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種”與詩

何謂“龍種”？或可從今語“龍的傳人”意會：人為承傳龍文化之種．這樣解釋，，很難說不對，但是想當然，不算有依據．漢譯佛經，固“龍種”二字連用，但其概念之實，最多屬外來梵語宗教的東西，也不足為漢語辭源．我國自古有本身的龍信仰，咱們果全無“龍種”的成詞嗎？有！杜甫詩哀王孫云：“高帝子孫盡隆準，龍種自與常人殊．”這裡的龍種明白乃指帝王子裔．杜甫之秦州雜詩又云：“聞說真龍種，仍殘老驌驦．”杜轉以龍種比擬駿馬肅爽，其名又寫作驌驦．由詩文意味看，他說的龍種是龍種，不必便是龍．龍種者，前詩杜指真龍之後，乃為之致哀的沒落王孫．後詩用之象徵一龍駒，已落殘老之態，無復當年勇．“龍”加一“種”，非必是龍，不過也只是“有種”，沒落王孫日後不將定成龍；或僅為“餘種”，殘老驌驦，如今再也無復龍馬精神之故態！這有點像白馬非馬的說法．白馬構詞，馬加上白，一字之添改，暗將白馬變作意名，使不同馬之物名．這在邏輯而言，是偷換概念中的外延為內涵，完全屬詭辯．但文學不是論辨，非必要嚴格推理，而是形象思維．龍種非龍，正是要突破龍之既定含義，產生新意象．如根據杜詩之成詞，“龍種”之用，頗有感傷，絕不像一般印象裡，那高貴乾乾健行的“龍”！

反而東來的印土佛教，“龍種”無此傷感．佛教之“龍種”，見諸文殊菩薩之本位“龍種尊”一詞．筆者《龍、龍王、“龍種”與佛教》由印佛二教之龍談起，再看龍王之為龍尊，求龍種尊之龍種意．循佛教文獻細看，“龍種”二字，實不好析離“尊”而單獨成詞．同樣有關的異名“龍種上佛”“龍種上如來”“龍種上尊王”“龍種淨智尊王佛”之“龍種”，皆不好剝落原詞去讀，否則容易走味變調．竊以“龍種”連用，雖早見佛經，但應無獨立成詞的意義，不論多麼廣大之神力，可為護法或智慧的潛能，皆離不開佛陀如來，而仍可保存它本來的完整．若要勉強獨立去看，“龍種”或可作神通或淨智講，為具備神力或智力之潛能者．如智度論謂：“……如龍如象；水行中龍力大，陸行中象力大．”佛說修行，以龍與象比喻勇猛精進的大能力者．“龍種”若真要界定，也即修行力大，能生一切之謂．

但這只為方便說明，佛理中並無單獨龍種義，力大勇猛，非為貪功，不上尊正覺，再是神通、智及，無論多奮發著力，仍是迷失！依佛理言，獨標龍種，並不合適，故此僭稱為龍種，更不合適．但是人若無僭稱，而予批評，同樣不合適．這是如要從佛教講．佛籍以外，龍種專為一名，又另有指謂．詩歌所見龍種，則意帶傷感．以此義之龍種稱人，應有哀憐，如乏悲憫，當失其味．若無緣故借來呼人，人要覺別扭，或不無文化心理使然．我們說話寫作，雖說沒有必要字字考究，但所用語詞本身若是歧義太多，令人聽來逆耳，平生誤會，是否必說，智者自應當知其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