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果有神蹟嗎？

宗教的聖典，確存在超自然現象的記載，並為教徒相信接受，稱之神蹟，或神通。超自然現象的經驗及傳說，過去有，現在也有；教內有，教外民間也會有；此一教有，彼一教也又會有。同一集團成員接受的神蹟，集團外的人不一定接受，而集團內與外的人，各要怎樣接受，拿出不同版本，也常又會有。

由于言人人殊，眾說紛紜，超自然現象成了疑問。特別是人得了一點科學知識後，對未可知道不能說清的事物尤易否定。不過有基本科學了解的，當明白我們原則上只可接觸這宇宙中半成的自然世界，又科學至今僅知道當中的極小部分，超自然的東西雖不肯定，然未便否定。這個宇宙正在加速膨脹，我們可能觀察得到的物質與能量，才佔總體的百份之五，另外還有百份之廿五的黑物質與百份之七十的黑能量，乃無法碰觸的領域。由于我們必然的無知，那百份之九十五的宇宙，對我們來說亦形同超自然。在百份之五該是自然的東西裡，仍有絕大部份，我們現在不知道；所知道之中的，又很大部份，還不澈底理解，及有一小部份與所知的原理背道而馳。而這小部份自然中的神秘異數，對于我們亦為超自然。神秘的超自然現象，遠的不說，近在身邊的，過去人們言之鑿鑿，繪影繪聲，科學發達以後，非能視而不見，基于科學的求真，實不好嗤之以鼻，上百年來這一類超常現象漸已歸之心靈研究，近年則為正統學科邊緣的超心理學parapsychology所關注，透過交叉學科的努力，累集了一定數量可稽的案例，成為能予再行觀察的對象及論述的範疇。

所以神蹟之為物，既存在宗教典籍與信眾之中，亦存在宗教以外之民間與科研視野之內。因此承認超自然的存在而非否定它，才是當有的真正慎重態度。承認神蹟，不即肯定現有的某一特殊解釋，而是要更好理解人們怎樣理解神蹟。神蹟問題似乎應離開那種光說有道無的簡單陳述，進為該當怎樣理解神蹟現象的存在，才較合適。換言之，我們要問：人既談說神蹟，但他是怎樣理解自己的神聖干預的？

科學的發展，占星術成了天文學，煉金術成了化學，可見表面玄之又玄的神蹟奇事，並非沒有它的合理性，科學與看似的神秘迷信，亦非全無可以分享的場域。科學發展的結果，發現自然的因果規律，揭發迷信誤解，然而仍有很多不明未解的事物，其間的超常現象，只屬不明白，不必都是迷信。雖然超常現象往往未能通過嚴格控制的科學測驗，並不等于必假當無，「愛情」用上最先進的儀器也不能證明確實存在人間。把超常未懂的現象盡都當成打假對象，佈置儀器拿出獎金準備讓它演砸，不過是科學主義極端懷疑的情緒表現，未算是一般科學客觀的審慎存疑。科學的心靈研究，必須承認無論是多麼有秉賦的受試對象，也不會百份百準確表現；實驗裝置監測操控體溫心搏腦波時，並無法提供全備的適宜條件，做到一如平常的真實環境；反複核驗的需要，定將招致緊張焦急厭煩抗拒，必然製造無法預期的結果。超感官知覺和超自然現象，如果只想用一般重複處理自然對象的方式去進行到底，可能不過形成一種系統性的扭曲，無論最後證實或否證，得到的概不是科學的真相，更不具宗教的本質。即使生命科學和心理學，都已難取得精確的重複性，更遑論超心理學？故神聖的干預若存在的話，科學也會是相當蹩腳的解說方式。

神蹟異能形容活現的解說，應在民間，而非寄望科學。土著宗教indegenous religion
缺乏文字經典，信仰的表達精確與否並非所重，萬物有靈的信仰沒有太多系統可言。但在鳴鼓呼喊歌詠跳舞中，人們與一般真實之外的更大知識力量相遇，和有特殊親緣的存在接觸，經驗靈界中祖先、圖騰的互相尊重、合作調協。代理這種超自然經驗的巫覡、祭司為完成任務，要集中意志，唸咒祈叮?高^與神秘力量直接交感，或接觸中介物間接轉達。他們有時似受折磨摧殘，然而至終得到個人與集體身心上的安慰治療，為部落或城邦開啟新的生命維度。這些異聞奇事多不勝數，有好些也難斷然否定。像西非馬里外來的小部落Dogan文化，保存天象的神話，常有五千年的淵源，其中很多描述非洲夜空最亮的天狼星，談及有相伴的矮星每五十年沿其橢圓軌道一轉，此一天文知識在所謂文明世界，要到近代高能望遠鏡發明後才有。民間口述傳統與神秘儀式的具體實踐，把人與四季變遷、生命循環、族群生活完全融而為一，這些神蹟，其實才是人類最普遍相習又最源遠流長的一種歷史成分。

我們都知道自然科學發軔于文藝復興，但相對較少知道那同時是一個對超自然事物爆發濃厚興趣的年代。源于拉丁文的occult「秘術 」及希臘文的esoteric「秘傳」，原義皆為「隱藏神秘」，指隱秘的知識，是相對于顯然可量度的知識的知識，當時均作正面的意義使用。西方中世自命正統的主流宗教，視次等或虛假的異教信仰及神秘儀式為「法術」magic或「 妖術」sorcery，語源分別來自波斯語及中古法語，含歧視成份，雖知法術裡實有專事操控攻擊的黑法術black magic與只作保護醫治的白法術white magic之分。二百年後新科學羽翼漸豐，秘術、秘傳乃轉與法術、妖術義近，歸為同類，呈現負面含義。近年英語世界漸喜改用源自古英語的Wicca一詞加以概括，中譯宜作「秘教」，以恢復對超自然之信仰實踐的中性表示。

由土著巫教到當代秘教的新舊傳統，雖為人類精神史不可忽視的部分，但其對神聖干預的理解，仍有別于世之各大宗教的領悟。元前八世紀以後一千五百年的「軸心時代」，湧現人格的偉大典範，啟迪良知的崇高信仰，興起猶太教、印度教、佛教、儒教、基督教、伊斯蘭教。這些宗教的神蹟認識入于新境界，神秘事物晦澀不明的幽秘，進為意義深邃的奧秘。筆者曾論「神秘」，謂人類對生命中無可避免不測之神秘必有的回應，便是宗教。宗教式回應策略有四：第一改變環境，如施法發功；第二自守不變，如厭勝護符；第三是改變自己，如卜相避凶；第四是諮商協調，如祈囤は搿＿@四種形式分別由他變、我他皆不變、我變、我他皆同變的四個方向，窮盡未知神秘的各種可能。前三種表現，人與異己的神秘力量間，不大存在協調關係，只試圖神秘力量直接介入，不是彼變，就是我變，或是彼此都不變，巫教或秘教基本是走這些路數。各大宗教走的卻多屬第四條路，不仰賴神秘力量直接干預，故也不靠奇人專才的異秉，注重的卻是個人的修為與領悟，尋找進入與神秘彼岸溝通對話，脫離那單純誰要支配誰的相對關係，而在討詢商量過程中，建立全新的互動關係。故宗教情懷，可無晦澀探試的幽秘，但絕不會沒有深邃覺悟的奧秘。

宗教中的神教，如一神教講創造，神聖之源為一切自然規律之因，也為一切超自然現象之本。超然與自然聯繫的程度，心靈與大腦互動的方式，雖皆未可知，然有限的人類卻在習見的現象裡遇到萬中無一的不習見現象，自然規律並沒有改變，無限的神聖卻在我們既有的經驗理解之外，導引神蹟發生，為生活增光潤色，擴大我們的知見，突顯神聖的意願。「神蹟」希伯來文希臘文和阿拉伯文本皆作「記號」，即一種表意的迹象，現象的超然，是為要吾人看到意義之當然。但以理說：「祂的神蹟何其大，祂的奇事何其盛，祂的國是永遠的，祂的權柄存到萬代。」神蹟實有目的，要雅威的子民看見祂的旨意與主權堅定不移，未因劣境稍有變更。耶穌說：「你們往普天下去，傳福音給萬民聽。信而受洗的必然得救…信的人必有神蹟隨著他們。」趕鬼、說方言、拿蛇、不中毒、治病的神蹟非作表演，而是隨助使徒好叫萬民聞見福音蒙恩得救。穆罕默德也說：「我這樣解釋一切迹象，以便真理昭著，而罪人的道路變成明白的。」神蹟即迹象，只為顯明真理，展示去路。

宗教的非神教，佛教雖講因果，也說神通，以妙用不測為神，自在無礙為通。當中密宗為神通乘，如來神變加持，乘于神通力，不思議解脫，頓覺成佛。觀無量壽經言：「阿彌陀佛，神通如意，于十方國變現自在。」神通為覺悟成佛，能神足輕舉，飛到十方，如意自在而成神境通。神通奇特不可思議，本世尊哀愍，妙應群機，現大神變，使一切眾生及諸邪魔外道咸攝化歸正。有情因增上力，無倒加行，意樂清淨，再沒有妄染邪執。只是俗人了解，把心性覺悟當作變化莫測為所欲為的超然能力，不慎執著，反成邪因，招致惡果。大智度論曰：「若菩薩離神通，不能饒益眾生」，可見神通必定要饒益眾生！神通不一，天眼、天耳、他心、宿命、神足，凡夫外道亦可成就，宿獲業通或後天修通，然仍不出輪廻。唯得漏盡通，才有斷盡煩惱脫離生死的通力。要開發了智慧的，才盡神通，才真謂神通廣大，濟渡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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