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文回放:有關伊斯蘭的「聖戰」與「住于戰爭」
(2011-08-06 12: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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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見有文章論此,因乃回覆,表示有關課題,今公眾時有誤解,仍以訛傳訛。吾有舊文及此,請有興趣讀者可以找來一讀,比較意見。事後回博客一查,原來其中主要一文,當時並沒有載全,今將全文補回,再發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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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教,怎竟會充滿了仇恨呢?
透過傳媒,現在經常讀到的看到的,只要高叫一聲:真主真偉大!手起刀落,記者被砍;舉槍掃去,工人倒地;彈藥引爆,學童橫屍!
世人納悶:宗教,怎麼竟充滿了仇恨呢?有人說,不是所有的宗教,像基督教,宣揚神愛世人,宗教傳播的是愛,不是恨。但難道伊斯蘭教是要傳播恨嗎?古蘭聖訓,豈不一再重複真主是至慈的呢?若有可以透視歷史的長鏡頭,對準中世紀的十字軍,不也見基督徒摧毀屬地之城,出刀手刃穆斯林甚至鐵蹄劫掠主內弟兄的東正教徒麼?而事後很多穆民仍以德報怨,與基督徒做朋友,慷慨介紹保存的東、西方知識遺產,傳授掌握的生產技術,乃後歐洲出現文藝復興,促成現代的西方崛起。《古蘭》無「聖戰」,「聖戰」繙成阿拉伯文是harbun muqaddasatu,經典無據,文獻無憑。古蘭中只有jihad,表示信仰實踐受到壓力時,信士應不屈不撓,這一表現首先又基本是心靈上的「奮鬥」,反抗的唯一武器當是真經:「所以你不要順從不信道者,你應當借此《古蘭經》而與他們努力『奮鬥』。」「聖戰」Holy War,才不折不扣是十字軍的經典用語!
再放下傳媒與歷史的長短鏡頭,回到現實生活。從我們的社會,到大洋彼岸,以至全球各地,不正有億億萬萬的穆民,願意慬守崗位,勤勞工作,隨順真主,和睦世人麼?令舉世永無寧日的仇恨,是現實也是史實,但是從來沒有獨家經營的仇恨,也沒有過註冊專利的愛心。愛與恨,同為人之現象,世俗中有,宗教也有,且任何宗教的團體或個人都可能有,因為我們都是人。
不過對于聖善慈愛的宗教,即或一點的仇恨也已經不少,何況是如今充斥耳目的暴力,甚至隨時可能發生身邊及身上的暴力,就算是出于幾千萬分之一所謂的宗教徒所為,也實太多!這令人不得不仍想問:怎會是這樣呢?
對于草菅人命,不把人命甚至己命當一回事的狂徒來說,只要在真主名義之下,用現代科技點燃原始激情,爆破你與我,同歸于盡了,便成正果了。他們的荒謬自不待言,然不幸有些流俗時見,認為這一小撮人他們的宗教,本就屬于一種以仇恨為根源的歷史傳統。要拿宗教來頂罪,無疑一面會把絕大多數和平中正的信士,無辜被排斥于人類文明世界與進程之外,而另一面使暴民不需為所做之事負全責,好像錯在傳統,甚至更認為仇恨既是先天所有,文明衝突受敵意挑釁,恐怖行為自然以牙還牙,錯了也沒大錯。
不過伊斯蘭果真以仇恨為傳統嗎?首先須清楚,作為宗教的伊斯蘭,是和順的,也是平安的。Islam阿拉伯文的詞根為s-l-m,書寫無元音,發聲讀出的變格,即可是和順,也可以是平安,所以「伊斯蘭」是salam al-islam--和順的平安,或歸順之和平:隨順真主,和睦待人。正如佛教是佛陀,自覺覺他;基督教是基督,在基督裡稱義成聖;伊斯蘭是和順平安,隨順真主,帶來和平。名以彰實,各大宗教之興,都依其特殊天啟,逆流而上,戰勝萬難,皆憑真實不虛的實踐證見。穆罕默德之初起,本往來沙漠的小商隊,和其他阿拉伯部族一樣,為口奔馳,因慎防盜伲?捕嘉溲b。只是他們還要證主唯一,拿其一神信仰分享。他們作生意特別老實,中正守信,他們不會欺善怕惡,既無懼強權又不壓榨弱小,為時之清流,所以得道多助,迅速壯大。他們受到周遭的多神教徒譏訕誹謗甚至攻擊,不得拔刀自衛,但只要對方罷手認罪,他們立即盡棄前嫌,化敵為友。因這種公義的士氣而非霸道,使阿拉伯半島本來形同散沙的部落都團結起來,百年之間更加成為超越民族地域橫跨亞非歐的大教。二百五十年間他們基本只向阿拉伯裔傳教,到了巴格達的阿巴斯王朝,伊斯蘭東部世界才開始積極歸化異教徒。古蘭「對于宗教,絕無強迫」,向來是宣教的基本原則,一手古蘭一手刀劍的形容,僅屬自十字軍敗返歐洲再流出的以訛傳訛。
但是要說穆斯林中間絕無以刀傳教侵略嗎?絕無自相殘殺暗算嗎?當然不是。我們讀史,穆聖身後,作為神使者的繼承人哈里發,由公舉產生,一共四任,為伊斯蘭的共和時期。前三任選賢與能,繼承無異議。可惜阿拉伯保守的氏族意識作祟,第三任任命各地要職漸被疑未夠開诚佈公,互信互助成為一個民族的新宗教信念接著動搖,部分穆民始而懷疑憤怒,繼以斥罵暴動,第三任虔诚謙卑的哈里發橫死,為其復仇之聲甚嚣塵上,阿拉伯人的暴躁沒有因曾經隨順真主而減退,只要一時不活在真主之前,人心可以照舊醜惡。最後一位哈里發雖為穆聖女婿阿里,但由就任起已無法平息爭議,隨之五年的是內戰、分裂,雖一再寬恕叛離暗殺他的人,惜終仍遭冥頑反對者行刺喪生。其後擅稱哈里發的都只不過是軍政強人,只為奉教的王朝之主,無宗教之實。伊斯蘭自此沒有推舉的哈里發,大家多認識到地上有無先知的代表非最重要,信士人人都奉守真經勵行聖訓才為根本,是乃遜尼派。然一心追隨阿里的什葉派,則相信神授的權力由穆聖傳子傳孫十又二代,此為伊瑪目Imam,即在前領導的教長。爾後的教長名義轉指禮拜領祷之職,年年更換;對于通達教法知識有權解釋者用波斯語再加稱阿亞圖拉ayatollah,本義真主之跡象,足見其尊敬之極。兩派教權改革結果不同,但方向相近,則是穆民皆直接回到真主面前遵行真道,無森嚴教階和權力中心,神人之間沒有特別的祭司代理。伊瑪目雖尊,但權力得自其宗教的修養博學,政治與宗教分開,只穆民中約一成什葉受波斯等級觀影響,時或肯賦阿亞圖拉以政治特權。自此教權更迭,宗教擴張,概以和平過渡和平散播為綱常,國家動亂是政權而非教中之事,教內的刺殺或戰爭僅佔極少數屬非常事故,伊斯蘭教依然是一和平之教,由初始到發展,都沒形成過甚麼仇恨的傳統。
政、教分開不僅見諸實行,也為伊斯蘭實行的原則。釋經慣例,凡屬禮拜儀規宗教實踐al-ibadat,必直接依經踐行,不存在太多解說空間,但涉世的事務若經書不提或無禁止,具體應如何,則容許循經酌情審時度勢,政治方式和社會生活都須按理性權衡變通。雖宗教踐履與社會義務總有關連,但伊斯蘭教法在處理政、教時依循不同原則,也實形同分離。政教分離原則是近世出現的一個重要觀念,今之穆斯林每以為是西方的發明加以抗拒。其實如摒棄字眼的理解爭拗,就其實行與原則而言,基本義理確早已見于伊斯蘭。正因真正的伊斯蘭能把人神關係從此世政治糾纏分別出來,故不論民族國家文化風俗中發生多少是非恩怨,清心之穆民依然保持了令人欽佩的操守,頂住飄搖風雨,一心作證主道。穆斯林是人,伊斯蘭是教,會有政治的穆斯林,卻沒有政治的伊斯蘭。穆斯林的政治雖有成敗榮辱,但是伊斯蘭的宗教依然一個:歸順之和平!
政教分離一事,對大多數穆斯林雖屬實行的也是原則的,惜目前對之卻未充分自覺,所以時或會混淆政教二者。只顧在清真寺敬虔,被視為食古不化,傾慕現代生活方式,被評為親西方,結果不是要拿宗教干預正常社會政治咦鳎?蚓褪菆D以政治振興作為宗教復興。現實的危機感和未能抑制的躁動,誘使一些穆民冀望和平之夢立刻成真。要心中的平安超越委屈,去和睦世上應愛但不可愛的人,是件非常艱難的靈性功課;釋放心內陰暗角落的仇恨,掃蕩掉礙眼俗物,卻為立即圖個暢快的賞心樂事。宗教上,聖歸聖俗歸俗,沒有問題。只是強分聖俗並不正常也不圓滿,聖俗如何互容,傳統伊斯蘭非全無辦法。昔者為制定教法,曾嘗試以政治地理作區分,謂穆民地區為「住于伊斯蘭」dar al-islam ,以境外非穆民「住于戰爭」dar al-harb。教法在穆民間是絕對的伊斯蘭,和平實施;對外「戰爭」,是指穆民身困無政制法制保障未能安全生活和平共處的狀況。只是強把世界割成兩個對立空間的做法不見于古蘭與聖訓,現代全球化處境,以穆民與非穆民的地域觀念作在內、在外的切分尤會產生基本的困難。故有穆斯林學者主張,可以後期先知在麥地那為榜樣,住于盟約dar al-ahd;但現在非部落社會,國對國或教對國關係的法理考究精細,單憑一教法不足成事。于今多元分化的現代社會,由東方再到西方,不是非穆民住穆民中,就是穆民住非穆民中,政經文教都在互動,穆民群體不可能也不應當是封閉的社會,這情況以早期先知在麥加可作參考:生活就是住于親證主道dar al-shahadah ,同時住于勸從主道dar al-dawa,人有諸內,自形諸外,主道內內外外,都是和平。
世人今既與這些和平穆民同為鄰舍,也同時都在做人。當代舉世我們反對暴行消滅仇恨,真信士豈不亦然?他們中間出了背道的亂子,穆民惶惑,我們怎可袖手?這裡正有和平的宗教,貢獻和平,大家便責當一條陣線,締造人類共同的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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