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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力无论如何也不能够接受丁小雯是“撑死的”这种说法,他实在无法把“撑死”这码子事跟她本人联系起来。只有傻子,神经病才会发生“撑死”的情况,丁小雯那样冰雪聪明的人,哪里会出这样的傻事,即便就是为了毒品。那么,真正的答案可能只有一个,甚至连警方也这么认定的,丁小雯是自杀身亡。
吴力还记得丁小雯那天夜里在酒吧时说过的一句话,她说她准备出一趟远门,要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所以特地来向以前的老朋友告个别。现在想来,丁小雯其实早在那个时候,已经有了轻生的准备,只是吴力没有将她的话解开而已。
丁小雯那天还跟吴力说过一些别的。她说她知道吴力已经结婚,有一个漂亮的妻子。 她还说,如果当初她不那么懦弱的话,现在做他妻子的就不会是别人了。“当初,我为什么会那么傻呢,去不去记者部其实有什么关系啊?我知道你从来就不是个做事主动的人,可我为什么就不能哪怕再主动一点点呢?”
丁小雯跟吴力聊了很多他们过去在一起的事情,其中好些吴力已经忘了。当丁小雯讲起那些事时,他像听别人的故事一样听得津津有味。他当然不明白,当一个人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她生前的美好时光,就会像一幕幕电影一样,在她面前清晰地回放出来。
所以,丁小雯与吴力在那个雪夜的聚会,完全是一场为了永别的聚会。那是一场精心安排的聚会,就在那样一个绝无仅有的天气,那样一个冷冷清清的场合,那样一个万籁俱寂的时间,只有他们俩,可以毫无搅扰地彼此单独面对。吴力不能想象,为了这样一次聚会,丁小雯付出了多少的等待。
那天晚上,丁小雯对吴力讲,她最喜欢这种冰天雪地的天气,一切都是那么安静,那么祥和,那么清洁,仿佛这个世界从来不曾丑陋过,或者那些丑陋的东西都已被大雪清洗得干干净净。她说,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天堂的话,天堂一定就是这样洁白无瑕的。
对于这场为了永别的聚会,吴力当时表现得完全不解风情。在那样一种一切都以过去为主题的夜晚,他却不知好歹地跟丁小雯谈论起将来。他甚至愚蠢到问起丁小雯要去哪个国家。还说,将来等他赚够了足够的钱,他也要背起行囊,去周游世界,看看这个星球上的其他国度的人们,过着怎样的生活。他要去看看西非的象牙海岸,中东的耶路撒冷,南美的巴拿马运河,埃及的金字塔,罗马的斗兽场……
“或许,我们可以像前次游长江三峡那样,组织一大帮人去游美国呢。”说到兴奋处,吴力几乎要直立起来。
“也许吧。” 丁小雯不露声色地答道,将头扭向窗外。
丁小雯走后,吴力收拾酒吧时,在她坐过的桌子下拾到一张铅印的诗页。他猜,那很可能是从她随身携带的最珍爱的<<海涅诗选>>中散落出来的,诗中有这样的句子:
我笑着走在沙漠的中央,
路边的荆棘刺穿我的脚掌,
所有的生命都已湮灭,
只有带刺的仙人掌为我开放;
我笑着走在黑夜的中央,
天上的月亮也不给我方向,
所有的星辰都已消失
只有我的目光将我引向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