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公司侧门进来,往左手边的格子里,往往是可以看到一些异象的。一个是,某人的电脑屏幕上,大大小小的视窗在飞快的闪动着,一刻不停,鼠标忙上忙下的走遍屏幕的所有能去的角落,仿佛一个正在忙碌地在田里赶麻雀的农人,而电脑前面却空无一人。而与这个格子相邻的格子,却是电脑屏幕一团漆黑,你以为一个人没有的时候,却依稀从黑暗中浮出一个人形的剪影,沉着安静,而且再仔细看去,还会发现,地上躺着的漆黑的一团,还在微弱的呼吸,原来是一条狗。
我每天路过他们的座位时候,都有种奇异的感觉,很想拍张照片,起名为:魂灵和电脑的对话。
其实,很简单,那个没有人而电脑屏幕乱闪的,是我们组的 B 同学,那天在家里或者地球的某个角落,正在飞快远程操纵他的电脑,他人不用在这里。而那个黑屏幕的,前面坐着人的,答案很简单,他是盲人,用不着看电脑。
那条黑狗,是他的眼睛,领着他在各个地方走。黑狗非常温顺,开会的时候,都安静的趴在地上,连翻身都不翻身,一个姿势可以坚持到开会结束。不像我,伸着双腿在桌面底下,已经偷偷做完了一套瑜伽操。
我们组的盲人程序员 S ,是个很聪明的人。自从我和他争过到底该谁去下煤窑以后,我们每次相遇,我都要豪放且愉悦的叫他的名字,以至于有一次刚换夏时制,我对着老板也脱口而出他的名字。他一般也会同样大声的叫回我的名字,声音里也是满含着笑容。我们彼此都看见了对方的热情。
当我路过他的电脑时,其实我都在羡慕,他一团漆黑的屏幕,任何路过的人都不会知道他正在写程序呢,还是在看冰球比赛。不像我,每次听到风吹草动,都要紧张的关窗口,那窗口一般是私房小菜的里一只油亮的烧鸡,或者是某个绝佳的风光摄影,要是不凑巧正在阅读歌儿发的邮件,还会冒出一群小蝌蚪或者肌肉男。这太让我尴尬和紧张,于是我也悄悄希望,我的电脑屏幕也可以像他的一样,黑漆漆的,这样,我就会很怡然镇定的不管任何粗粗浅浅高高低低的脚步声了。
但我每每想到这个念头,都马上呸呸地又赶紧说,这个愿望不算了不算了。虽然会被老板抓到,但总好过真的眼睛看不见。我试着闭上过双眼,在屋里走,想象着我看不到阳光,看不到小金鱼在水中摆着尾巴轻盈的游动,就很绝望很绝望。
所以,我不敢看残奥会。虽然口号是两个奥运一样精彩,我知道他们身残志不残,不像我是身不残志残,我知道他们很勇敢的面对人生,我还是不敢看。
我和某人说,看残奥会,面对残疾人,所谓正常人很多都有种怜悯的心态,而所谓怜悯是强者给予弱智的,里面还有着居高临下的关怀,那种不自然的优越,让我很不舒服。因为不过是某些偶然,有些人就聋哑,也许是小时发烧,有些人眼睛就看不见了,我从来没问过 S ,到底他以前是否看得清。这些偶然,不过是抽签没有轮到我。那我们所谓正常人,凭什么要做出这种悲天悯人的姿态,来说些什么关怀关照呢?而这样的运动会,又特别强调了他们这样一种团体,从而更突出了他们身体不正常,这难道不是很残忍的事情?
S 在我们组,几乎没人当他为特别的人,大家每次都针锋相对的和他争论, 开他的玩笑,一点儿都不让着他。他和我们一样一样的,既不过分善良,也不过分乐观,他也愤怒,也生气,也和德国同学一起笑话我,解释为什么他们不随着世界疯狂足球,而是只喜欢橄榄球。
如果不是看到他漆黑的电脑屏幕,还有那只狗,是不会有任何其他异样的想法的。我觉得这样很好,让他们成为所谓正常社会的一部分。再说,谁又说谁比谁更正常。心理正常怎么算?我见过太多有残疾的心理,那种不正常,才叫人发狂和绝望。倒是很多电视节目上的残疾人,有次,看见过一个聋哑小姑娘,那种天使般纯净感恩的笑容,让人觉得舒服极了。
那人并不同意我的看法,觉得这种其实该算是慈悲,是人性善良的表现,和看马戏团的娱乐不同,只要运动员自己乐意参加表现和竞争,就是件很好的事情,而关注是要更好的帮助他们。心理上态度的对话,应该是尽量平等的,而事实上实际的困难,还是要让正常有能力的去尽可能帮助做的,盲人他自己,很难一个人走回家。
这样讲,我就多少改变了对残奥会的抵触。而又想到,我们每人其实都有很多需要彼此帮助的地方,不过有的是在明处,有的是在暗处。
武志红博客里有篇对埃蒙斯两次拱手送金牌的心理分析,里面有段话,“心理学学到最后会失去同情心,便是因为这个道理。因为同情心总是所谓的强者对弱者的奖励,但实施同情的,真是强者吗?索取同情的,真是弱者吗? 或者,起码我们会看到,同情心会奖励弱者,而让弱者一直以弱者自居。”
从这个角度讲,也许我们更应该强调更实在有用的帮助而不是心理上的泛滥的同情。
PS:以下是美好时光同学对这些问题的一些看法,我觉得很精彩,一并放这里。
麦片,嗯,没事,我也是随手写写的。:)
毛猫猫,我看你新博客了,抱抱你,也恭喜你,会越来越好的。
南山松还有麦片,一视同仁不容易呢。很不容易。
觉得好多残疾人需要的真的不是同情,是一视同仁.
麦片,哈哈,别猜了别猜了。你也管我叫阿姨!:)
哈哈,平常心了:)))
对了,听说你是80后哈,真是年轻有为啊,以后应该称呼你为明小亮才对:)
饼,你就得意吧你,我反正平常心了,嘿嘿:)
所以在写网站程序的时候,就必须要在code里面加入一些帮助读码器识别的语言,而且要给他们提供可选择的CSS,因为他们不会看到颜色,和边框之类的东西,所以就专门提供给他们没有颜色和边框这种装饰性东西的页面。又因为他们看不到图片,所以要专门在加入图片的时候,加入对图片的解释。
accessibility在中国还不是很得到重视,美国现在是越来越强调这点了。其实我不觉得残奥会是对残疾人居高临下的同情,那只是作为健全人的我们,自以为是的一种感情而已。对于那些运动员和参与和正常人一样工作的人来说,他们身上的精神和信念其实跟我们一样,只是他们参与的途径,可利用的工具,跟我们不同。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我觉得他们比我们四肢健全的人,更强大。
我看着他们觉得很佩服。很多小孩是自己主动自愿要参加的。他们并不是很在意别人怎么看,就是自己很拼。有的时候因为本来就有病,还受伤,搞得特别辛苦,教练医生都着,他们还是要继续练,继续比赛。那个翻译说,她开始的时候也觉得很别扭,可是慢慢就很为这些孩子感动,因为他们真是在为自己一生的梦想在拼。
当然有人会说,这个是TG教育的,盲目的荣誉教育,什么集体观啊,国家观啊。不过我自己看到的,是这些小孩很淳朴的想有所成就的愿望,这种愿望有可能跟金钱名誉什么的有关,但是很大程度上,给他们自己带来相当大的激励,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的生活里面就不仅仅是因为残疾和疾病带来的痛苦和困扰,而是有了其他的意义。
这些小孩特别懂事,我旁边那个小孩儿,一趟飞机只上了2次厕所,就是不愿意麻烦别人。下飞机之后,她还特别乐呵呵的推着另外一个坐轮椅的队友走出去。
象你说的这个问题, 其实我觉得对他们来说不是这样的,而是体现他们在自己有缺陷的领域,也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做的跟正常人一样好。
具体工作起来,肯定没有图形界面那么方便的,所以其实他们是克服了很多困难的。他记性好,记声音尤其出色。还是很让人佩服的。
毛猫猫,呵呵,对不起,你别哭了,我经常改主意的,你习惯了就好,要不你这样下去,得还我一辈子的眼泪了。
红茶,嗯,我也是这样想的。
麦片,嗯,的确是。
jwayne——1, 我觉得还是平常心的好。
呵呵,歌儿,你就四处搅混水吧。这谣言都从你哪里滋生的。我本来管阿小葛还有三丰子叫妹妹,现在她们让我叫她们阿姨,而且还不发水果糖!我亏大了!!!
歌儿,请将你这个留言转发给GRACE,她正找证据呢,估计也想让人叫阿姨呢。
看来明亮和哪吒一个年领段的。
我也觉得残疾人需要的不是同情,而是真正的帮助。也喜欢那句话:因为同情心总是所谓的强者对弱者的奖励,但实施同情的,真是强者吗?索取同情的,真是弱者吗?或者,起码我们会看到,同情心会奖励弱者,而让弱者一直以弱者自居。
另外说句题外话:明亮你真是photographic memory, 你肯定是八零后的。还有,你不是唯一一个被我的肌肉男小蝌蚪害过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无名也遭过我的毒手。:))
--顶你这句话!只是同情是一种自发的情绪,无需为此付出努力。而帮助他人则是一种实实在在的行动,更加不容易做到。所以我对自己的期望之一,就是今后少说“某某真可怜”这种话。如果条件允许,尽量为TA做些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佩服你们的S,也佩服你们公司。问一个naive的问题:他怎么用电脑呀?真是难以想象。很喜欢看你班上的事,尺寸之地,全是牛人,趣味盎然。在那样的地方上班是一件多么愉快的事情啊!
这篇写得很深刻!狠狠佩服一下!
是啊,心理残疾的人才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