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女流

你的目光是钉,会令我的面颊落满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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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朋若S

(2004-11-20 20:59:44) 下一个
和S相识,还是在上高中的时候,彼此最近的距离是前后隔了一排男生,我第二排,她第四排。

除此之外,我们还住在同一个寝室,107室。每回考完试后,她常常会借我的考卷校对答案,偶尔也问问一些题目解题的思路,过程等等。在她的沉静的目光和泰然自若的语气中,我也变得彬彬有礼。

若干年后,有大学同窗说我们做朋友非常般配,不竟嘿然—原在我是一种荣幸。但当时还未能成为朋友,那时的我似乎还是有点矜持,等着她捅破那一层纸。

我总是耐心地等着她来问我问题,这于我起伏,暴躁的性格并不易。 她的皮肤很黑,光洁细腻。眼睛明亮,深邃。眼角斜吊,不笑而含春。有些逼慑的亮丽。是同学中间传说很早熟的一位。我却一直不以为她美,直到有一天,看她的一张一寸小照,才惊觉她的夺人的气质,高高的颧骨下有致的面庞别样的生动。不由得称赞:“照片照得真好。”

“她人本来就很漂亮呀。”旁边却有人抗议我的措词不当。似乎连女孩子喜欢她的人都很多。我有些醋意,更加对她上心。暗中期翼她的友谊,希望可以和她成为朋友。渐渐地,大家心有灵犀,开始结伴一起上下课,去食堂买饭等,我们的关系较之别人密切很多。

我非常喜欢这样静谧,安友情。它不经意地梳理着少女时的我焦躁不安的心。 其时,住校生都在学校吃饭,而食堂是最没有秩序可言的,每个窗口都会蜂拥着一大群人,争先恐后地高举着饭盒。偶尔,也有人盘踞在窗口,象八爪鱼一样时时伸展着长臂,旁边多半有二传手把空的或实的饭盒传进传出,是为垄断。常有人为此暴怒。

但今天是你,明天是他或她,大抵都干过类似的勾当,所以也无甚原则可循。姑且称之为某天幸或不幸,或美其名曰自己的幸运日。 那时,第四节课是最难抵御诱惑的时候,食堂的菜饭的香味不绝如缕,不断冲击,扰动着饥肠辘辘的我们。嗅觉灵敏到心念一动,知道今天自己该吃些什么。

等下课铃一响,大家马上就一股脑地拎起散落在左右窗台的饭盒向食堂冲刺。为避免教室里时常飞扬的的粉笔灰四处散落,影响吃饭时的卫生状况,久而久之,大家就形成一个习惯:在饭盒里注满水,然后在买饭前泼掉。当然泼水的时机是有讲究的,

如若不然,连累某人溅湿一身的可能也是有的。那样节外生枝的事情发生,常常是不得已而为之,被人发现可就欲速则不达了。所以不是上上策。 S常常在人潮最汹涌的时候静静地站在一边,人渐渐寥落的时候,她才不紧不慢地趋上前来。我却是不甘心失去自己的机会的。

通常在等不及的时候心甘情愿被卷入洪流中,有时看不过她的近乎迂腐的举止就一并拿了她的饭盒买二份饭菜。她谢我的时候也是安安静静,让我时不时反省自己是否太野蛮。她的淡泊我是喜欢的,却并不想象她那样。我们之所以成为朋友决不是因为彼此相似,而是一种相互的爱慕和悦纳。

我对她历来的称赏是没有止尽的,正如她与我的心意相投。 在我只懂得和炫耀花朵的美丽和芬芳时,她说没有一片绿地和小草的世界该多么喧嚣和枯燥。她甘愿是一株小草,恬淡摇曳在风中或只是静静伫立,兀自清新而悦目。

那时我们不过是15岁,还不能说懂得许多,她却总在有意无意中让我深思,重新看待一些既成的观念和事实,象不经意间,为我打开一扇窗,她又精心地为我铺陈景色。 及至16岁的生日之际,她送了我精致的卡片,粉色的细笔是她轻巧的字迹: “在这特别的日子里,送你一个动人的微笑,几天以后,你是否还记得,几个月以后,你是否还记得,几年以后,你是否还记得,这都无关紧要。且把握美妙瞬间。微微一笑。”

旁边的红唇弯弯,若血的鲜活。我无法不笑意涟涟。那次她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是一只眉笔和口红。慧心若此,是我之大幸。

她的家境很好,父母从同济大学后分到这座满是尘土的城市。她说她妈妈当年毕业前的日记本上写着“一颗红心,二种准备”时,我们都哑然失笑,年轻的心有的是同样的憧憬和热情。她已快到她妈妈当年读大学的年纪。后来他们家就在这座远离繁华的城市呆了尽20年。

小时候,她和外公外婆一起住在上海直到上学前。 一个保姆跟随她外公外婆近40年,直到她外公去世。然后她去了台湾。据说,这个保姆20多岁就在她外婆家做工,新婚的丈夫当兵,解放时失散,去了台湾。她则一直未嫁住在东家的阁楼里,俨然是家庭的一员,打理一家老小的生活起居。

二岸重新来往,久未有音信的她辗转得知她的丈夫在台湾有了新的太太,但又已早疫,如今听说她仍旧孤身一人,非常感动想和她相伴终老。于是邀她去台湾聚首。40年隔断的亲情,望断了青春,也斑白了黑发如云。

但直到她的外公外婆双双辞世后,她才动身去了台湾。从此离开了一辈子生活的地方,在异乡,见到她久别的爱人从此有了自己的家。 S告诉我事情的经过,我有点唏嘘。她们家以后只是找散工的保姆,帮忙做做饭什么的。她的妈妈依旧忙碌,非常热衷于与人交往。朋友一打一打的计,只是朋友的安静象极了她的父亲。重回上海之后,他父亲的事业如日中天,任陆家嘴开发区任要职。很实干的一个人,倍受上司的赏识。
 
我们的友谊一直衍衍不息。高中二年级时分文理科,我们原先的四班被拆掉后,我被分在一班,她在二班。课间操时间我们总会聚在一起说笑,或有时她会传一张纸条,我会在纸条的背面写上详详细细的答案再还给她。 有一次,她在课间时,忍不住惊讶地对我说“你知道吗?殷勤是外来词。”

和她一样,我一直心里存着疑问。突然某一天,想起是她说的实际是“引擎”,而非“殷情”。一直忘了告诉她,想必已和我一样了然。那样聪明慧心的女子,是我生平的奇遇。她高考语文的成绩是108/120,数学却不甚如意。我不禁有些内疚,本来我是答应要帮她补习的。 她最终进了苏州一所极普通的工科大学。我们的友谊依旧如涓涓细流,彼此殷勤地代为勘看。

初入大学的我,百般不适应,心里竟满是委屈,写信要她来看我。她来了,我却走了,跟一个亲眷去度假去了。回来后看到她的留言“来看你,未遇。买了一个小熊和一束花。卖花的人说,花苞会开放的。S。”,感斯良言,几欲泪下。尽在不言中。

同学说她晚间至,等了我很久,自己在室友的指点下,洗涮后在我的床上住了一宿,次日清晨离去。 我则在第二周匆匆赶到苏州去看她。但见她满心的欢喜,竟然没有提一个字关于我的劣迹。在我眼中,她总是这样不可思议。就算下世为男人,我都不会有胆娶她,怕陷她一生的不堪因我的疏忽和握不住命运的手,连累她一生的韶华和莲一般的清奇。但我必好好地看护她,把她交付给幸福。

S是学校广播站的成员。音色深沉,浑厚,饱满。常常也和男生混迹在一起。听她说毕业的时候难免和人拎着一瓶酒在护校河边的小桥上对饮,心下向往。她的酒量极好,我相信,象我这样从来不敢放胆一醉的人对醉的感觉只能是想当然。有一次她独自经过学校的运动场,听到吉他声隐约传来,不禁止步,坐下来细细聆听。后来听见那群男生小心地相互询问“那边的那个女孩是不是在梦游呀。”她不禁哑然。

时隔已久,说来给我听。我也是惊叹不已,一半为她,一半为他们。年轻的心象天上的月亮一样皎洁和无边无际—他们有多么好的想象力。 S的大学时的来信不算频繁。每天随时记上几笔,署上日期,然后接着第二天,第三天,也会是不同的笔色仿佛浸润着她的心情。不疾不慢娓娓述说中,总是象亲闻和经历着她的林林总总。竟不能不爱她所爱,想她所想。

她通常用的白描的手法,虽没有宣泄她的情感,但点点斑斑的事情的勾勒中却地映着她的心事。她说“此生,对许是有一份深情了。”我便知道她可以看着他离去,和他平静地诉说离情别意,但他的人,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好。。。种种都在心头,点滴难舍。 她外公的离世时,她在他的棺木里放了景泰蓝的烟斗,笔等寻常什物,渴望他一生的熟稔的东西能够陪伴他更长。

然后她说,“总是最亲的人,最先离你而去。”霎那间泪水汹涌在我的眼眶。和她熟识已久,以致于不能够错失她的离苦和切肤之痛。总是在她的不动声色中,我却忍不住为她拼却一悲,感同身受。 大学毕业后,我们都分在上海,S的爸爸在浦东给她弄了一套独立的二室一厅的小房子。

她的闺房的四面墙上是陈逸飞的画笔工细的裸体的女人,有一种蚀人骨髓的冶情。还有粉红色的大大小小的造型各异的猪。她的床也是特制,下面是一张大抽斗,放着她的衣服。二只低音炮喇叭分立角落。她不停地尝试一些新奇的东西和玩物。带给我的则是一些些惊讶和清凉,平息我的世俗的心。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她会挑她心仪的歌手的歌放与我听,然后用她四处搜寻的特色的茶杯慢慢地斟上二杯茶,一起慢慢地消夜。常常会有良久的沉默,却并不让人尴尬。就象公园里的长椅,来和去的是人,不变的却是自己。 在不知不觉中,她已是我的传奇。我ENJOY她的所有绮思妙想,也分享着她的可以品尝的快乐。有一次,她的朋友细细炖了蛇羹汤,味道极鲜美。到底一个人不忍心独吞,不辞20分钟走路,找来我与她一起分享。

当有一天,我觉得已经无书可读的时候,她的床头摆着“拍案称奇之二”。我不曾知道她还有这样涉猎的雅兴。

还有一次路过她的小屋,乘兴上去看她,但闻满室暗香浮动,举目则大大小小的玫瑰花篮遍布四处。“你好奢侈呀。”我一边充分调动我的嗅觉器官,一边夸张地问她。“心情不好,点缀一下。”我心下一耸,又四处打量开去,没有比她更懂得怎样排遣自己的心绪。她不说想必也无从说起,有些事情,我知道我无能为力。

花是她从文化广场那边的花市买来的整束整束的玫瑰。一番修剪之后,才有这满室的花香弥漫。“真是好运呀,又轮到我来消受你的劳动成果。”我喜不自禁。她嫣然一笑。 每当我心气浮躁的时候,她就象是我的楷模。总是让我可以从她那里汲取生活的灵感和美好。只须远远地观望她的生活,我就能懂得原来生活可以被自己安排地这样妙曼美好。自己原来可以这样盛宴款待自己。 她确实是可以在最静寂无聊中撷取生活乐趣的神奇的女子。

譬如从前在大学里,她又次来看我,等了很久不见我的踪影。于是独自逛遍了我们学校所谓的小食街,根据察言观色,准确地品尝了好几味美食,然后如数家珍,一一向我推荐。我只好相信她的非凡的望闻问切的功夫。她还波澜不惊地告诉我,当晚,她还准确地蹩进大礼堂,观看了当晚的上海市大学生相声小品大奖赛决赛。主持人是颇得大学生人气的袁枚和曹可凡。曹可凡那时英俊潇洒很多,不似现在,只是胖胖地形如国宝状,连同笑笑的模样,也是憨态可掬。我自然佩服得五体投地,恨不能她也这样撇下我一回—只怕学不了她的样。
 
一别经年,再见时我已拖儿带口。她说“我在跟lg说,要帮你领养孩子呢。”她总是准确地感知我的苦难和不堪。知道我是笨手笨脚穷于应对娇儿。她知我苦和所以为苦。

是的,没有孩子,我不会懂得女人和男人的区别。有了孩子,我才知道,我不过是个疼孩子的普通的母亲,爱的自私且执着,不舍,和贪生怕死。 。。。。。。

有朋至此,岂止三生有幸。是以成文。谨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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