峰中的十三座,只剩下K2。而他来这里来了七次,最近的一次离峰顶只有一二百米,他撤了回来。Christian说,“我们见过很多次了。就看这天气预报,今年看来他又没戏了”。“每年的假期他都在这,这里是他的后院了”,他笑着加了一句,我们全都笑了。
在轻松欢笑的背后,我们都感受到,这些登山的人对登山的热爱和那种奉献精神绝对不是我们这种普通的人可以理解的:在喜马拉雅和喀喇昆仑的这些大山中,登山的记录时时在刷新:最年轻的,最老的,残疾人,最快的,新的路径,从来没被征服过的。。。。。。原来的“大满贯”,“登上所有14座8000米以上的高峰”,那些只有世界上最有才华的登山家中间的梦想和追求,现在又赋予了新的定义,“要在冬天的时候这样做”。要知道,我们这些徒步的,走在齐膝盖深的雪地上,已经精疲力尽了。而那些选择在冬季的时候登这些山的人,很多的时候要走在齐腰深的山峰上,有的还是在8000米以上的”死亡地带(death zone)”。
Alan在跨过小木桥,最后的三个小时我们就到Hushe峡谷了,我们徒步的终点,第十二天
永远没有恐惧,没有疲倦的Akbar和他身后的野玫瑰,满山遍野都是,第十二天,我们终于走到了Hushe。
写到这得时候,我又去看了看地图,我摇摇头的笑了:从起点的Askole到终点的Hushe,直线距离只有25公里还不到,虽说走了个三角,可花了十二天的时间,我们真的是疯了!
Alan,Kamal,和Akbar在Hushe。在第十二天的时候,我们终于有了一个屋檐可以依靠,一张床位可以睡觉。我不需要在帐篷里拿着脏袜子来擦干湿湿的地上,不需要在零下十度的大雪天清除帐篷外顶上的积雪,也不需要在海拔4000多米的地方吹起我的床垫当作床。在简单重复的日常生活中,谁都不会去想”睡在床上“是件多么奢侈的事情,而在Hushe的那个晚上,第一次睡在床上的时候,你们谁都不会理解我,这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下篇预告,“巴基斯坦风情:“三杯茶”的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