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任伯年可以讲是近代上海滩上画师第一人。他的人物画开创近代中国人物画局面,呈现海派面目,流行画坛,他的《风尘三侠图》、《干将莫邪图》《苏武牧羊》等作品,都是传世之作,其他如花鸟山水,也是笔法造型独特自成一格。
称得上第一人,不单指画技,任伯年也是埠上最早开画廊的,公开润格(即画作的价钿),以尺幅论价,不过任老板是只卖自家画得画。
都说艺术细胞可以遗传,此话似实如虚。说它实,任伯年的爷叔侄子都是画画的,一门多杰;许多画家的子弟也都成为画家,譬如:齐白石的儿子就是画家,子承父业,唯恐天下不知,署名就用:齐白石之子。
但任伯年的子孙辈里就没有出画家,市面上看不到任伯年之子或之孙的大作。不过他的亲族后代里面出过一个喜欢画画的人,在老上海的传奇里,可以讲一讲他的故事,以此来论证一下:艺术基因问题。
任阿小住在马当路石库门弄堂三十六家房客里的朝北亭子间。父亲在青海服刑,因为以前是国民党政府的官员;母亲住在神经病医院里厢。阿小现在一个人过日脚,在废品回收站工作,每天和废铜烂铁旧报纸打交道,工资29块6角6,加3块全勤奖,8块8角奖金,另加每月一条工农牌肥皂和一刀草纸(手纸,这是当年单位福利)。他每月要交15块给医院,隔几个月要寄食物书籍给远在青海的父亲。
阿小欢喜画画,也没人教他,卖点颜料就在纸上呵塗,他没有其他爱好,除了回收站就是三层阁,两点一线。
回收站不但回收废品,也回收人的。小站里来了一位女的新职员,政治上有问题,所以下放到废品站搞回收。日久生情,阿小和她相好了。女相好比他大几岁(那个年代女大男小,总是不正常,背后要遭点点戳戳),又是带问题下放,所以两人相恋保持地下状态。相恋到最后一关么,总归要上床了,于是他们避人耳目悄悄溜到阿小亭子间——开房间了。
神仙乐,一觉悃到天亮。女相好睁开眼,看到窗外景色优美,蓝天绿树,辽阔天地。她看着窗外,心里却在担心:
阿小,拉里(哪)一天有人来捉阿拉,我就跳窗去!她看蓝天,似乎是她的归宿。阿小讲:
侬跳不下去的,真的到那一天,只有让伊拉捉死(读喜)!
作死是一句上海老话,意思自作孽。阿小这句话也是自作自受毫不畏惧的意思。女相好不信,起身推窗,却碰到墙壁:原来那扇窗,窗外的风景,都是阿小画出来的。阿小的三层阁四面无窗,紧迫压抑,阿小画得窗,开启他自己的心胸,向往窗外蓝天。女相好碰壁,顿时明白阿小的处境才情,情不自禁流下泪来,两人相拥而泣,爱得更深。
过了没多久,阿小真的作死了,和女相好倒是唔没关系。欢喜画画的人,一般也喜欢写写弄弄,手闲不住,结果写出问题来。阿小写的一些诗文,读书笔记被旁人看见,举报,告发,于是变成政治犯了,被关在公司保卫科里隔离审查。公安局照例要抄家收集证据,有一天派出所两个民警和市局专案警员四人到阿小的三层阁搜查。
派出所小李子一进房间,凭专业经验先看出口逃路,再看天花板地廊厢,他第一眼看到那扇窗,于是疾步靠上前去探头往外瞧一瞧,“嘭”,头撞了墙壁上,双眼冒金星。
娘起来,触霉头吗!
他伸手摸墙,光溜滴滑,哪里来木框玻璃、蓝天白云?
是画出来格!小李子惊叫。
任阿小绘画天才被发现,后来戴罪立功,携一枝画笔在各处画了交交关(许多)毛泽东头像。
再后来恢复高考,阿小考进美院,是班级里老大哥学生,再后来就留校,教学和创作,是现代派大将和行为艺术先锋。有消息透露阿小的家世,都说他是任伯年后人,怪不得有画画天才,基因遗传,那幅墙上的窗,就是最好的证明。
阿小听了,笑笑而已,从不加评论。
二
上海人骂人或调侃,有一句口头禅:侬迭只老举三,意思侬这个家伙、东西。但其实这样一转翻,意思出入很大,明是明白了,但出典何在,就糊里糊涂了。许多事情,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老举三,是有典故的,而且还和名人有关。
话说当年赛金花从苏州出道,到上海来混枪司(chance),后来唱堂会被大清政府出洋钦查大臣洪钧相中,收做小妾。那年她不过十五六岁,还没开苞(即处女),真正是:鲜嫩欲滴,肌肤上揿一记,沁得出水份来的。赛金花在上海初期逗留不长,很快随夫君去了北方,然后去了欧洲。
当年同她一同出道的还有赛银花、赛飞花,有名的小三花,花得江湖上风波荡漾尘土飞扬。现在三花缺一花,剩下二花,劳燕分飞,各自投门路。赛飞花后来入了长三堂子,搭了一个小白脸,玩得身心憔悴。
赛银花,其实哪方面都比赛金花来得出挑,可惜命没有金花好。她最初在小南门一带开书寓,梨花一枝春带雨,分外娇艳惹人怜爱。恩客中有洋行买办,钱庄老板,洋场小开,直到一天,来了个老外。
洋人高头大马,是租界工部局巡捕房领班,黄金荣的顶头上司,麦克斯先生。此君原来在英伦三岛不过一农夫,祖宗说不定还是海盗。洋流氓搭着土流氓么,啥坏事体做不出来?今天来是听了黄金荣的渲染,要见识见识民国女子。
上门总是客,银花端上一盏春茶碧螺春——迫利斯,踢。洋泾浜英文,请用茶。
麦克斯呼一口,满腹清香。他有点急不可待。
银花抓一把香瓜子放入口中,只见樱唇驽动一粒一粒瓜肉从小口里出来,吐落在银花手背上,她手腕抖动,用另一只手敲动手臂,那瓜肉一粒粒弹入麦克斯口里,和如今NBA篮球明星投篮准头一样无俩。
麦克斯心花怒放。
还有前戏。银花拿起桌上葡萄一粒,空中一抛口里接了,只见口腔运作旋即舌尖顶出一粒剥皮去仔绿翡翠,送往麦克斯口中。随后是两条肉刀在口腔里打相打了,虽然是短兵相接,也弄得气喘吁吁。
等双方都脱光身子相拥入床,麦克斯眼花缭乱了。他见惯了大乳宽臀皮肤粗得象马皮的白种女人,现在银花偎在身旁,象一只波斯小猫,又像一条水鳗光溜溜滑嗒嗒水汪汪,柔软服贴在怀里钻来钻去,东方女人是一种精致,一种小巧,一种细腻,千种万种,归根结底是风情种。
最令麦克斯惊奇的,是银花伸过来一样东西,将自己的阳物夹紧慢慢搓揉。那形状像两个肉粽。
What is these? 麦克斯惊诧了,问。
脚!银花回答。然后指指麦克斯那勃起象一根烧火棍的玩意:棍!原来银花寓教中文于色于性。
那时女人已不裹小脚,但民国之前裹得小脚倒成了独特风景,物以稀为贵。想不到女人的小脚还派这个用场,怪不得中国男人对小脚情有独钟,原来三寸金莲妙处在这里呐。现在风月场里所谓打飞机,用手怎有用脚的妙?当然了,大脚板还不如手。
麦克斯有生以来第一次有这样享受,嘴里嗷嗷乱叫,泻了再起,一而再,再而三,举一反三,也令银花开了眼界心窍,低吟浅唱,颠倒了灵魂,到最后灵魂出窍,瘫倒昏死做了一回神仙。
之后有恩客来,问起银花,洋赤佬傢生哪能(那活儿如何)?功夫怎样?银花回答:
噢要,嚇瑟子人喽,一夜举三次,滴滴刮刮(货真价实的意思)老举三。那亨象里独(你们),才是银样蜡枪头,阿对啊?
其实这个词是指男人的阳物而言的。崇洋不自今日始,有证可考。
麦克斯回去,黄金荣问他:哈哇——沟?(how was the girl?)
脚---棍!麦克斯用刚学的中文说,指指裤裆,翘起大拇指,意思very good。
老举三、脚棍两句话就此流传引申,就有了脚棍是厉害,老举三是家伙、东西、么事的意思。
风月场是语言创新流通的场所,色情业不但创造经济,有时也兼带创造文化。以前的风尘女子都要学一手特技,让嫖客享受色艺,现在的色情从业人员,已经丧失这种风格了。
今天讲这个传奇,也算是一种文化传播,功德之举。
哦弥陀佛。
挥手水平真是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