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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在大陆落网的国民党将军 z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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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在大陆落网的国民党将军

2007年12月28日 文史精华

  郑蕴侠,原国民党中统少将,解放后在四川和贵州潜伏长达8年之久,其逃亡经历离奇。他逃亡期间,周恩来曾指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郑蕴侠直至1958年才落网,是在大陆最后被捕归案的国民党将军。


本文再现了这位已近百岁的国民党前将军充满传奇色彩的人生经历……

安乐寺换银元被擒惊魂

1950年初隆冬一天的上午,晨雾还未散尽。成都八宝街上,出现一个身穿老式大棉袄、40来岁的小商人“何安平”。这个伪装得不露半点破绽的人,有谁能想到就是半月前身穿黄呢将军服、威风凛凛的中统少将郑蕴侠?

郑蕴侠,1907年生,黄埔四期毕业,还曾在上海法学院深造7年。凭这两张“过硬文凭”,他1933年后先后曾任国民政府中央司法院法制专员、军法执行总监部司法长、“中统”少将专员……在特务系统也算高级别了(“军统”首脑戴笠也只是少将军衔)。

1938年3月,中国抗战史上最著名的台儿庄大战打响。郑蕴侠奉令率领一个政工队到前线,亲自参加了炮火连天的滕县守城战,与日军5次争夺阵地……最终苦撑到援军到来,他才满身血污地掩护伤病员突围。他曾满含仇恨地改写岳飞《满江红》中下阕:“……侵略耻,犹未雪,民族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富士山缺。壮志饥餐倭奴肉,笑谈渴饮东洋血。待从头扬我国族威,新中国!”

1941年后,郑蕴侠兼“陪都”重庆《世界日报》采访部主任、《自治周报》总编、重庆图书杂志审查委员会委员、军委会坚信通讯社社长等职,曾远赴中国驻印缅远征军主持战地通讯……

如果说郑蕴侠抗战时期主要还在为抗战效力,抗战胜利后,“反共”特务活动却成了他最主要的工作。重庆“沧白堂事件”、“较场口血案”这两个影响重大的历史事件,他从头到尾都是事件的参与者、指挥者之一,亲自指挥打过郭沫若、李公朴。他还率领特务去捣毁过中共《新华日报》,临解放又受命任国防部新编反共救国军第一军少将政治部主任和该军特别党部书记长……

1949年12月下旬的一天,重庆解放军军管会公安处内,侦察科张科长带着一个身穿旧军装的男子,走进负责追捕国民党重要匪特人物的陈处长办公室。

张科长报告说:“陈处长,这就是中统大特务郑蕴侠的司机李增荣!”

李增荣局促不安地汇报说:“地下党安排我活捉或打死中统大特务郑蕴侠的任务,我完成得不好。他逃往成都途中卫士多,我没法下手打死他,只好瞅空在吉普车引擎中撒了包沙子,逃跑路上熄火……但还是让他跑了。”

李增荣走后,陈处长对张科长说:“和成都军管会联系,通报注意这个中统大特务!”

郑蕴侠独身一人化装成小商人,化名“何安平”,一路风尘逃到成都。八宝街他有个远亲王元虎,当过川军师长。到了王家,王元虎的岳母对郑蕴侠说:“你王姻伯起义了,到新都县宝光寺集中学习去了!”郑蕴侠在王家睡了一夜,第二天王元虎回来,说:“哎呀,你该早些来嘛,我好把你的名字也添到起义人员名册上。”午饭后,王元虎坐车走了。郑蕴侠暗想:“不好,这个姻伯口口声声‘起义’,不会跑到解放军那里把老子卖了?”

他不辞而别,匆匆到城里另找一家小栈房住下。这天他走到一条小巷,突然有人拍肩头。郑蕴侠大惊,忙掏怀中手枪,手却被抓住。正发急,一看却是老友——中统局专员尤绍五!郑蕴侠又喜又怒:“妈的,不是你手快,老子手枪一亮,我两个就暴露了!”

尤绍五拖着他到到了新川旅馆一个小房间里,刚坐下就哀叹一声:“‘树倒猢狲散’啊!各路国军溃逃人员和军统、中统两系的人,牵线线一样到成都军管会自首……你去登记没有?”

郑蕴侠说:“你我兄弟干的事自己明白,岂能自投罗网!”尤绍五垂头丧气地说:“说得是啊,我干‘中统’资格比你还老,共产党能放过我?唉,逃、逃!走一步看一步吧!”当下两人黯然神伤,握手道别。

这时,成都“肃特”行动正大张旗鼓开始,对郑蕴侠来说可谓危机四伏。这一夜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想:“我只有逃到云南、缅甸,溜出国境!”

天亮后他把两支手枪藏好,到成都最大的投机市场安乐寺,准备把100块银元换成共产党的人民币,逃亡中便于使用。他刚从一个瘦脸钱贩子手上换了50块银元,突然安乐寺内一片惊惶:成都军管会公安团贺彪团长率领一团人包围了安乐寺市场。解放军端着枪旋风般扑进来,冲锋枪对着房瓦“哒哒哒”一连串扫射……

郑蕴侠周身冰凉,心中惊叫:“抓我来了!”

解放军搜查所有人,把银元全数搜缴。郑蕴侠袋里50块银元被搜缴,却松了口长气,庆幸身上没像往常一样带有手枪。接着,他们被押送上车,到一处临时收容所,登记姓名、身份。郑蕴侠忙掏出化名为“何安平”的国民身份证……

解放军军官宣布:“你们扰乱金融秩序,银元一律没收,人民币留下。每天组织学习,学得好,就放回去!”

郑蕴侠同贩子们每天上午扫街,下午、晚上学习。他心想:“老子堂堂少将,成了扫将啰!”

他不晓得:解放军这次大抓捕行动,早派卧底侦察员董夏民化装成大银元贩子打入安乐寺,又演“苦肉计”,与贩子们一同被“抓”,一网打尽“金融罪犯”。幸好这次行动重点不是“反特”,郑蕴侠才有惊无险地滑过去了。如果了解真实内幕,他就不会为当“扫将”而委屈了。

郑蕴侠关了8天才放出来,立刻离开成都!

险象环生逃亡路

郑蕴侠并不晓得:他如不下决心逃离成都,肯定会落入解放军之手。一周前重庆军管会公安处紧急会议上,侦察科张科长介绍:“成都方面通报,据起义人员检举,证实郑蕴侠确实已潜逃到成都……我去一趟成都!”

张科长到成都,在《川西日报》上注意到一则新闻:市军管会整顿金融市场,许多人被审查关押……张科长灵光一闪:“郑蕴侠到成都,要潜伏就得生存,就得用川西地区流通的人民币……他离重庆时,据调查只领了金条、银元做活动经费。会不会郑蕴侠也碰巧被抓了?”

张科长急忙到市军管会,联系上金融处李文炯处长、黄伊基副处长,查阅了案卷。

张科长又拿出郑蕴侠的照片,金融处拘留所一个负责登记的战士,很快从照片上认出了郑蕴侠:“那天拘留学习中有这个人,他登记时国民身份证上叫何安平……”

再查各旅馆登记,“何安平”的线索断了……重庆和成都军管会立即印发通缉令。

郑蕴侠逃亡之路上,沿途“清匪反霸”、“锄奸肃特”的标语随处可见。吓得他把两支手枪和子弹偷偷丢进沱江。

走到了出铁器的大足县龙水镇,他胡乱买了一箩筐铁剪、菜刀之类铁货,跟在3个铁货老贩子屁股后做掩护。他们沿途“赶溜溜场”,直奔川南,几天后已到赤水河畔川黔交界的叙永县。郑蕴侠一阵高兴:过了赤水河就是贵州毕节,然后就可以经威宁去云南,向境外逃去。

哪晓得毕节住了几天,遍城是解放军!栈房老板说:“前面几县国民党残部土匪暴动,去云南的路全被截断。”郑蕴侠大惊失色,对3个老贩子说:“贪财要舍命,跑云南买卖做不得,我回四川去啰!”

往回走了两天,在一处大山老林中突然蹿出土匪劫道,把他押到一个破山神庙里,一个头裹白帕子的瘦猴子一样的土匪扯起沙哑喉咙:“这是爷儿们的司令部。把你龟儿子的‘财喜’拿出来,免得招打!”

郑蕴侠瞟一眼这个蛛网密布、尘埃遍地的“司令部”,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被瘦猴绑在庙子朽柱上,身上近50万元人民币(注:老币,即后来的50元)搜走。

郑蕴侠好无奈,心头说:“想几个月前,老子奉命去川东各县亲自点验、组织近20万人枪,围到老子身边转的师长、团长起串串。不想今天竟受这几个剪径小蟊贼的窝囊气!”

只见瘦猴等土匪一跃而起,齐声乱嚷:“胡司令回来啦?”郑蕴侠心想:“要赶紧让这个草头司令放了老子!”他也张嘴大叫:“胡司令,救命啊!”

那“胡司令”原是国民党军队中一个副连长,被解放军打垮了,纠集几十个难兄难弟占山为王。他恶狠狠地说:“这野物干啥子名堂的?把龟儿子掀到悬崖底下喂野狼!”

瘦猴子忙说:“他是铁货客!好,我这拖出去!”说着就动手,把郑蕴侠拖出庙门,脚下已是万丈悬崖。胡司令一声怪叫:“给老子朝悬崖底下掀!”

千钧一发之际,郑蕴侠脑袋里闪电般思索:“亮‘中统少将’底牌?不行,这些穷途末路的亡命野毛贼档次太低,要么不‘依教’,把老子绑送解放军那里请赏!”

他忙吼:“胡司令,掀不得呀!”“胡司令”瞪着他:“咋个掀不得?”

郑蕴侠说:“胡司令,我家有老娘!”“胡司令”说:“哪个是孙猴子石头里蹦出来的,只有你才有老娘?给老子掀啊!”

郑蕴侠又吼:“胡大哥,掀不得呀!我是‘嗨’了的!”

这个“嗨”指入了江湖袍哥。他突然念念有词嚷道:“‘大哥请登金交椅,三哥请上软人抬,五哥请坐龙虎案,各路弟兄两边排。辕门该由老么守,不是嗨哥不准来’……胡大哥,念我‘嗨皮’份上,手下留情啊!”

原来自清代后,四川袍哥势力极大。郑蕴侠作为“中统”内最熟悉民间帮会的大特务,1944年还奉命到川南秘密调查宜宾“大刀会”,天天同袍哥打交道。他晓得同这些滥土匪打交道,只能用江湖上那一套。

果然,“胡司令”一听郑蕴侠满口袍哥黑话,细细打量他一眼,凶相收敛,摆手说:“都是袍哥弟兄,松绑!”众人回到庙内。郑蕴侠“丢歪子”行了个袍哥礼:“兄弟大胆,紧贴胡大哥‘龙盘’‘虎坐’啰!”

“胡司令”说:“兄弟,老子放你下山!路上遇上反共游击队,就说是老子胡春山胡司令的兄弟!”郑蕴侠忙起身拱手:“天地旗,龙凤旗,多谢胡哥打‘好字旗’!兄弟这就‘开摇’啰!”他怕夜长梦多,当下挑起担子急急出了山神庙。

“何安平”改头换面再变“刘正刚”

沿途解放军查得严,路上不时看见被枪毙的恶霸、土匪、败兵死尸。郑蕴侠躲躲藏藏又回到川南重镇泸州,寻处僻静小栈房落脚。

钱已被“胡司令”搜走,好在棉衣中还藏了两个金戒指,他去票号换了点钱,买了泸州特产:1000把梳子和许多干桂圆(中药铺用的龙眼肉),仍扮成小生意人。回到栈房,跑堂小工叫张二娃,也是袍哥中人,对郑蕴侠说:“新安排一个跑药材的王大哥住你房里。王大哥也是‘嗨’了的!”

这天半夜,郑蕴侠起身解手,见王大哥正用肥皂刻的假印章向纸上猛盖。郑蕴侠不禁一笑道:“王大哥,你哪是做药材生意的?原来专刻假‘朵朵’,做假‘派司’、假‘官票’的!”

王大哥躲藏不及,干脆笑道:“你来,我送你两张‘护身符’!”说完,把一张“四川省绵阳县城关镇人民政府用笺”和一张“居民外出证”递过来。

郑蕴侠硬绷,强嘴说:“多谢大哥美意,我有真证件!”

王大哥嘻嘻笑道:“何哥子,你我都是道上的,用不着戴戏脸壳捉猫猫!我早看出你也是‘国’字号落难角色!”

郑蕴侠心中大惊,忙说:“落难江湖,你我义气当先。不瞒王大哥,我当连长,遭解放军打烂了,逃出来跑小生意吊命……”

王大哥叹了口气说:“改朝换代了,不少人就因为身上的‘派司’、‘官票’不过硬,栽了。哪能不要这个东西备用?”

郑蕴侠忙拱手说:“王大哥如此义气,我多谢啰!”他接过那两张证明一看,心中又是一惊:“好个专业做假水平!上面还有解放军军管会政委、镇长的签名和私章,真是天衣无缝!这个‘王大哥’,极可能是外省‘军统’中专干‘特工’这一行的,也在江湖上逃命!”

天亮起床时,“王大哥”早悄然远遁了……郑蕴侠心想“这个‘王大哥’好机警,还怕我卖了他!”他把昨夜“王大哥”送的证明拿出,心里涌出苍凉之情:“我堂堂法学院毕业的高才生、国民党将军,如今竟到了混迹江湖当小贩、朝不保夕的地步!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祖先人的姓氏‘郑’岂能丢?老子哪天被共产党逮住‘敲砂罐’死了,总要为姓郑的留点刚气!”

想到这里,他在姓名栏上用笔细心填上“刘正刚”名字。

郑蕴侠这个“改头换面”行动,太及时了——否则,几天后他将很难逃出西南公安局的缉捕大网,抓捕他的人“顺藤摸瓜”,已经“摸”到泸州。

他逃到涪陵县,刚寻客栈住下,就碰上解放军荷枪实弹严密查夜。郑蕴侠心里狂跳,双手微颤忙掏出“王大哥”制作的证明,居然轻松过关。郑蕴侠心中说:“那‘老王’有先见之明啊!”

原来,西南公安部会议曾传达上面关于“追捕残敌”的指示,其中有:郑蕴侠是“中统”有名大特务,又是重庆“较场口血案”的策划和直接指挥者。周总理曾指示对此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郑蕴侠混杂在各色小商小贩中,一起“赶溜溜场”。后来,他靠袍哥中人帮忙,在乌江和长江汇合处凉塘乡的私家小厂“川东制服厂”当了个临时小工。郑蕴侠常说些“我们工人阶级要当家作主”之类时髦语,又不怕流汗水苦干,成了厂里“积极分子”。

不久解放军的军代表到厂组织工会,一天厂里开“诉苦大会”,诉苦的人声泪俱下。副厂长突然跳上台高呼:“我要向工人弟兄讲讲我以前在重庆时,亲眼看见国民党特务制造‘较场口血案’的罪行!”

郑蕴侠头上轰地炸响:“坏了,老子早被发现了!‘较场口血案’不是我亲任现场指挥扭打郭沫若、李公朴的吗?诉苦大会是对我来的啊!”

在副厂长“诉苦”声中,会场里“坚决镇压国民党狗特务”的吼声惊天动地。郑蕴侠周身冰凉,头脑中一片空白……

“刘正刚!”解放军军代表突然在叫他!会场中很多人跟着叫:“刘正刚!”郑蕴侠木然站起身呆立,心里只有一个意念:“要宣布逮捕令了,要宣布逮捕令了……”

让他做梦也想不到的,军代表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是:“刘师傅,请你到台上来,诉诉你受旧社会的苦!”

郑蕴侠一下子回不过神来,讷讷地说:“我、我说不好……”会场中工友都在叫:“刘师傅,你是厂里积极分子,怕个啥子哟?大起胆子倒你肚子里的苦水嘛!”

郑蕴侠终于完全清醒转来,慢慢走上台,心里飞快地想:“妈的,要我诉苦——老子该诉啥子苦?他毕竟是训练有素的大特务,就慢慢讲了起来。说家里很穷,自己十多岁时,外婆生病发高烧,他去摸外婆额头,烧得烫手……家里却又冷又饿又没钱,砂罐里草药没熬好,外婆已惨叫一声死得邦硬了,后来……

郑蕴侠讲得绘声绘色。“诉苦大会”他虽然过关,却着实吓了一大跳。不久厂里要压缩人员,正觉此地危险想拔腿开溜的郑蕴侠暗念“阿弥托佛”,离开了工厂……

深山野镇潜伏8年终于归案

1950年底,川黔接壤的濯水小镇上,出现一个寻亲的外乡人刘正刚,逢人便焦急地打听:“我表姐叫廖忠玉,他男人叫姜玉清,还有个小女儿……请问他们住在镇上哪里?”

濯水镇现属贵州务川县,自古以来多民族聚居,民风极其淳朴。镇上居民纷纷说:“哎呀,廖忠玉两口子早回山东老家啦!”

刘正刚沮丧万分,可怜巴巴地蹲在街沿边,眼圈通红,讷讷自言自语:“表姐、表姐夫啊,你们咋个说走就走了?我身无分文,叫我咋个办啊?”

此时早已远回山东老家的廖忠玉夫妇,做梦也想不到,仅在长江上同过几天船的一位旅客,已成“表弟”,正去濯水“投亲”……

濯水镇不到两百户人家,一个外乡人“投亲不遇”消息马上传开。许多人围着刘正刚,纷纷出主意:“你不要太难过。表姐虽然走了,你既然有政府证明,就留在这里嘛。”

开小栈房的何大娘,更是热心:“兄弟,你在我铺子上住下来再说!”

这正是郑蕴侠策划的找所谓“表姐”的结局。在镇上居民叹息声中,他跟在何大娘屁股后去了何家……从这以后,他同何大爷介绍的一些贩子,去濯水镇四周的场镇“赶溜溜场”当小贩。

1951年后,全国各地“清匪反霸”轰轰烈烈展开。郑蕴侠眼睁睁看见附近不少土匪、地主、乡长、大袍哥、暗藏人员都遭“敲砂罐”……他怕得要命,常梦见自己被逮捕后押上刑场,周围无边无际的人狂呼乱吼:“坚决镇压漏网‘中统少将’郑蕴侠啊!”“砰!砰!砰!”几声枪响后,顿觉化为白烟腾空而起……他大叫一声惊醒,背上冷汗如雨。

哪知当地农会为他定的“成分”是“贫民小贩”,还分了田地。

从此后,濯水老镇上经常出现一个杂货贩子,还顺便修电筒、配钥匙、补破鞋。在这“地无三里平、人无三分银”的贫瘠山乡,乡亲们大都打赤足、土布缠头,郑蕴侠随乡入俗……几年过去,郑蕴侠肤色晒得和山民一般黑,就连生活习惯、走路姿势都和当地人无异。

这期间,这个既受过高等教育又谙熟三教九流,本是满腹学问,却要伪装成肚里没几点墨水的低俗小贩,实非易事。但他潜伏成功了:有谁还会想到这个憨厚老实的小货贩“刘正刚”,竟会是当年养尊处优、威风凛凛的国民党将军?选

濯水居民对这个外形憨厚本分的小贩“刘正刚”,印象甚佳。这个在曾活跃在旧中国教育、军政、帮会、新闻等各界的高级特工,居然顺利度过土改、清匪、镇反等运动。1956年,他娶回个叫邵春兰的妻子。两口子平平淡淡过日子,倒也乐在其中。

谁知危险将至!有一天他走到蔡家坪途中,一个熟悉的脸孔突然出现在对面。这个人叫汪恒兴,以前在重庆曾同“中统少将”有交往。竟在这崎岖山路上狭路相逢,两人都大为惊愕,四目相对呆呆盯了很久,而后漫漫两人擦身而过。

郑蕴侠匆匆返回濯水,一阵悲哀恐慌:“逃亡!再逃亡”他凄凄惶惶离家,去贵州德江、印江、思南等地当修理匠、补鞋匠,一跑八九个月,吃苦不少。后来偷偷摸摸打听,濯水镇好像没啥动静,他又麻起胆子返回濯水。

老婆对他讲:“我听其他贩子说,你走后不久,濯水镇来了两个奇怪的杂货客,一来就找摊贩了解情况,问这问那的……”

郑蕴侠叫苦不迭:“汪恒兴这龟儿子硬是回重庆报了案……那两个杂货客,不消说是共产党的侦查人员啰!”他心乱如麻:“怎么办?再耗子过街样离家逃亡?共产党如今已牢牢统治中国,我又能逃到哪里去?”

他最后一顿脚,心中发狠说:“共产党要抓就来抓,要‘敲砂罐’就敲,老子不逃啰!”

此后居然风平浪静。他猜想:“会不会这是四川、贵州公安系统在‘放长线钓大鱼’?”

不久全国各地改造“私营”,不准乱当“跑滩匠”了。濯水镇政府要郑蕴侠去县上学会计。他无奈到了城里,装得文化极低。老师教算盘“九九表”,他连学几天好像仍摸不着魂头,还经常请教其他人:这个字怎么读?那个字怎么写?

其实,他这时早在公安人员严密监控中了!会计结业他回濯水镇,他在公私合营商店当会计。1957年,务川县的“肃反”运动开展得轰轰烈烈。有天,镇上领导别有意味地对郑蕴侠说:“刘正刚,你明天去县城学习!”

郑蕴侠垂头丧气去县里,一看来此“学习”大都是“有问题”的人,而自己则是“重点”对象。郑蕴侠心一横:“再提心吊胆过日子,简直要把人逼疯!老子干脆给你来个坦白,你小小贵州务川县杀不下我的!”

他于是在会上,把自己的“罪恶历史”和“反动职务”全都坦白。

郑蕴侠回濯水后仍干会计,他万念俱灰,心想难免要押上刑场“敲砂罐”,终于下定自杀决心。有天他终于迈着沉重脚步,走上合作食堂三层搂高高顶楼上,一咬牙闭上双眼猛然跳去……

天下之事竟如此奇怪,郑蕴侠命不该绝。原来楼底下有个赶场的农民去喝酒,顺便把个竹背篼放在一个角落,郑蕴侠从几丈高楼房几个筋斗飞旋而下,恰恰又不歪不斜一屁股刚好坐在这小小背篼中——就是绝技演员,也难表演这高难度绝活儿!

竹背篼弹性大,郑蕴侠仅肩上受了点轻伤。他叹口气呻吟:“唉哟,阎王爷,你龟儿子咋个不收老子啊?”

1957年5月19日,公私合营濯水商店在新农乡的代销点。郑蕴侠这天一大早起床,正在门口洗漱,只见年轻的李干事笑吟吟招呼:“刘叔,你起得早哇!”冷不防李干事咣当一声甩掉洗脸盆,猛然双手紧抱郑蕴侠,厉声吼道:“狗特务,不许动!”

几乎同时,栈房门口早伸出几只黑洞洞、油亮亮的冲锋枪、卡宾枪!原来重庆市公安局专门派出专案小组,和务川县公安人员同时到了濯水。

郑蕴侠却也不大惊慌,转回脑袋对李干事轻声惨笑说:“你娃娃平时斯斯文文,还有这一套嗦!今天老子栽在你手里啰,刘叔我凑合你升个官。”

公安局的张股长威风凛凛跃将过来,冷冰冰的手枪直着郑蕴侠胸膛:“郑蕴侠,你被捕了!”一听他喊自己已经8年没用过名字,郑蕴侠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伸出双手说:“莫来莽的,我随你铐就是了!”

濯水商店公方经理余成富还有些莫名其妙:“几年来他很老实嘛!”张股长从余的手里接过给“刘正刚”写的工作鉴定:“日账月清,账目清楚,表现积极,工作认真。曾获奖金三次,奖品五次。”

重庆来的专业公安人员一脸严肃,握着金属探测仪,在商店门市部和会计室内外忙碌开了,“嗤嗤嗤”地来回探测……接着又风风火火到郑蕴侠家里搜查。郑蕴侠说:“不要费力气了。我的两支手枪‘跑滩’时早丢到四川沱江了,还有啥子武器!”

至此,国民党潜伏大陆的正式将级军官,已全部归案。

尾声:世纪老人“志在千里”


1958年郑蕴侠被捕解回重庆归案审讯。

专案组审讯员问:“你逃离重庆前搞过什么破坏?烧过好多档案?”郑蕴侠心存抵触,说:“时间久了,记不起来了。”审讯员冷冷地递给他几张照片,郑蕴侠一看惊呆了。

郑蕴侠后来对笔者说:“我率部下在戒备森严的地方焚毁档案情景,当时竟被中共地下党摄下现场情景!这几张照片,打消我顽抗的心态,将我所知情况都坦白交代了。从此心甘情愿认输、服从改造。”

不久他被押送到四川珙县芙蓉煤矿“将校队”。郑蕴侠对笔者说:“这里四周岗哨高耸,白日有警戒线,夜间有红灯。狱方警告我们说:‘超越警戒线,就地开枪’!我认罪服法很好,更不想逃跑!1961年,小说《红岩》创作过程中,作者罗广斌数次到狱中与我交谈。我反思当年特工组织对他的迫害,愧怍之情顿生,故凡他需了解的情况,均毫不隐瞒,一一相告。”

就这样,郑蕴侠在狱中度过认真改造的漫漫17年……

1975年12月15日,“将校队”劳改人员被集中起来。管理人员对他们宣布石破天惊的消息:“遵照毛主席和中共中央的指示,国家司法机关最近决定对在押的原国民党县团以上党、政、军、特人员,一律宽大释放!”接着宣布:对释放人员给予公民权,愿意回台湾的,可以回台湾,并提供方便……

高墙院坝内囚犯们顿时欢呼雀跃,有的人涕泗滂沱,有的高呼万岁,有的兴奋昏倒在地……1975年12月20日,郑蕴侠出狱,这时他68岁。特赦后,政府组织这些释放者外出参观学习,到北京参观了十三陵、故宫、西山;还专门请他们参观了解放军炮兵夜间演习……

郑蕴侠回到被捕前的贵州省务川县,先被安排在县城二中教高中语文和世界地理。从1981年起,他被特邀为县政协的“驻会委员”。

郑蕴侠多次极为感慨地说:“省、市、县各级领导,尤其是务川县委和统战部领导们,对我政治上信任,生活上无微不至地关心照顾。记得1989年省委统战部长惠仕如到务川县,特邀我去与各级干部欢欢喜喜一起过春节。近几年来,遵义市委统战部的丁部长、段绍勋部长、徐萍部长和县委统战部的陈瑕部长,常来探望垂询……我女儿远在美国新泽西州,虽常来信,但鞭长莫及。只有务川县党政领导、政协、统战部照顾我。特别是现任县委书记王立亚、侨办主任徐兴前和陈瑕部长,时时关怀。我常对人说:‘统战部就是我的家啊!’”

县委统战部高腾录副部长和文明信主任对笔者说:“确实,务川县历任县委书记都很关心照顾郑老先生,为他安排了住房。他妻子双目失明,现享受‘低保’待遇。他养子郑茂‘待岗’后,也尽力为他安排了工作……务川是仡佬族苗族自治县,是个贫困县。在财政紧张的情况下,统战部考虑到郑老先生具体情况,多次争取为他增加生活费。”

郑蕴侠说:“现在政府每月给我的生活费已增至1100元。在工资水平普遍不高的贵州来说,是相当不低了……唉,政府对我无微不至照顾,我的晚年才‘夕阳无限好’啊!”

郑蕴侠的晚年,确实是幸福、充实的晚年。他勤于写作,在文史刊物《龙门阵》及党史杂志《红岩春秋》等刊上发表不少很有价值的文章,还于1995年在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一本《中统秘闻》,是贵州省、遵义市作家协会会员。此外,他特赦后还写成5本根据真实历史写成的小说、4本《风朝雨夕楼文集》,正委托笔者联系出版……

2005年9月,中共贵州务川县委统战部隆重举行庆祝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茶话会。百岁老人郑蕴侠作为曾参加台儿庄大会战和远赴中国驻印缅远征军主持战地通讯的抗日老兵,他老泪纵横,作了热情洋溢的讲话:

“我1907年生,到2005年已是近百岁老人,可说世间花的、麻的、黑的、红的……啥子东西没经历过、看过?抗日战争,是第二次国共合作下?熏全中国人民英勇悲壮的民族解放战争。但抗战胜利了,至今台湾还没统一啊……我自刻了颗印章:‘风朝雨夕楼主’。有人问我:‘风朝雨夕’是何意义?’我这是说:我这一生风风雨雨,阅尽人间沧桑。另外还有一层意思:我晚年承蒙政府无微不至的关怀,我愿与中共风雨同舟、肝胆相照,为中国两岸统一、反对‘台独’尽把力气。我百岁之人,虽精力不济,却也有‘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之志,是‘不用扬鞭自奋蹄’啊!”

这就是这位在大陆最后被捕归案的国民党将军、世纪老人郑蕴侠发自心底的声音……(根据郑蕴侠口述撰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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