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见日光之下所做的一切事,都是虚空,都是捕风。”
——《圣经:传道书》
窜出中南山脉迷宫般的隧道群,列车长长地“舒”了口气,像一头挣脱束缚的巨龙,失足狂奔起来,几眨眼功夫,便闯入了荆州的领地。车窗外流淌的,早不是塞北的恺恺白雪,中原的漫漫黄土,乃是莫应文所熟悉的青山黛水,碧树绿草了。
在数千里外的塞外久作了异乡人的莫应文,意识到自己已踏上久违的故土后,心情变得异常兴奋,他颇为激动地嘀咕起来:“照此速度,不出几个时辰,这‘铁牛’准可到达栾城。”
“——就要见到那曾让人魂牵梦萦的苏薇了!”他情不自禁地暗叹道。
其实,此番栾城之行,对莫应文来说,纯属意外。他原本买好从春城到火城的火车票,准备像往常那样走枝柳线直接回家的。这是他读研究生以来,首次回家过年,屈指算来,他已三年没踏入荆楚之地了。就在他兴致勃勃预备启程的前两天,突然接到母亲的信件和电话,要他改走桃李线去栾城,代她探望苏薇母亲,后者因心脏病复发住进了医院。为了打消他的顾虑,母亲还特地在信中告诉他,她和苏薇父亲通过电话,他表示欢迎他去作客。
“苏薇父亲欢迎我去作客?” 莫应文觉得这分明是日头从西边出来了,——当初不正是他一句“忘了莫家那孩子吧,除非你想要你爸的老命!”,将苏薇和莫应文间刚刚萌生的情爱火花浇灭,弄得两家人都很难堪的吗?!
母亲是这样解释的:自打拆信事件发生以来,苏薇父女俩关系一直很僵,相互间都不怎么言语。起初,苏父以为女儿只是逞一时之气 ,过段时间就好了。岂知不然,父女俩只是日见生疏。见女儿如此执拗,苏父开始有了悔意。特别是近两年,自苏薇高考与失败,自己动用关系送她上经干院以来,苏父见她成天跟一帮社会青年厮混,不学无术,很是失望。有一天,他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对她进行正面训导,孰料对方反唇相讥:“你都不想让我顺心,还指望我会让你如意?!”最后,苏父对苏母摇头叹息说:“真是‘早知今日,悔不当初’!也许莫家的霉头子已经出完,也许吴半仙弄错了也说不定!”
莫应文母亲所指的“拆信事件”发生在四年前,也就是他与苏薇相识并发生恋情的那一年。那年大二暑期,莫应文无所事事,在家翻看闲书,迷上了古典文学,尤其是对“才子佳人”的部分乐此不疲。刚巧,莫母中学时的好姐妹江宁回火城祭祖,住进他家,给他带来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妹妹。这个妹妹小他三岁,正处在怀春时节,也喜欢吟风弄月,俩人一拍即和,引为知交。于是,天上人间,书中世外,鸳鸯蝴蝶和才子佳人的故事,也在俩人间演练起来。暑假分手后,俩人还鸿雁传书, 藕断丝连。可是,通信刚进行了一个回合,就被苏父逮了个正着。原因是苏薇留给他的通信收件人是“苏蔷”,他不知那是她堂姐,以为是个笔误,就改了过来。
“文哥,你给我写信没用堂姐的名字,信被我爸卑鄙地私拆了。我非常生气,当场把他的一份公函撕得粉碎,随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两天没出去……这事,不能教人原谅。”
风波闹开了,莫应文自然也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向父母作了坦白。莫父看了苏薇的信,摇摇头:“儿子,既然她父亲反对你俩交往,我看就算了,这家人现在门槛高,咱就挣点气,不攀!”
苏薇并未在信中提到她爸爸找人看两人八字的事,她大概还不想让人——尤其是莫应文知道她爸有多迷信,给他本不光彩的形象多少留点面子,有些东西只好自己默默隐忍。有关吴半仙所说“莫家正出霉头子,与苏家接亲会犯冲,可能会冲掉苏局长官运”的话,是苏母后来在信中告诉莫母,莫母又在半年后告诉应文的。此外,莫应文还发现,苏,莫两家竟然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深厚渊源。
原来, 苏,莫两家本是邻居。莫应文的曾祖父曾经与苏薇的曾祖父合伙在火城经营航运业,生意一度还作得很红火。到了莫应文祖父这一辈,不知咋的,两家怎么都合不来,两祖父只好将生意一分为二。分营后,莫家的生意尚可勉强维持,苏家却江河日下,到后来简直就家财散尽,一贫如洗了。苏薇祖父走投无路,只好去参加革命。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全国解放后,苏薇祖父成了革命干部,莫应文祖父成了需要改造的小资本家。还好念着祖辈的情份,苏薇祖父手下留情,莫家除了家财散尽外也未受什么大苦,但两家已是“道不同,不相与谋”了。莫应文父亲与苏薇父亲小学,中学同班,由于家庭背景不同,本来不怎么往来的,却意外地因爱上班里的“姊妹花”而结成同盟。两人互相掩护,彼此照应,上演了一出“国共合作”的好戏。最后两人均大功告成,各奔前程:苏薇父亲上大学去了栾城,莫应文父亲则择校留在火城;后来,根红苗正的苏父走上了革命道路,出生不良的莫父却陷入了右派的泥潭。两家多了“姊妹花”这条纽带,反而弓杯蛇影,不通音信;直到莫家平反昭雪,落实政策,才勉强重拾旧好,恢复“邦交”,但终因家境悬殊,关系并不亲热。一个“信件风波”,更搞得两家形同末路。
拆信事件发生后,莫应文与苏薇之间自然也断了音信。前年苏薇高考败落,应文母亲要他去信安慰安慰苏薇。莫应文也本有此心,可就是再也鼓不起提笔写信的勇气。最后,他干脆反其道而行之,给苏薇寄去一张明信片。他随意抄来段裴多斐关于绝望和希望的话放在上边,也不管对不对她的心态(他觉得这已不重要,反正大家都能看见),但明信片却经过精心选择:那是一张风景片,景点是火城星火公园的山顶。
在一般人眼中,这只是个普通的景观;但对他们,却涵义特殊,——因为,那就是他俩情窦初开的地方。
就是苏薇到他家作客那年夏天的一个傍晚,莫母带苏薇母女去老朋友家串门,莫应文对大人的谈话不感冒,就偷偷地携苏薇出去爬山。他们爬到了星火公园的山顶,她认定那就是她要找的地方。他口若悬河地给她讲述发生在他大学里的有趣故事,半躺在草坪上。她跪在他身旁,津津有味地听着,抑或根本就充耳不闻,一双眼睛来回不停地在草丛中搜寻,两手擎满了五颜六色的野花。
夏日的黄昏总是那么迷人。太阳虽然落下山去,可仍把色彩斑斓的余辉从西方迢遥地投射过来,将安闲宁静的大地招惹得神采飞扬,容光焕发。而所有蒙受了这晚霞芳华点染的地方,都变得分外的神奇迷人,引人入胜。这旖旎就在她秀美的容颜,乌黑的发梢,和纤柔的身影上。
莫应文再也没有心思讲故事了,如痴如醉地欣赏起她的一举一动来。突然,她意外地发现一朵蓝色的小草花出现在她刚挪动过的裙边,惊喜地弯腰采摘。一绺柔发垂落下来,搭在她粉红的脸上。虽然看起来吊儿浪当,可对女孩却一向规规矩矩的莫应文,竟鬼使神差地以手扶之。她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他,两眼潮润,脸儿通红,双唇紧闭,一言不发。
随着列车车窗外的景物在莫应文眼前的不停晃动,苏薇的身影也在他脑海中奔腾飞旋,而且愈发清晰起来。
“去吧孩子,也去看看苏薇,你们毕竟年轻,又生长在新时代,门第观念和封建迷信这些东西,别太上心。”母亲信中的文字,恍然间也化成一串嘱咐和鼓励,回响在莫应文耳畔。。。。。。
在整天动地的音乐声和杂乱无章的嬉笑声中,莫应文颇为吃力地敲开了苏薇家门。给他开门的是个烫着一头金发,打扮摩登的女孩,她只探出个脑袋,把身子藏在门缝后面。
“唔,有客人来了!”她喘息着说。
宽大的客厅里彩灯闪烁,让人眼花缭乱。节奏强劲的音乐不停迸发,使 莫应文站在屋角,一时有点迷迷糊糊,不知置身何处。他茫然地瞪着眼前剧烈晃动的三,四对舞伴,分辨不出各人的面目。
等到音乐嘎然而止,彩灯也骤然停闪时,莫应文发现自己成了众目所归的焦点。他不自在地笑了笑,他已认出了站在屋中的苏薇,尽管四年不见,尽管她已长大,出落得更加亮丽——她正望着他发窘呢!
“文哥来了!”她也认出了来客,红着脸向他走来,接过他右手中的旅行包,引他去小客厅。
大客厅一片寂静。
“你们跳呗。” 苏薇回过头来,对面面相觑的同伴们大声道。
“对,继续!”给莫应文开门的金发妹附和一句。
音乐遂又响起。
“怎么,你没坐7次列车?” 苏薇将旅行包背带从手腕滑下,放好,回头问他。
“是,也不是。”
“什麽话!——呀,你左手怎麽缠着绷带?”
“。。。。。。”这次轮到 莫应文窘迫了。
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就在莫应文所乘列车的那节车厢上。当时,列车正行进在湘阳附近。一位也是回家过寒假的大学生,发现小偷在偷他对面妇女的钱包,便向她提了个醒。谁知,不到半分钟,那大学生便被三个小偷围住。包括他的另外一名同学在内,两人均遭攻击身受重伤:他被小偷刺中腹部,另一人被打得头破血流。最后,两名歹徒跳车逃走,第三名小偷在逃窜中窜错了方向,与避让不及的莫应文撞了个满怀。莫应文稀里糊涂地作了一回生擒歹徒的勇士, 代价只是左手腕上的一点刀伤。自感与两位真正的勇士相比汗颜,莫应文放弃了住院治疗的邀请,换乘另一列车,直奔栾城而来。或许,比起作勇士,他更愿做情痴。况且,他原本就非勇士。
莫应文不想与苏薇一见面就谈论这样不尴不尬的话题,只好胡扯是玻璃划的,在他一再解释说不要紧之后,苏薇也放弃了要送他去医院的想法。
“哦,吴妈去医院给我妈送饭了, 我去给你放洗澡水,你先洗个澡,松弛一下。——你的手不碍事吧,要不要帮忙。” 苏薇突然想起什么,脸一下又红了。
“不碍事,不碍事。” 莫应文慌忙应道,为了证明所言非虚,他踊跃地挥了挥左手。
在春城上学时,莫应文养成了爱泡澡堂的习惯,这个习惯来自于他的一个高年级东北同学。拆信事件发生后,莫应文情绪一度颇为消沉:一方面,他与苏薇的情感之航触礁,前景黯淡;另一方面,他发现自己的将来也不乐观,——像他这样的中文系学生,毕业后要扮演的,不过是国家机关的秘书,国营企业的宣传干事,或三资私营企业的广告文员之类的小小角色,与他中学时的梦想相去太远。这时,那个常与他来往的高年级前辈就成了他的良师益友。在他的耳濡目染之下,莫应文便每天玩命踢足球,玩命泡澡堂:一两个小时的剧烈运动,让人忘了烦愁,什么都不思考;一两个小时的蒸汽氤氲,熏得人迷离惝恍,欲仙欲醉;再后,一两个小时的香梦沉酣,又勾得你回味无穷,思绪绵绵。这,可真是难得的享受!
手上缠着绷带,莫应文自然无法在苏家享受泡澡堂的惬意,尽管苏家的浴缸漂亮又宽大。可不知是习惯成自然,还是旅途太惊吓,太疲惫,他竭尽全力,强打精神,却怎么也驱不走那使他着魔的洗完澡后的睡意,就在从门缝中钻进来的音乐声和若有若无的笑声中,进入了梦乡。
他梦见一个天使般的姑娘依偎在他身边,正用纤纤细指温柔地抚摸着他,她的抚摸太轻太细,以至于弄得他痒痒的,忍不住伸手去挠。蓦地,他醒了,看见苏薇像只猫似地卷曲在沙发的另一端,空悬着白袜黑鞋的小腿,笑盈盈地看他。虽然他也看到了她手里晃动着的小枝条,但还是过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怎麽事来。他笑了。
苏薇仿佛被他天真无邪的笑容吸引住了,看着他有点发呆。
“哦,该吃晚饭了。” 半晌,她茫然若失地回过神来。
莫应文忙站起来,跟她去饭厅。这时,保姆吴妈已经回来,并准备好了晚餐。
早已过了下班时间,让莫应文心怀块垒的这个家的男主人仍未现身。
“你爸爸--还没回来, 不等等他?” 莫应文按捺不住,终于谨慎地问苏薇。
“在都江堰开会,明早回来。” 苏薇显然不乐意提到她爸。
三人默不作声地吃饭。莫应文边吃边不时暗暗打量苏薇,苏薇也边吃边不时偷偷注视莫应文。两人的目光突然相遇,立刻都情不自禁地避开。
饭厅里的静默最终被一阵“乒乒乓乓”的敲门声打断,来人正巧是下午给莫应文开门的金发姑娘,她来邀苏薇去参加一个派队。
“电话上不是讲好不去了吗,你还来?”
“嘿,你不去咋行呀,赶快,都要迟到了!”
“可我有客人呀……”
“当然是一起去啰!”
金发姑娘慎怪地瞅一眼苏薇,把头转向莫应文,热情地向他发出邀请,但遭到莫应文“手受了伤,需要休息”婉言谢绝。
苏薇看出莫应文不来情绪,只好匆忙扒两口饭,扔下碗筷:
“ 吴妈,不吃了--文哥,我回来再陪你,好吗?”
“当然。”
参加完派队,苏薇回到家时已过十点。吴妈早已睡下,苏薇看见莫应文躺在小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沙发正好背对着她,她一时看不到他的脸。
“还看电视哪?”她问。
见他不作声,她以为没听见,但马上发觉不对劲,因为电视上正有板有眼地讲着毛线衣编织法,他不可能感兴趣。透过电视屏幕的荧光,她辨出莫应文已睡着了,忙起身从卧室抓来自己睡觉用的毛毯,轻手轻脚地给他盖上。但莫应文还是醒了。
“你回来了。” 莫应文揉揉眼看清她。
苏薇没有答话,沉默地望着他。
莫应文接受了苏薇的邀请,随她来到附近的一家咖啡馆小坐一会。这是一家颇具西洋风味的咖啡馆,地处滨江路,靠近淇江,位置甚佳。人坐在咖啡馆里,既可以避开都市的喧闹,又可以抵挡冬夜的寒冷,还可以观赏栾城优美的夜景,可谓一举数得。
大概是夜色已深,咖啡馆里客人甚少。两人挑了一个靠窗,视线好的位置,坐下来慢慢品饮。透过咖啡馆柔和温馨的灯光,莫应文终于有了机会细细观察苏薇。他发现,尽管说不上出类拔萃,苏薇实在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她长得五官匀称,肌肤玉润,秀发飘逸,两眼含春。尤其是她的面部表情深邃,既有一种离尘出世的超脱,也有一种随波逐流的茫然。与四年前相比,少了一份纯真与欢欣,多了一份感性与忧郁。
苏薇见应文如此地打量她,感到不好意思,红着脸拿话岔开他的注意力。两人聊起四年来彼此的生活,彼此的怀念,彼此的心态更迪,彼此的处境改换。。。。。。聊着聊着,两人越来越亲近,越来越开心,仿佛又回到了那无忧愁的从前。
这时,咖啡馆的音响师突然换掉了正在播放的西洋音乐,放起一首当下十分流行的中文歌曲。歌中唱道:
“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经世的我,
红尘中的情缘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语的胶着。
想是人世间的错,或前世流传的因果,
终身的所有也不惜换取刹那阴阳的交流。
来易来,去难去,数十载的人世游;
分易分,聚难聚,爱与恨的千古愁。
本应属于你的心,它依然护紧我胸口,
为只为那尘世转变的面孔后的翻云覆雨手。
来易来,去难去,数十载的人世游;
分易分,聚难聚,爱与恨的千古愁。
于是不愿走的你,要告别已不见的我,
至今世间仍有隐约的耳语跟随我俩的传说,
滚滚红尘里有隐约的耳语跟随我俩的传说。。。。。。”
两人都听得痴了。
“文哥,你信命吗?”苏薇犹自沉醉在音乐中,神情恍惚地问道。
“这。。。。。。”莫应文疑噎半天,无言以答。
“那你说有没有因果报应,和前生来世呢?”
“不说是封建迷信吗?” 莫应文好不容易挤出个句子,口气却完全不肯定。
“我宁愿相信有。要不然,这人生多无聊啊!” 苏薇的语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伤感。
“可是——”莫应文虽有抗拒之心,却毫无反驳之力。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文哥,也许咱们今生真的——缘分不够。。。。。。” 说话间,苏薇眼中有泪光溢出。
莫应文的鼻子也开始发酸,他连忙将头扭向窗外,不敢再看苏薇。
第二天,苏薇家出现了百年不遇的热闹景观。一大早,莫应文就被一阵争吵的声音惊醒,那声音是如此之大,以至于隔着墙壁他都能听到讲话的内容。
“他来干吗?”这是一个中年男子不满的声音。
“不是你请来的吗!”这是一个年轻女孩不示弱的声音,听上去像苏薇。
“嘿,我随便讲句客套话你们就当真?!”
“你成天胡说八道,谁知道那句是真那句是假?”
“薇薇,不是爸爸不欢迎他来,现在我这麽烦,哪是时候嘛!”
“文哥来看我妈,又不看你,你着什麽急?!”
听到这里,莫应文蓦地翻身坐了起来。
“那也该通知我一声嘛,还当不当我是一家之主?”男声继续道。
“你成天不落巢,早把这家当客栈了,还好意思讲——”苏薇的话语突然被一阵“叮铃叮铃”的门铃声给打断了。
按门的是《三河都市报》和《栾城报》的两名记者。苏父一听是记者,毫不客气就要回绝:“他们来凑什麽热闹,不见不见!”但当他得知两名记者在苦苦寻找莫应文——那个在列车上勇斗歹徒的英雄后,态度立即转了一百八十度大弯:“赶快把记者先生请到大客厅,好好接待。——嗯,没想到这小子还成了英雄,真是太好了!”
莫应文做梦也没想到他跟苏薇爸爸的第一次见面,会是如此的富有戏剧性,他们几乎都快要喜欢上对方了。苏父长得圆脸圆肚,显得威严不足,滑稽有余,不是莫应文想象中那麽阴森可怕。苏父大概也早把吴半仙的话忘到九霄云外了,态度显得极为友好。他轻轻地拍拍莫应文的左手说:“贤侄受苦了,快讲讲事情经过,待会儿咱俩要好好见见记者。”
莫应文轻描淡写地向苏薇父女讲述了火车上发生的事情,他越是谦逊的表象越是赢得了苏薇赞许的眼光,虚荣心的作祟也使得他完全不可能讲出真相。苏父在旁则是一个劲地叫好,时不时还要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与记者打交道,莫应文完全没有经验,所以采访主要是在苏父与记者之间进行,苏薇则早已回避到自己卧房。除了苏父讲话夸张,事实不清闹了几个不尴不尬的小误会外,整个采访过程气氛良好,空气中充满了愉悦的气氛。莫应文则乐得几乎快晕了头,苏父竟然当着记者宣布:“他就是苏家未来的女婿,他这次来栾城的目的就是出席他与小女的订婚仪式。仪式将于随后几天举行,届时恭请两位光临!”
与两位文字记者单枪匹马的采访相比,电视台记者下午的到来可称得上是轰轰烈烈,浩浩荡荡。什麽金色五频道,栾城电视台,经济电视台,省有线电视,市有线电视,十几号人像土匪一样,蜂拥而至,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在客厅里各自忙着抢占有利地势,搭架摄像机。苏薇被这阵势吓得夺门而出,莫应文也紧张得手脚无措,只有苏父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一面镇定自若地指挥吴妈招待客人,一面春风满面地与记者打招呼,聊天。
“苏局长够意思,关键时候还记得兄弟,待会儿晚饭我请客,一定先敬你三杯。——幸亏接到你电话,要不今天又漏发一条大新闻了。”跟苏父很熟的栾城电视台记者李某一边双腿跷在茶几上抽烟,一边大大咧咧地跟苏父讲话。
“好说,好说。” 苏父笑嘻嘻地应道。
“苏局长,我就是弄不明白,《三河都市报》和《栾城报》记者怎麽那么快就得到了消息?”另一个嘴上也叼着烟,正在调摄像机的省有线电视台记者好奇地问道。
“听说他们在湘阳记者站的记者,从医院的登记薄搞到我女婿的学生证号码,给他学校,家里到处打电话,最后才追踪到我这里来的。”
“《三河都市报》和《栾城报》那帮杂种,成天就玩着心思整独家新闻,忒他妈恶心!还是我们李哥好,有大事总会通知我们。”一个背上写着25频道的经济电视台记者趁机讨好李某。
“我们新闻部头头说了,现在上面要求树几个正面的典型,可以好好炒炒这事。我想,既然要炒,那就把大伙都叫上,才有点阵式,你们说是不?” 李某环顾一下四周。
“可不是,在道上混就得讲个彼此关照。既然苏局长这麽看得起咱们,咱们也不能不识相,怎麽也得把他该出的镜头出足,该拿的脸拿够,对不?”另一名也跟苏父很熟,直接接收了他邀请的栾城电视台记者谭某立即附和。(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