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友網話:“儒家真可與自由主義嫁接在一起嗎?”
(2007-08-27 18:4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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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劼先生對當今中國知識界,作出扼要並痛切的評述.據先生分析,一方面主流思想的新左派與自由主義之爭,不過同為體制話語的延伸,另一方面體制外的真正自由民聲,又在公眾言說中失語.(有關原文,請參閱:李大兴《中国当代思想界的真实图景(作者:李劼)》)
該文後半,曾提出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儒家真可與自由主義嫁接在一起嗎?”筆者今應網友之詢,試集中這一問題,表達初步看法,以求教于各位賢達.
首先,在原文脈絡中,這“自由主義”應是指西方歷史的東西,才有東方儒家與之能否“嫁接”的問題.自由主義,特別是西方的自由主義,依毛澤東思想是一定要“反”的,故共和國的歷史,反自由化是經常出現各種运動的主旋律,雖或作不同的變調.所以說在各種运動中,寧左勿右,始終是下面體會政策的上策.只有在“開放”的新政口號下,“自由主義”才漸在體制容許的框框內,真正被列為議題,即使仍屬文人嘴皮紙面的自由主義散論,尚不算已經出現具體的自由主義學派.
至于儒家,作者是以霸權馴化人民的一種工具看待的.如世上果只有這一種“儒家”,那麼儒家與西方自由主義,便實在沒有甚麼可以相提並論的地方了,更不必再講嫁接之可能與否了.“自由主義”是否只有毛澤東思想所摹擬的光講妥協修正,阻礙革命鬥爭的一張定型面譜呢?儒家又是否只有依附權力唯扮演控制人民思想使役的一個角色呢?答案當然二者都不是!
自由主義在西方,存在各種類型及分支,從哲學,文化,經濟,政治不同角度,可以有不同的論述.自由主義五花八門,由無政府主義的極端,到新政自由主義可能無意中為走上奴役之路鳴鑼開道的異端,貨色繁多.目前我們體制內,還沒有給予這些不同自由主張在公眾空間以足夠曝光的機會,而體制之外的思考,似亦少作具體深入的反思與定位.我們不管是主張儒家還是啥家,要與“嫁接”的所謂自由主義,對象到底是甚麼一種的“自由主義”?進入後毛時代,我們似乎仍沒有足夠準備好清晰的系統概念.
至于儒家,無論由原典看,或儒者的言行看,歷史中肯定不只單個角色.試舉一例明之.吳晗當年《海瑞罷官》的劇本和文章,講明代清官海瑞上書直諫,反濫權貪污.吳晗是明史專家,故意隱去海瑞的儒家思想背景,所強調的是他的“進步”,順著主席的號召,學習海瑞,要剛正不阿,直言敢諫,多講真話,但結果仍引發一系列批孔运動,海瑞變成了改良主義,小資產階級修正主義,為自由主義之偽裝.海瑞罷官最後竟成大毒草,視作影射彭德懷事件,政治問題不政治解決,反找文藝界開刀切入,揭開文革序幕.直到文革結束,宣講四人幫罪行,海瑞事件才獲平反,但吳已獄中自盡,妻受折磨死,女神經錯亂自殺.好好的海瑞經一個又一個政治風潮,時對,時錯,又終對.但書生何以要那麼擇善固執非講真話?他秉承儒家諫官傳統的真相,卻始終在政治吵鬧醜惡鬥爭中有意無意地給大家忽略掉.(海瑞的儒家思想背景,可看陳義鍾[編]:《海瑞集》,北京,中華,1962.該書輯入海剛峰集、海忠介公備忘集等原始資料.又海南2004年另有新版.)
海瑞的自覺批判態度,敢異于時流的“自由”傾向,絕不是儒家的孤例,到了明末,還有黃宗羲一士之諤諤.但他仍是德不孤,其父黃尊素即因直言,為閹黨拷打致死,同時期的還有七君子等等…,這些其實都不過只是眾多儒家異議者的少數例子而已.
若我們不望文生義強從自己想當然去了解“自由”,或僅由西方特殊的文化背景作狹隘的定義,而是具體循原典及歷史去把握自由的理念,那自由主義絕對不只是英雄主義式的個人特立獨行,個性的精彩表演,其本質更是具一種開放包容的胸懷,願限制有權利者的權利,保護個人及少數的人權與自由.孔子有教無類,解放王官之私學而為平民之學,人人有以成君子.儒家原是強調“為己之學”,不是追求聞達仰人鼻息之學.宋明理學後來被統治者利用,變成吃人的禮教,結果理學才廣受垢病.但理學大師朱熹、王陽明他們在當日的實際工作及處境又如何呢?批評者每人云亦云,很少具體觀察.朱王他們在民間作鄉約的基層工作,移風易俗,但遭官方主流忽視;理學興辦書院講學,師生自由論學議政,批評時事,更為官方避忌,目之偽學;朱、王的學思重點及學術風格彼此不同,但教子弟者都是以民胞物與、仁民愛物為中心,書院的課程除儒家經典外,揚雄王充韓非老莊諸子之書無不要讀,史書有史記漢書三國晉書唐書通鑑以至百科全書式的通典都要涉獵.由目不識丁的到知書習禮的,宋明儒都予關懷,積極推動一種做人自覺自發而互相承擔社會責任的學問,這難道不與現代“自由教育”理想若有相通嗎?但應知道,那事情是發生在八百年前我國民間,時歐洲尚在中世紀!
再回到我們的論題:“儒家真可與自由主義嫁接在一起嗎?”要回答,我們首先須問是說哪種自由主義呢?毛思想因應特定政治需要繪影繪聲的西方反革命自由主義,現在不再是我們的顧慮了,那我們的對象是找古典社會主義、自由意志主義、福利自由主義…哪一種具現實意義的自由主義呢?這些現代化歷史中形成的自由思想,在我們傳統中確實沒有,我們應當分辨學習,他們以民主法制保障個人及少數的人權自由的現代共識,我們更當珍惜.至于儒家,我們是想再拿出為政權操縱的那種儒家麼?當然不是.如果是重建推動自由教育把為己之學還給人民的儒家,這儒家與現代自由主義的關係,是用“嫁接”方式處理得好嗎?看來這些點子上還留著許多開放討論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