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玫坐在候机厅,离登机还有些时间,这是去伦敦的班机。她的身边坐着个老妇人,气质富贵,这是英玫的母亲,专程从伦敦飞来接英玫去英国定居。英玫眉眼黯淡神色不定,看得出走得不顺畅。这时铃声响了,英玫抓起手机听,陌生的声音令她失望,这时候只要是柴荣融的电话她就会义无反顾地回去……她的眼里再次涌出泪水。
“ 我知道……可是我现在不想谈这件事,一点也不。不要问我任何事,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要走了,离开这里,还有三十分钟,是的,是……”英玫咬住嘴唇避免哭出声来。她静静地听……
“ 柴荣融不是这样的人……他不想难为任何人,我知道他……”英玫还是不由自主地卷进话题。
“ 你们为什么不亲自找他呢?其实荣融一直在等你们,等你……谢谢,谢谢……代我致意,告诉他……”英玫终于哭出声,说不下去了。
黄褂胡同派出所。柴家安徽籍小保母身后跟着一老头走进来。
所长办公室只有黄副所长在。
“ 找谁?什么事?”
“ 找李所长。他有情况要报告。”小保母指着老头说。
“ 不是紧急情况,就等个一年半载;急事呢,就和我说。”
“ 我是人大政法系的古道恒教授,和戎荣他爸妈都熟。戎荣在人大上学时,还是我的学生。我去柴家玩,知道戎荣出事了,有情况向你们汇报。”老头自我介绍。
老头颤颤萎萎转过头,嘴巴哆嗦,手儿摇颤。
“ 我老……老糊涂了啊!出事前,戎荣这孩子找过我,我还给他上了一大课吶。我怎那么糊涂,没了警觉心啦,接班人,嗯哼,就这么着毁、毁了。”
古老师,向您请教有关能力的问题……关于能力有不同的价值观。无产阶级的能力,资产阶级就认为不是能力,是破坏力,暴力;资产阶级的能力,在无产阶级眼里,就是剥削的手段,榨取剩余劳动创造之剩余价值之方法……停,你下岗了吗……为什么?我还带着博士生呢……我过后就向教育部反映,你这样的教授应该在家待业……小子!太张狂了,你!你老子以前还听过我的课呢!你再大的能力,革命的班,就是不能给你们这帮子败家子接……
“ 没什么新鲜题吧?”黄所长似乎不感兴趣,打断老头的话。
“ 我……老啦。当时我不该训斥戎荣,我应该循循善诱。老啦,没耐心了,唉,还是应该诲人不倦呀。我就是来向你们提供线索,戎荣关心能力问题,一定是有人妒嫉甚至仇恨戎荣的能力,就下了毒手了。我是可以防患于未然的,可惜我,我糊涂了啊……”
“ 很好。你反映的情况很重要。现在,你回去吧,继续好好教书。”黄所长站起身,示意带老头离开。
分局杨局长身后跟着李懋,急匆匆走进马局长的办公室。甫坐下,杨局长挽袖看表。
“ 局长,接到通知,我们就赶来了,前后四十五分钟。”
马局长脸色不好看,把李大姐扔下的案卷扔在李懋眼前。
“ 小李,这案子下一步怎么办,杨局长都和你说了吧!前阶段我们都没重视案子的复杂性,所以搞得很被动……”
“ 马局长,昨晚小李刚下车就来分局汇报工作。我已做了部署。”
“ 大早叫你们来,是传达一下部里的指示。‘务必限时结案,总结经验,注意新时期犯案新动向。’”
李懋站起来,神情严肃。
“ 报告二位局长,本案有重大进展……”
“ 慢,慢!该不是又跑了几个单位见了几个人吧?党的优良传统可不止这些。前些天就在这儿我载了个跟斗!我问你们,凶器呢?本案的凶器!这是怎么办的案!嗳!我太信任你们了!” 马局长叹道。
“ 马局长,你载了,也没咱们什么好。这案子我也是太倚赖基层管片儿的干警了。原想着难得有大案要案,锻炼锻炼基层干警的能力吧,培养第五第六梯队,想不到就捅了漏子。”
杨局长瞪了李懋一眼。
李懋不为所动。从提包里取出一包东西,放在办公桌上。
“ 凶器我带来了。”
两位局长都大感意外,不敢置信,他们掉转视线盯着桌上的东西瞧。旧报纸层层包着看不见里面是什么物件。两位局长的眼睛对视了一会儿,然后杨局长小心翼翼拆开报纸,层层摊开,象揭地雷一样:里面的刀现出来。
这是一把普通的家庭用的切菜刀。铁灰色的刀身,刀刃处银白,木把儿,泛着油印,有年数了。
马局长脸面松弛下来。
“ 哦!”杨局长发出惊叹。两位局长都如释重负,带着惊奇和期待的神情,等着李懋解释。
“ 昨晚,我单刀赴会……”
“ 嗯?”
“ 直闯柴戎荣的家……”
“ 哦?!”
“ 见面他还客气,差人倒茶上瓜果。我直呼他小名:柴老四,我是问案来了。他说早就等着我上门呢,然后笑着给我说故事,说得是个小偷,偷东西,可是他偷自己的钱包衣物,问我,算不算偷?说故事,咱也会,我接着说下去:偷自个东西,管他闹着玩还是换种活法,家里头变戏法,干咱鸟事。现在有人因此被怀疑了,那就是载赃。咱们一伙子人,局长处长科长,全围着太子念经,而且这还是本无头经。柴老四啊柴老四,你在天上想着思凡,泡在蜜水里想着喝盐汤!无论你怎么想,怎么变,总有人随你得福或者受牵连,这是命。我们局长的官程受你影响,我的饭碗儿要被你砸掉。你忍心么,就这么玩大伙儿?你有能耐就自个玩,别连累大家。我大喝一声:把刀交出来!”
“ 喔!”局长们松口气。
“ 瞧,就这把刀。”李懋用下颌点点桌上。
“ 这案子办得好!”马局长脸变了,回复原样。
“ 这案子不是办的,是悟的,这是道智力题,我是慢慢悟出点门道的。南下之前我就有疑问,但不成形,也不敢提,虽说是大胆设想科学论证,但没这个胆量。会了大师,明白了柴戎荣南下访师的原因,才明白,世上有异人,特立独行,做出格出局的事,是活的世界,与我们搞公安的眼里的世界不一样。昨晚我也是孤注一掷,闹得是诈局的把戏,反正第二天就逮人吗!豁出去了,唉,这些天我憋的……”
“ 没想到,是这么个结局。”杨局长觉得意外,有点失望。
这结局太平淡了。平淡地让人难以接受。
仨人坐着各自回味,一时默默无语。
“ 二位局长,公事了了我有点私事,这是我个人的请求……”李懋终于从兜里掏出一纸片,递给杨局长。杨局长低头看。
“ 什么?你要辞职!”杨局长将纸片递给马局长。
“ 干得挺好的吗,怎来这一手!当初我是说过,破不了案你仕途就不保了,你是我爱将我才对你这么说呀!你都选入公安系统第六梯队啦,前途就这么摆着。你……”
“ 谢局长培养。咱这一生,权力是组织给的,能力是领导批的,老婆也是爹妈给找的。自从南方回来我悟出不少道,我思量着要换一种活法。我能力有限,这大案要案也只能办到这儿了。总算有个交代。”
“ 那不成。这案子不能算定局了,你不能走。小李子,我为你费了多少心,你不能不知道吧,唵?下面有人反映,说你生活问题,我都给捂着,为得啥?我杨德昌看人看才看能力,这点小事绊不倒你!小李子,一步错,步步错,一失足成千古恨啊!”杨局长苦心劝慰。
“ 柴戎荣送我出门时,甩给我两句话十个字:不查白不查,查了也白查。这案子还真有点新时期社会主义的特色,假如当初没定下大案要案的框子就不会走这程弯路。我认为这案子没有凶手,没有受害者,什么都没有,是白水一杯。案子到这一步实际已经结了,我认为不会有什么异议。当然,有一个人会不满意……”
“ 他娘 … … 的 ! ”马局长一直在旁听着,这时猛拍一下桌子脱口叫出了一声粗话。
“ 二位局长,世上多得是有能力的人,请高抬贵手吧!”李懋哀求道。
又见江南景色,山清水秀。
李懋和女警员沿着小径漫步,来到寺庙。
女警员不时采摘路旁的花,不多时已经采集了一大捧五颜六色的花束。他们在屋外转悠,女警员怂恿李懋进到屋里,李懋僵持,不肯进去。
正巧小沙弥出来,李懋叫住他。
“ 你师傅呢?认识我们不?”
小沙弥点头,然后指着山下云雾缥缈处,
“ 师傅县里开政协会去了。”
李懋从兜里掏出五百元钱,交给小沙弥。
“ 这是我们供奉的心意。告诉你师傅,就说有用竹篮子打水的人来拜访过他了
。你师傅若记性好,会记得我们。”
“ 师傅记得。师傅说过,你们还会来的。”
“ 妈的!”李懋心里叹了一句。
女警员把花塞在小沙弥的手里。
还是小镇食街。
李懋和女警员点菜吃饭。陈三喜在忙着收拾盆盏,见了他们只淡淡地点头。约翰进门,拿眼扫了他们一下,也不打招呼,搬个椅子坐在门外,抽烟乘凉快。
李懋觉着不是滋味。他打手机给余所长。
一会儿,传来“ 噗噗噗”摩拖车声音,余所长来了。
“ 欢迎,欢迎!这次是来旅游的吧?坐,坐,案子结了吧。听约翰回来讲,是大惊小怪,白搞一场!”
“ 是,是。虚惊一场,还冤枉好人。”
“ 不过你李所长还是能力高强,前途无量。约翰,来呀,一块来喝酒。”余所长招呼道。约翰入了座。
“ 先敬一杯约翰,冤枉好人,请多多原谅。”李懋举杯进约翰。
约翰仰头干了,抹抹嘴。
“ 我这人,讲义气朋友。柴大哥看得起我,我脸上有光哩,他受伤,我当然要去看他喽,当我贼捉!哼,有什么用?屌!老余晓得我,知道我底牌,生了在几百年前,我就是梁山泊一百另八将,坐忠义堂的!”
陈三喜来添酒进菜。
“ 我师傅讲了,要和柴大哥城乡联营,开废品公司。我们都要到京城去了!”
“ 去,多嘴!老余,我进你一杯。我是你的常客,经常给你找麻烦!不过,这次我要请你做我的座上客哩。中秋我和玉香要结婚了,到时你来喝喜酒啊!”
“ 哇,恭喜,恭喜!总算有人管你了,省得我代劳。”
乘着酒兴,李懋本想把自己的变化告诉他们。
夜风吹过,一阵凉爽。
说了也白说,人生不都是各活各的?李懋想。算了吧。
京城。国际机场。飞往纽约的班机。
乘客们陆续登机。一对时髦男女走来。男的是刘胜利。
“ 拜拜!甜心,等着我!”
刘胜利和女郎吻别。女郎年纪轻轻,一言不发,深情地看着他,挥手。
纽约。肯尼迪机场。
乘客们陆续出来。出口处围着人群。李曼站在人群前显眼的地方。
乘客渐渐鱼贯而出,李曼看到了人群里的目标,举臂挥舞。刘胜利看见了,向这边疾步走来。俩人拥抱,接吻。
“ 曼,我们又见面了!”刘胜利笑着说。
“ 到家了,你!”李曼兴奋地说。俩人相拥着走出候机厅,坐进一辆宾士车,开车的人是王羽。
“ 这是王羽,公司的职员。”李曼向刘胜利介绍王羽,刘在后座伸出手与王羽握手。
数月后。区工商管理局。正是午后时光,风和日丽。
东城区工商局孙士颛科长从外往办公室走,打着饱嗝脸上油光满面。有两个人正从局里往外走,在走廊里擦肩而过。孙科长正剔牙,并没在意。走了几步他突然停步,低头思索,心里头犯嘀咕:咦--不会吧?孙科长快步走进办公室,问科员小齐:
“ 哎,刚才那俩人是干什么来啦?”
“ 谁呀?俩瘸子?上咱科里还能干别的?不就是登记开业嘛!”
孙科长拿过登记档案看。然后又走到窗前隔着遮阳栅往外瞧。
“ 科长,今个您是咋啦,惊惊惶惶的,突然关心起残疾人啦!”
“ 吓!你懂什么?他是谁,你知道吗?”
“ 知道他是谁干嘛呀?我知道自己是谁就可以了。”
“ 过来,过来。你瞧……”
科员起身到窗前,探头朝外看,她似乎没看见什么。孙科长在她耳边嘀咕。科员脸上露出质疑的神色。
“ 不能吧?科长!大白天的您在外喝多了……”
“ 咳!小齐,你在我手下干这些年了,还不了解我?我孙士颛虽说是个科长,可啥时候瞎说乱传了?”
“ 科长啊,这世道变化得快,说不准啊!”科员似乎比科长更明了世事。
孙科长的信心动摇了,不再言语,专注地瞧着窗外。科员小齐跟着一起瞧,想探出个究竟。
窗外,阳光艳丽。俩个瘸腿人正往外走。一个右腿划圈,一个左腿划圈,身子随着腿的运行一高一低,知难而行的模样,样子有点滑稽。
阳光照在他们身上,留下长长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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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小文章给我带来一点乐趣,谢谢! 但看你的小说,我直替你担心和惋惜. 以你对文字的把握, 应该知道兄弟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