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航海时代,从欧洲跨越大西洋向美洲新大陆航行途中经过的第一座大岛便是波多黎各,其首府圣胡安,拥有深邃的港湾、洁净的淡水和充足的补给,是那时通往富饶美洲大陆的门户,称得上是欧美间的“海上驿站”。圣胡安古城建立于1521年,快500岁了,虽然比起中华悠悠历史,尚显年轻稚气,但却是美国现行管辖领土中最古老的城市。到这样一座古城旅行,自然要追寻些古老的遗迹。这个城市最著名的古迹就是圣非利佩·莫罗城堡(Castillo San Felipe del Morro)和圣克里斯多巴城堡(Castillo San Cristobal)。它们既是世界文化遗产,也是国家历史遗址,还是电影《加勒比海盗4》的取景地。于是抵达圣胡安国际机场之后,寄存好随身行李,我们一行就迫不及待地去拜访这两座著名的古堡了。
莫罗古堡前是宽阔起伏的草坪,大得几乎像个草原。无数的人们在草坪上奔跑、休憩、打滚儿、放风筝,却还显得空旷有余。辽阔的的草坪把城堡的正立面显得非常低矮,和之前见过的雄伟的城堡们落差很大,而待到游完这座城堡我才明白,整个莫罗城堡建在海岬之上,依地势起伏而建,在草坪这面看到的仅是城堡的第五层和第六层,海岸沿线那面才可见到从海平面起建的一至四层。
所以穿过大门,我们直接进入的是城堡的第五层。一溜儿黄底儿镶白棱儿的房子围住的是宽阔的的庭院广场,古时士兵在这里集结游行和接受检阅。广场中心有一口井,井中能存大约220,000加仑的淡水,可供驻军使用一年。 两侧的房间分别是军营、储藏室、枪械室、监狱和小教堂,现在都是文物展示空间。
从正对大门的坡道或台阶向下走即可来到城堡的第四层,这一层比五层六层的面积都大,主要是炮台,有一门铁炮,炮口正对圣胡安湾口,瞄准着前来入港的每一艘船只,煞是威风。
从这一层的建筑边线可以看出,整个城堡是随地形修建成的三角形,覆盖住了圣胡安古城的西北角。城堡的围墙非常宽厚,大约六米,想必足以抵御那时的炮火吧!建筑边线转角处都建有一些凸出于围墙之外的特色圆顶哨所,通过仅容一人的狭道可以走进这样的哨所,里面视线高度开有长条型观察洞,为战时瞭望所用,现在却是极好的取景窗,引得人们流连忘返,每个哨所外都等候着几个急不可耐的游客。
古堡第三层是士兵生活空间,面积小于第四层。西面的开放型大窑洞是厨房,东面的房间是寝室。第二层是西班牙人最初建造的堡垒,虽然很小,但当年靠几盏简单的大炮,也曾击退了不少次加勒比海盗的侵袭和私人舰队的进攻。而所谓的第一层实际上是后来加建在海平面上的一组石头围堰而已。
了解完城堡的下层结构,我回到第五层广场,又由西侧坡道上行到第六层,也就是城堡顶了,只见一圈矮墙上同样间隔分布着那些别具特色的圆顶哨所,西边摆放有一堆铁炮弹药,东部有一座灯塔,灯塔北面树立着西班牙军旗、美国国旗和波多黎各旗这三面旗帜,代表着城堡的历任主人。这层结构最打动我的是从第五层凸到第六层的通风孔,设计精巧,功能强大,让我对那时的工程师心生敬佩;同时联想起家乡长城上的拦水砖和吐水嘴,也是我国古代能工巧匠的伟大设计,不禁为自己的工程师同行们自豪了一下。建筑师可能赋予了建筑或宏伟或娇美的外貌,而支撑建筑寿命的还是主要靠工程师精巧的通风和排水设计以及牢靠的结构设计。
站在这城堡顶上,闲看360度环绕画面,一半是古建,一半是大海,心境不由得宽广起来。从靠大海这一侧向湾口方向俯瞰下去,三角形的城堡尖端就像一艘已经入海的战舰,随时准备战斗,气势恢宏,令人动容。
这整个城堡的结构算得上错综复杂,层与层之间由斜坡,隧道和楼梯相连,其中包括一个独特的三角形旋转楼梯和一个圆形螺旋楼梯,年幼的孩子乐此不疲地爬上爬下,成了此行最大的乐趣。问问大孩子的游玩感受,答说—-像妈妈家乡的那个好玩的迷宫。啊,那说的就是山海关老龙头的“八卦阵”。想想古堡里的各种通道,既有“曲径通幽”,也有“殊途同归”,真像是个“阵”,令人眼花缭乱,头晕目眩。
由此发散一下思维,城堡上的那些铁炮弹药、士兵生活区、厨房和监狱,不活脱脱相当于老龙头“龙武营”重现的作战工具、将士营房、粥房和牢房吗?城堡第五层的检阅广场,不就是老龙头的“点将台”吗?可俯瞰圣胡安古城和大海的第六层城堡顶,不就相当于老龙头的至高观景点—-“澄海楼”吗?而城堡“战舰”般的前端依海而建,忠实地守卫着古城的西北角不也正相当于老龙头的“入海石城”阻挡着东来的敌人侵犯吗?如此看来,整个莫罗城堡就是把山海关老龙头摊在平地的各种功能区划,叠放起来,形成了立体的多层结构,它就是圣胡安的“老龙头”啊!
从古堡展示资料中学习到,莫罗古堡始建于1539年,用以抵挡海上侵袭,而后每一次受袭,西班牙人都会对它进行改造扩建,历经近乎250年不间断的努力,凝聚了多少西班牙工程师的心血,才成就了它最后的样子。1790年完全竣工后,它成了加勒比海地区最大的防御堡垒。在此之后的一百年里,这一防御工事一直是西班牙属波多黎各防御系统的关键和唯一有效部分,直到1898年美西战争,西班牙战败,波多黎各换了主人,成为美属领地。而后美军在此增建了观察哨和海上围堰,还恢复了战争中被毁的灯塔,并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和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把这古堡用作军事基地,使得它在保护该地区方面继续发挥了重要作用。
再想到家乡山海关的老龙头,始建于1565年,最初也只是山海关兵部分司主事孙应元在南海口关修筑的一座敌台,用以阻挡敌军试图由结冰的海面绕行从而进犯内地,之后也是历经蓟镇总兵戚继光和兵部尚书孙承宗的加固和扩建,增修了入海石城,宁海城等才成就了它最终的样子。如此想来,这两座分隔大洋的防御工事的修建时间和过程也是如此相似。
从莫罗城堡向东步行大约一英里就可以到达位于圣胡安古城东北角的圣克里斯托巴堡垒。它和莫罗城堡建筑风格相似,但功能不同—-莫罗城堡主攻海防,圣克里斯托巴堡垒则主要是抵御陆路攻击,这又不得不引我想起家乡—-山海关的天下第一关,作为一座著名关隘,也是可以和老龙头遥相呼应,联手抵御敌人的陆路和海路侵袭。
圣胡安古城的两座古堡间沿着海岸线都筑有厚度为6米左右的防护城墙,这样的城墙曾经完整的围住了圣胡安古城,城内只能通过城门和城桥与外界联系,随着城市扩张,部分城墙被移除,但古城里的建筑还被一直保留着,与山海关古城青砖灰瓦的低调内敛式建筑风格不同,圣胡安古城内的房子都是五彩缤纷的,大概对应于西班牙人热烈奔放的性格吧。
分隔着万水千山的圣胡安和山海关因我的到访和遐想而关联了起来,它们种种相通,连中文名字都押韵。两城同处险要地理位置,历为兵家必争之地,山海关紧锁陆路,为连接我国华北东北之要道;圣胡安是海上要塞,衔接着加勒比海和大西洋。两者都建有城墙保护老城,圣胡安的城墙更厚,山海关的城墙更高,这点不同恰好对应冷热兵器战争的不同侧重。山海关的城墙需要阻碍敌人攀爬,所以要高;圣胡安的城墙则主要抵御炮火侵袭,所以要厚。两座古城都已历史悠久,经历过无数次战争的洗劫。如今,过去的那些战火硝烟早已消散,守卫着圣胡安港口的城堡及城墙和山海关的关隘及长城一样,伫立在原地无声地诉说着渐行渐远的历史—-它们曾经经历过的无数次危险和抵抗。
我坐在圣胡安宽厚的老城墙垛口,凝望着眼前层层砌筑的砖石,就有如看到历史在我眼前层层叠放起来,古老的建筑和着深沉的海浪有如配乐朗诵般诉说着自己的起源以及战争和扩建的循环。斑驳的城砖写满了战时的沧桑,我又想到同样经历过沧桑、远在家乡的奶奶。听父母说,百岁有余的奶奶已记不清自己的年纪,认不出最近的亲人,行为也越发古怪,总要抱着鞋子和包袱,时刻准备着“跑反”。“跑反”这个词早已淡出常用汉语范畴,我也是听父母解释,才大致明白它是指战乱时普通百姓的慌乱奔逃。如今生活富足安定的奶奶唯一不可忘怀的只有“跑反”,可见战争的创伤真是永远无可修复。
建筑却比人心更容易复原,圣胡安和山海关的防御体系,都早已得到“修旧如旧”的复建。虽容貌未改,但却已不再需要小心地防御,而是可以安详地伫立,提醒人们和平的可贵。
那一刻,虽无蜡烛可吹灭,亦无流星恰划过,感慨中的我依然默默许愿—-愿世界上所有圣胡安和山海关们的灾难都只留在历史中传说,而不再现实中重复;愿现世的一切争端都能和平解决,愿人们永不会再被拖入进行时的战争泥淖。
注:本文已于2020年左右发表于国内某晚报以及搜狐网站,请勿随意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