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小常識:「風流」
(2011-08-01 19: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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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人言「風流」,只關乎情色。然古之「風流」,乃是以風之流動為喻,象徵人格風度,指謂較今廣泛。
風之動,如水流,毋必毋固,亦無我無執,以形容人品格的狀態,乃該義基本。水之流,尚有波漾可尋,風流卻來無踪,去無跡,天機隨走,一過了無痕,形具其外,神寓其中。
其實「風流」乃「自由」之形象,是人生本然之存在,生活應然之理境。不捨本然之真,人之本然,是個自然而然,自然而自在。不棄應然之義,當下之我即是,我自由之,應然而然,因是自由,如風之流!返璞歸真,人之存在,是個義無反顧之當然,不該儘受周圍現實支配。我之生活,從我發心決定,為所當為,此即自由,古人之謂「風流」。
為所當為,不同為所欲為。為所欲為,受私欲驅動,是放縱;為所當為,義之與比,可以捨己從人,若看到有責任需要。自由如果只是我一個人的自由,還不能算作真自由。除非人己相得,別人也自由了,自己才能完全自由。因世上不光我一人,我有自由,人也要有自由,自由常互涉,人與人之間,直接或間接,總不能當人不存在。故自由不是沒有限度沒有牴觸的,也非毋需代價的。自由會衝突,人若只顧他一人放誕風流,風險必大,最後要付出昂貴代價。故此自古以來「風流」一詞,會有消極用法。「風流冤孽」,指沉溺于男女私情,情困苦惱。「風流博浪」,講放蕩不羈,自己就風流快活,把責任一推,不管別人受罪。這兩種風流,既累人也害己,是不可取之風流,自由到後來,你我更不自由。
真風流,在于真自由,自由能從始至終,了無違礙。真風流之真自由,一定無我執,稍有我執,必不免于我執苦。我執必苦,執樂亦變苦澀。蓋罣礙難去,仍無自由,故此有風流冤孽與風流博浪之不取。真正風流,當是「風流雲散」,隨風雲空,絲毫無一堙窒于前。其為人,「風流瀟灑」,氣度超脫,不為俗累;其行事,「風流倜儻」,瀟灑自若,卓邁不凡。傳統人格類型,前者之風流,近英雄豪傑,後者之風流,近儒俠名士。而名士所以名士,其人之超卓不在事功顯赫,而在口才文采的殊異。
說到「風流」,今人名言,應以毛澤東「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一句,最廣為人傳誦。該《沁園春.雪》「數風流人物」,先舉歷史五位開國之君,一一掂量,不是文采略輸,便是風騷稍欠,甚至無文化,光耀武揚威。此「風流」一詞之用,確也古典,不同時人之一般,單指情色。風流人物貴于夠氣質,否則豪傑只屬風雲人物,名士亦不過風頭人物。
毛詞說到,秦皇、漢武、唐宗、宋祖、成吉思汗,皆非風流之完型,無不各有所缺,真正之風流人物,「還看今朝」﹣全篇突結句于此,那,今朝誰才最風流呢?原文並無交代。該詞作于1936年二月,時國共正開始秘密和談,經討價還價,終暫結束兩黨十年內戰,組成抗日民族統一戰線。蔣介石讀這詞,認為毛有帝王思想。毛自己事後解釋,說這風流人物,是指無產階級。今人發奇想,有說風流者是暗指老蔣,毛欲搞定和談,乃以奉承,只是蔣這人疑心太重不領情。如這麼說,毛詞肯定也言不由衷,因共黨一時合作,屬權宜之計,當日若為達目的,要不惜自己填詞把蔣捧為最風流,那文藝竟供虛情假意作工具,便不見藝術價值了。而後來還要毛再來改口說是指無產階級,就更加更加的言不由衷了。
以詞論詞,如視毛落筆非信口開河,用詞還審當的話,「風流」便不該給蔣,但也很難以想像,其初真給無產階級。風流之瀟灑倜儻,從來是指個體本身之才情人格,要階級全部都風流起來,真不好理解,至少傳統觀念裡未備。如說毛學了西方進步思想,對風流有了新認識,那他講過階級的東西不少,都是階級要狠狠鬥爭,不是請客吃飯,何時稱風流?故還看今朝要數那真風流人物,總得有個人,至少言下包括他,而建國後更溢于言表了。1958年中共八大二次會議,當眾他說:「秦始皇算甚麼?他只坑了四百六十個儒,我們坑了四萬六千個儒......你們(民主人士)說我們是秦始皇,是獨裁者,我們一貫承認;可惜的是你們說得不夠...(大笑)。」自比始皇帝,尤有過之百倍,雖用個「我們」含糊其詞,但除了他,又有幾個「我們」敢說這種話?這叫風流自賞呀!其實他是啥風流?把自己的快樂加在同志與國民的痛苦上,風流博浪;老婆有四,無數小秘,留下一大堆風流冤孽。文革時期他一個人的自由達至顛峰,江青說主席要我咬誰,我就咬誰。舉國被綁,生活在我不鬥人人必鬥我的恐懼中!若還想數風流,這該算是最肆無忌憚而恬不知恥的風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