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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的眼泪在飞 (一)

(2006-08-08 01:46:19) 下一个
常言道, 男儿有泪不轻弹, 而我却作不到. 妈妈说, 兄妹中哥哥和二姐最刚强, 很少流泪.

哥哥出生时家道败落, 爸爸出外当兵, 哥哥是当时家中唯一的男子汉, 不到十岁便领着小一岁的大姐干家务, 作农活, 上山砍柴. 有时遭人欺负也无处诉苦. 后来爸爸转业回家, 文革坐牢, 出狱后外出工作很少在家. 且爸,妈妈和奶奶三人之间不和, 经常吵架, 所以我想童年在哥哥的记忆中应该很少有快乐时光. 后来哥哥考进武汉上大学, 三年后大姐因辍学带我而耽误学业, 加之压力太大而高考成绩不好, 只好上自费学校. 二姐两年后亦考上大学, 此后三年我亦步二姐后程, 考进北京.

那时上重点初中, 重点高中直至上大学都是我们村许多同年人梦寐以求的事, 而对我家只是在债本上加了几笔帐目而已. 说起来城里的孩子真难以置信, 我考初中时23人取2, 考高中时100多人取13, 考大学时多一些, 好像我班57人有近30考进大学, 算是千里挑六. 我高考分数是531, 而我班北京同学才447, 真是不平等! 以爸妈的微薄工资供一个大学生尚且为难, 故等哥哥好不容易熬到大学毕业时, 家中已负债leilei. 于是刚刚在北京一所大学还没站稳脚跟的哥哥又承担起长子的责任, 从同事借款帮爸爸还急债. 哥哥因此还与准备结婚的女友吵架而分手. 妈妈每提起往事便眼带泪花: 哎, 穷不当长子, 富不当幺儿.
 

印象中我只记得哥哥流过两次泪, 两次都是为了奶奶.

1997年哥哥7年来首次回国探亲, 那时我也休假准备陪哥哥从北京到武汉再回老家祭典奶奶. 可不巧我得了重感冒只好心不甘地呆在武汉大姐家, 让哥哥独自一人回老家. 听爸讲, 哥哥那次在奶奶坟前哭成泪人, 同行的亲戚劝好久才止住. 从后来的录像可以看到哥哥伤痛的样子, 看完录像, 我也独自一人去洗手间流泪. 哥哥当然伤心, 1984年奶奶临终前哥哥在县城读高中正准备考大学, 等哥哥匆匆赶回时奶奶已经走了.哥哥考上大学时不止一次的说, 要是奶奶在她该有多高兴哩!
 
回想起来家中奶奶与哥哥感情最深. 此题说来话长. 我爷爷生于清朝末年, 排行老五, 兄弟七个举家供爷爷读私塾, 上大学(国民党建在武汉的中华大学), 毕业后曾受任职于国民党政府的同学之托, 去巴东县 (当时律受湖北, 现位于四川)做父母官, 而爷爷因看不惯官府和不愿离开故土兄弟而婉拒, 于是回家乡兴办私塾做教书匠, 此举曾在当地广为传颂, 以至于几十年后爸爸就职于陌生城镇时偶能碰到曾做过爷爷学生的老人, 他们言谈之中仍以此为荣. 奶奶就是在此时被十人大花轿迎进家门, 只是爷爷奶奶一生无后, 在那个年代奶奶所受压力之大可以想像. 后来爷爷将他四哥(我四爷爷)的二儿子 (我爸) 过继以延五房之后, 这也为以后我家不和埋下伏笔. 四奶奶(我爸的妈妈)活得比我奶奶还长, 爸爸有什么好东东总是先想着四奶奶. 就爸爸而讲这是人之常情. 但奶奶和妈妈却不理解, 因为按当时的习俗, 办完过继仪式就应与旧家断绝往来. 特别是奶奶那个时代的人认为此举为大逆不道, 奶奶为此肯定独自生了不少闷气, 而又无可奈何. 现在想来谁都没有错, 错在吃人的社会不给穷人上养老保险, 逼得穷人只好靠养儿防老!

不久爷爷病死, 在文革期间因爷爷与国民党高官有染, 加之共产党人姥爷曾被国民党抓而又释放, 我爸遭受审察, 批斗和抄家. 家境每况愈下, 哥哥又是家中长子,自被奶奶寄予厚望. 当然正与那时所有老年人一样, 奶奶亦希望自己不能动时, 孙子能在床前反脯. 因而, 奶奶倾注所有的爱在哥哥身上. 经常是哥哥不听话时妈妈打哥哥, 哥哥哭, 奶奶闻讯后在后面边骂边打妈妈. 养不教, 母之过, 而另一方面婆婆打媳妇彼时为世俗所容, 弄得妈妈左右为难. 后来听大嫂讲, 哥哥内心对奶奶比对妈妈还亲. 这一点我没有想到, 因为我一直觉得哥哥和妈妈在那个艰苦岁月(爸爸因当兵,文革坐牢, 工作很少在家)相依为命, 感情应该至少同样深的.


第二次是2002年我厌倦了出版社的官僚体制, 也跑到德国留学寻梦, 周末寂寞难耐, 购28 EURO 周末票乘四小时火车从斯图加特到雷根斯堡就职与德某公司的哥哥家, 我们玩牌, 唱卡拉OK, 讲童年趣事...我讲到一个很早从堂叔处听来的关于奶奶疼哥哥的典故: 堂叔出外办事曾路过哥哥上学的县城, 在回家的村口碰上奶奶, 见奶奶如此关切哥哥, 有心逗她一乐, 边摇头边说, 不得了了, 我见着了, 侄子可苦哪, 又吃不饱, 瘦得我都不认识. 奶奶闻后心肝俱裂, 嚎啕大哭: 我的儿啦, 早知道这么苦就不该让他走, 都是他妈不好, 送他到那么远的破学校去读书, 读书有么用? 又不能当饭吃! 呜呼! 堂叔一见闯祸了, 赶紧认错: 五婶, 刚才讲的都是我编的, 侄子上学的地方我都不知道, 更别说见过. 奶奶破鼻为笑, 边举拐杖扁堂叔, 边骂: 叫你还骗我, 打死你这个遭雷劈的不孝子! 我还没讲完, 哥哥去了洗手间, 好久不出来. 大嫂小声说, 你哥哥是擦眼泪去了.

良久, 哥哥走出洗手间装作若无所事的样子, 也讲了一个关于奶奶和我的往事: 不到一岁的我和妈妈在冬季去舅舅家作客, 已经小住了几天. 一天大家围着火盆烤火, 我非要一人独坐一椅. 因妈妈在村里学校教书, 平时都是大姐带我, 故小时侯我和大姐最亲. 这时候大姐有事从家里赶来, 大姐的突然出现让我十分高兴, 一蹦起来要姐抱我. 彼时的我还站不太稳, 加上激动, 直接扑在火盆上. 等舅舅把我从火盆里救出时, 一只烧红的炭火粘在我左手腕处, 并向下滑动, 又烧粘了两次 (到现在我左手仍留有三处伤疤). 回到家我依然哭哭啼啼, 这下把奶奶心疼坏了, 当时就破口大骂, 骂妈妈没有带好, 骂大姐不该那个时候出现, 骂舅舅全家: 我家孙子再也不去他家...... 哥哥说他还清晰地记得奶奶哄着我出去晒太阳, 看着我的痛苦样, 边流泪边说: 我的儿呀, 怎么烧的不是我的手哩, 我的心肝啰, 好了好了, 一会儿爹(注: 方言, 应为奶奶)给你煮整鸡蛋吃. 那个年代只有过生日才有机会吃一个整鸡蛋, 平常偶尔吃时兄妹四人分一个. 为避免纠纷, 奶奶曾说, 吃过整鸡蛋的小孩过河时会掉进水里, 我对此一直深信不疑到后来我们有条件一次吃个整鸡蛋时心里还总是忐忑不安.

后记: 昨天作了两个关于妈妈的奇异梦, 开笔时想写对妈妈的思念, 写完后发现跑题了. 2006/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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