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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夏天的回忆

(2006-12-22 13:40:22) 下一个

清晨,窗外的树叶看不到任何飘动,一打开家里的大门,一股热气就扑面而来,今天又是一个大热天。美国东部今年的酷热天气已经持续了好几天了,屡屡创下历史最高纪录,给民众生活带来了许多不便,看来今天的通勤火车又要晚点了,心里不禁又咒骂了起来。这时,从不远的树林里传来几声蝉鸣,竟与还在喧闹的蟋蟀遥相呼应,早早地就为一天的炎热正式拉开了帷幕,不免又心生几分烦躁。

匆匆忙忙赶到火车站,火车果然晚点了,而且车站还打出了因天气炎热火车要减速的通知。车站里,气候闷热,只听到空调机的声音在轰轰作响,却感不到凉爽,那里的温度正好让你热到发不出汗,一身的热火却无处发作,就像一个高烧的病人发不出汗来,很是压抑。打开报纸,上面说今天的温度将会达到101华氏度,也就是39摄氏度,这不正是过去在武汉时天天报道的温度吗?不禁让我想起武汉的夏天。

这里的温度怎么也比不上武汉夏天的,武汉尽管天天报的是39度,但大家心里都明白实际温度要高得多,但在武汉热得不窝火,把衣服撩了,露出胳膊,让汗哗哗地出来,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爽。只有在武汉才能体验到一个真正的夏天。

幼时在武汉,还没有煤气,百姓家里都是用煤的,煤店的工人担着蜂窝煤把煤送到家里。我们家的楼层高,但送煤工人毫不含糊,光着膀子,一百多斤的煤吆喝一声就担上楼来了,浑身湿漉漉的,在走廊的暗处都看到一汪亮晶晶的,却不用喘大气。看到大汗淋淋的工人,我奶奶过意不过,送过毛巾,工人说,“在武汉哪有不流汗的沙,汗要流才舒服沙”,奶奶递上一杯冰阵酸梅汤,那工人扬起勃子,一半倒进了嘴里,一半漏到了身上,喝完了也不搽嘴,而是用食指弯个钩,在额头上一刮,再就势往地上一甩:“流汗的时候喝酸梅汤,过瘾,谢谢你家”。拿起扁担继续送煤去了。

说热,武汉真是热,单就气温而言,就是闻名的三大火炉之一,更何况地处大江,湖泊众多,太阳一照,大量水气挥发,就像把武汉三镇架上蒸笼一般,真是又闷又热。夏天的太阳一落,我们总是会在室外洒些水降温,那水泼到水泥地或墙上就像泼到热锅里一样,看到水泡“叭叭”地响几声就干了。小时候做实验,做了一个太阳能的箱子,把鸡蛋放到箱子里烤,作为对比,另一个鸡蛋放在箱子的外面,太阳一晒,两个鸡蛋都烤熟了,箱里箱外一样热呵。其实,热并不可怕,要热就热个爽气,热个汗流夹背,热个淋漓尽致,那才达到了一种境界。许多人喜欢桑拿浴,讲究的就是那又热又闷,在桑拿里坐一坐就溜出来的,自然享受不到桑拿的真缔,如能在桑拿里让汗尽情地发挥出来,最好还在里面打一个磕睡,那才是养筋舒骨、心旷神怡呢。我们嗜酒的人喝的时候讲究个“酒路子”,就是酒把汗腺冲开了,出汗了,酒随着汗往外跑。遇朋友逢知己,心里激动兴致高,几杯酒下肚,就能大汗淋漓,连干数杯也不醉,真是千杯少。如遇上话不投机的,呡口酒,全身就火辣辣的,却发不出汗来,不一会头就晕了,真是半杯多。享受武汉的热,说的也是这个境界。

武汉人纳凉也是为了一种境界,不是指望不出汗,当外界的温度超过体温的时候,人出汗是自然的事,而是求得心静,就是俗话说的“心静自然凉”,所以武汉人普遍宽心,从容不迫,做事有条理,处乱不惊,做人不计较,甚至有些大大咧咧。记得在武汉都有午休的习惯,只要是太阳晒不到的地方,都可以成为打瞌的地方。那时父母的机关离家里不远,走路一刻钟就到了,中午父母一到家,奶奶就端上准备好的饭菜吃午饭,吃完了就找地方睡觉,正当午呢,房间里有窗户,太阳照进来把房间烘得滚烫的。走廊里有阴,我们就在走廊放张竹床,或者将就把两张椅子拼在一起,就在上面躺下。男人们先聊几句国际新闻或国家大事,然后就磕睡了。等起来的时候,竹床上早就汗了个人形,嘴里却在说:“好舒服的一个觉。”。并不在意睡觉时流出来的汗,在水咙头上抹把汗,大家就陆续离家上班或上学了。

武汉的夏天里,人们不拘礼节,穿着随意,街上经常看到女人穿睡衣、男人打赤搏的,外地人好不习惯。有个广西同学考上了武汉一大学的研究生,西装革领地去导师家里拜访,不料,导师一家老少都是裤叉背心,导师的第一句话就是“快把衣服脱了,看你这样,我都热。”,那位同学里面穿的是三角内裤,死活也不脱长裤,但把外套和衬衣都脱了,留了个背心。离去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买了一个大裤叉,在宿舍里穿起裤叉背心,开始了武汉市民的生活。我几年前回国探亲,大裤叉仍然流行,不过,市民的生活水平提高了,语言文明了不少,就像美国人用toilet tissue来代替toilet paper一样,大裤叉被称作沙滩裤了。但男人衬衣里穿背心的习惯还在,我来国外后就没有穿过背心,对背心的概念都差不多忘了,赶紧买了一件收藏,生怕中国与国际接轨后,背心要绝迹。现在在家里偶然看到它,居然能引起乡思。

生活一旦不拘小节,糗事就来了。小时候住在机关大院里,有一个叫小三的小朋友,比我长两岁,生性活泼调皮,老打架,他家的门是朝大院开着的,他妈在夏天就经常敞着门给他洗澡,过往的人探个头就能看到,但也没有人真地探头看。偏偏那天有个小朋友路过,探头看了,看就看吧,他看了还呡嘴笑了起来,这小三就不依了,光着屁股就冲出去要跟他打架。小孩子发火,就是可爱,瞻前不顾后,结果导致众人围观,小鸡鸡反而被更多的人看到了,并从此成了笑柄。老有人笑他:“你那鸡鸡怎么那样小哇?”,小三急得再三辩解,那是冷水洗澡冻小的,平时很大的,但没有人在意他的解释。记得有一次我们小学搞活动,小三比我们大些,老师要他帮我们挂标语,小三二话不说就爬上了梯子。他一爬上去,那位年轻女教师的脸马上就红了,那天小三穿的是大裤叉,而且没有穿正,不知道是发育好了还是本来他的鸡鸡不算小,两个蛋蛋正好掉出来了,被下面的人看得一清二楚。年轻女教师虽然脸红了,但也没有回避,继续指挥他挂标语,着着实实吃了回他的豆付。小三的糗事一箩筐,却也是一个玩命的人。他大一点的时候,得到了一块手表,到处炫耀,跟巷子里的另一帮孩子结了仇。初秋,在马路上睡觉的人没有那么多了,那帮人趁他晚上在外面乘凉睡觉的时候,来抢,小三誓死保护,被对方砍了三刀也没有松手。小三长到工作年龄后,顶职,去了武汉著名的四季美汤包馆,在那里跟领导发生冲突,他后来在肉馅里作恶作剧报复,结果被单位开除。我回国探亲时,四季美被竞争对手们差不多挤垮了,不知道是不是跟小三的馅子有关。

说到夏天的武汉人在马路上或户外露宿,这可能要算是武汉的一个民俗了。武汉白天热,晚上除了看不到太阳,温度却是不降的,室内不通风,空气都是凝固的,笑说放个屁都看到是一团一团的,要捧到窗外,否则都不散的。于是露宿成了市民生活的一部分。太阳一落山,人们就把竹床、竹椅、帆布床、板床、行军床等等都按家庭为单位搬到户外,巷子里只留下一条给行人的羊肠小道,马路上只留下汽车单行道。我们家是在一个宿舍大院里,住高楼层的人家,把竹床往楼顶的平台上搬,住低楼层的人家,把竹床往大院里搬,因为不是交通要道,大院里到处塞得满满的。如有客人来访,门牌号码就不灵了,要大声喊:“张文李武在哪里?”,张文李武说“在乐里”,你便小心翼翼地在竹床间循声奔那家而去。对不熟悉的人,那些竹床摆得像迷宫似的,等绕到了张文李武那里,已经一身汗了。对熟悉的人,倒不是难事,因为每家摆的位置,每天都差不多是固定的,几步就到了。对这种集体的户外睡觉,孩子们是最高兴的,刚给他们洗了澡,扑上痱子粉,叮咛:“给我老实呆着。”,一转眼,还是溜了。玩到半夜,李武的孩子就在张文家躺下了,张文的孩子可能就在陈大麻子家睡了,倒也和谐融洽。其实,大人也不闲着,手摇着大蒲扇到东家的竹床上坐坐,再到西家的椅子上聊聊。最热闹的时候是大家睡到半夜突然下雨了,大家在黑暗中慌忙寻找自己的家什,匆匆往家里拿,好不紧张,床铺这些大的东西,哪里有空就往哪里放。天亮了才发现,楼梯上走道里,堆的全是床具。孩子们就在横七竖八的床具形成的空隙间钻来钻去,打“地道战”游戏。

…… ……

通勤火车终于珊珊地来了,打断了我对武汉夏天的追忆。我在武汉度过了童年和少年,虽然在海外生活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在武汉的日子,但对故乡的思念依然如故,对武汉的夏天依然深情回味。如今的武汉民风依旧淳朴么?武汉的夏天依旧风情么?小三早就娶妻生子了吧?


2006.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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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Churchill 回复 悄悄话 你是汉口那边该上地吧?跟我们武昌滴风俗有点不一样,哈哈, 不过也差不了蛮多.
monsoleil 回复 悄悄话 赫赫 写的真好 武汉的老乡 得握个手
其实 说起武汉的热 就是不动 也能流一身的汗
但是 遇到很闷热的时候 怎么动 汗还是流不出来
所以阿 武汉的气温真是及其恶劣 不过现在全球变暖
哪里都一样 大概除了南北极好点
加州花坊 回复 悄悄话 昨天看了冬天在那边网上,今天又来这里看夏天,真是还嫌不忙沙。
加州花坊 回复 悄悄话 昨天看了冬天在那边网上,今天又来这里看夏天,真是还嫌不忙沙。
PurpleWind 回复 悄悄话 写得不错, 挺有感情的. 我也挺想念武汉的, 尽管它夏天很热, 冬天很冷.

我也写过一篇关于武汉的文章, 不过不如你的这么有"内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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