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與科學分家還是分裂?
(2006-09-05 10:5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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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科學階段,科學與宗教甚至巫術原本不分家,如曆書通勝有精細的算術,煉金術涵深奧的化學。現代科學之前,宗、科一家,宗教的看法,常是科學的看法,科學的看法,亦宗教的看法,大家分享正確的見識,也同持錯謬的觀念。
現代科學出現,宗、科分家。科學專責觀察自然,根據量化試驗,分析描述。宗教集中關懷自然裡的人生,致力其目的,維護其價值,實現人心對終極意義的嚮往。科學告別形上觀念,獨立思考,是現代世界的一項成就,宗、科分家,诚現代社會的多元化碩果。科學要更準確回答實然世界中「是甚麼」的問題,好讓宗教可以更充份釐清應然領域「該怎麼」的問題。自此科學說明事物到底是甚麼之同時,回答為甚麼之前因,其所以然之如此;宗教回答的則是我們既在此存活,為甚麼之後果,其所當然之如何。這分家絕非分裂,只是人類歷史進程裡一種更合理安排,開出的不同進路,相輔相成,各以自己特殊的教學,共同完滿人類生之探索。
但為甚麼很多時候我們卻會存在有一種宗、科不只分家而確實分裂的看法呢?科學的發展,與宗教的發展,在各自簡化的教本裡都是節節勝利,自己最後正確無誤,其實二者皆踉蹌前行,迷路犯錯在所難免,即使分家之後,仍然如此。分家初衷,不是因為己是人非,而是要專注于本身的權責,是己所是,非己所非,同為社會的最佳必要組件。惜漸因分家隔閡,竟產生如己是而人即非的偏差,甚至出現以自己必是而無非的專橫。現代科學先鋒哥白尼Copernicus(1473-1543)、布魯諾Bruno(1548-1600)、凱普勒Kepler(1571-1630)、伽里略Galileo(1564-1642),均是要分家而不分裂的
優秀科學家,可惜到後來科學史有些版本裡,竟變成誓要跟宗教分裂的闖將。
十七世紀之前,西方的天文學為亞里士多德、柏拉圖的觀念統馭,由托勒密的地心說予以闡述,教會遵從聖經字面義解釋,也認為完全符合常識。到了伽里略時期,當時天主教的天文觀經已開始離棄相延數千年的古老地心說,而是認為行星以日為中心旋轉,只是太陽與其他行星仍繞地运行。時教會不贊同地球是和其他星球一樣的一個星球,因怕這種思想貶損大地中心地位,牴觸上帝創造並救贖大計。哥白尼乃天主教司鐸,為準確安排宗教節期,發現若據地心說推算出來的曆法常有不合,所以提出地動且不為宇宙中心的假說,採取全新的思考方式為天文現象尋找更合理解釋。他的日心說經四十年的研究和修改,撰成六冊《天體运行論》,得到他上司鼓勵出版,特獻給教宗作為內部參考,希望教會的天文知識繼續進步,即使是一個以日為中心的大地,也無違聖言的訓誨,並不缺天主的眷顧。
哥氏新說受到學者支持,中有修士布魯諾,熱心路德宗信徒凱普勒,虔诚天主教徒伽里略。布魯諾精研記憶術,思想近于萬物有靈論多于三位一體,他為要逃避宗教裁判所的調查,離開羅馬在瑞法英德等國間棲身。但他嚴厲批評亞里士多德並喜言哥氏的日心說,使他一樣受到加爾文派和路德宗的排斥或革除。連他相信宙宇無限,這今日看來無誤的意見也遭偵訊,他以造物主既無限,受造宇宙自當無限,但竟為當日視天地有限的頑固成見當作怪談。即使各地大學對他也乏信任,若給予教席都待不久。他的支持常來自王公,為好奇他的記憶術。流亡十五年後他趁政策寬鬆返回意大利,以教記憶術糊口,怎知權貴覺他上課理論連篇,學無所用,一氣之下把他告到官府,布氏以幻影說異端之罪名當眾火燒處死,死因實非直接與科學有關。他時空無限、日心的太陽系不唯地球所屬之一個的各樣卓識,甚至還超出哥白尼、伽里略的認知水平,日後皆被證實。含怨近三百年,1889在他受刑的羅馬廣場上終為之立碑,平反其事。凱普勒也支持日心說,只因生活工作在新教德國,裁判所無從干涉。其重要貢獻是以細緻的觀察建立行星运動的三大定律,使天文觀測更上層樓。但他的天文學不僅僅為觀天,乃與人世息息相關,他以1604年發現的新星,預言美洲歸正,伊斯蘭崩潰,基督再臨。他的家學背景與秘術相關,其母曾因有行巫術之嫌收監逾年,最後幸獲這位以數學名世的兒子出面冒死力挽,才倖免于罪。日心一說最有力的科學支持,來自伽里略,他自製20倍望遠鏡反複觀察天象,精密驗證了哥白尼的學說,其成就為他贏得「科學之父」美譽。他的理論名篇《對話》,力陳日心之正確,經獲教廷審批通過,他本人又為教宗好友,惜仍無法逃脫當日保守勢力合力圍攻,認為科學觀點不管怎樣有理也無權解釋聖經神啟。宗教裁判所終于幽禁他,不獲准離開寄住的大使官邸,並多番施以恫嚇。但他人生最後十年,非為十八世紀始傳說、畫圖大肆渲染的牢獄苦刑。1984年教廷公開當日有關的全部審訊檔案,供學者查驗,1992年教宗更親出為昔之裁判道歉,雖太晚太晚。
培根(1561-1626)倡新科學的方法學,建立科學的哲學理論,他正確指出科學研究為
一套觀察、實驗及測試假說的方法。其說重實驗與歸納卻輕數學與演繹,這種操作方式在當時認為更近巫術原則。他的慧識雖僥倖未遭嚴厲批評,可是並未立即受到該得的重視,直到十九世紀廣泛觀察地質、生物建立進化論時,才充份為世所用。培根嚴格劃開宗教與哲學分際,以信仰與理性不得相混。信仰基于天啟是不理性的,但非不重要。他說:「神聖的奧秘,愈不諧和像愈難予以入信,便愈叫人若肯信,上帝更見尊榮,信仰益顯卓越。」培根理解的科學與宗教,只有不同,但卻共存。牛頓(1642-1727)乃現代科學理論大廈的第一位建設者,其萬有引力為日心說提供
完整的理論支持,並替經典力學奠基。他的天體與地球之間沒有上帝,然而他說:「萬有引力雖能解釋行星的运行,但不說明誰令行星运行。唯上帝主宰萬有,洞悉一切,命立一切。」他天天察考聖經,熱情揚溢,幾同科研。然他身後出版的著作才顯示,他實為神體一位論者Unitarian,雖信仰獨一上帝,但不必承認基督之神格及三一教義。若在生時這些觀點被公開置疑起來,他劍橋大學教席會將不保。
十七世紀的現代科學革命,首由哥白尼揭開序幕,改變人類認識自然的方式,影響深及文化諸畛域。宗哲的觀念教條,不再先入為主,上帝飄然走開站到科學宇宙的周邊。十八世紀上帝由物質宇宙悄然隱退,最多在域外仍為第一動因。至十九世紀的達爾文,生命進化,物種繁衍,天演自自然然,這時的上帝竟像終日無所事事!隨著知識前沿不斷推進,上帝也連續一直被推開,節節後退。進化論之出,初十年並無爭議,進化、神創全屬不同領域,實無可爭。及誤讀誤用生物進化,扭曲變作社會進化,科學理論侵蝕人文生活的歪理成風,由功利主義個人主義再到帝國主義沙文主義軍國主義共產主義放任資本主義,人文理想與宗教意識均遭到無情摧殘。抗衡科學主義霸權,維護傳統價值,對科學的圍攻反擊因乃不止,遂形成了宗教與科學徹底決裂的姿態。結果是:膚浅的科普書中,宗教是愚昧低能的老頭,時刻想逼害科學;頑固的原教旨信徒口裡,科學是涼薄殘酷的少年,一直在踐踏宗教!
達爾文主義也有原教旨,盲目以生命必然物競汰弱,道德宗教都屬基因誘騙生物要乖乖合作的幻覺。原教旨宗教徒,則硬拿啟示神人關係的聖書視作標準歷史教本,生物學人類學不管怎樣反複論證生命史,只要稍與字面義經文不合便遭批鬥。偏激的原教旨科學與宗教,同為宗科分裂之病灶!領導現代新綜合的達爾文進化論科研專家,Fisher、Haldane、Wright、Lack、Dobzhansky,都有宗教信仰,他們專業進化科學,心靈企慕宗教,宗教、科學,沒有分裂,可以共容,教宗1998從教會角度也肯定這宗科應共容的立場。基督教由睜眼字解聖經閉目反進化的「傳統創造論」,改為「漸進創造論」,承認同一物種內的小規模微觀進化,進而成認可宏觀進化的「神智設計論」Intelligent Design,只是以為自然有序兼複雜,進化偶然隨機背後有
超然智思运籌帷幄。有本屬質疑宏觀進化的團體「起源特別委員會」,獲法律教授詹腓利Johnson作代言,1991先出版《審判達爾文》。1996公教徒生化教授比希Behe《達爾文黑箱》一書單由生化角度提出成熟機體具不可簡約的複雜性,質疑純粹的自發進化,因成ID一說。詹氏及其學會以至福音派即跟風改擎ID大旘發起新邉樱?谐棠繕俗屵M化論不再獨大,終要課程裡自然與設計兩因並存。用通俗語言談天擇,非不能說自然演化似有設計之智思id,但科學的經驗不會有超然的神智ID。科學領域若許神智,不過請來一種鬼祟的創造論,偽裝的神學,科學的毒藥。教病菌及其防治,何需提信仰治療?讓進化論與神智設計並列科學課程,宗科雖無分裂,但卻重回老路,宗科不分家了。宗教與科學,該分家,不分裂,即共容,才最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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