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0-1920这段时间的美国,被美国历史学家称为社会进步运动时期(Progressive Movement)。也有美国历史学家把这段时间称为“金门时期”和“严重不满时期”。从这些称谓中我们似乎也能想见当时的一些历史特征。
在我看来,尽管基本社会制度不同,但美国从1870年到1920年这段时间出现的种种问题很类似中国今天遇到的问题。
1870-1890可以用“严重不满时期”来概括。这段时期是美国表满的富丽堂皇掩饰了腐败的政治核心,并且少数富人和大多数穷人差距扩大的年代。
可在其后的时间,尽管社会的不满情绪依然浓重,但政府和社会的改革也在同时进行,后30年的历史,因为有泰德.罗斯福和威尔逊总统推动的一系列些重大改良措施,才使这段历史被称为社会改良运动时期。把美国这段历史写成综述给大家分享,目的是能让关心中国前途的人有一个类比和一个参考,来思考中国未来的走向和可能的问题。
一、历史背景
南北战争结束后,由于南方黑奴劳动力的解放,北方地区的工业化进程加快,经济得到迅猛发展。而铁路、机器、电报、电话这些新的技术的开发和应用也为美国经济增长注入了强大的动力,使美国经济发展进入快车道。很多今天人们耳熟能详的大企业和大企业家都是这段时间涌现出来的,如卡耐基、洛克菲勒、福特、J.P.摩根等。但同时企业的垄断也非常严重。
那时期的美国,贫富悬殊不亚于今日之中国。底层的工人和农民占人口的大多数,每天工作12小时以上,而工资却少的可怜。各种工伤事故和矿难不断发生,而且童工现象非常普遍,最小的童工还不到10岁。当时美国社会劳资双方矛盾激烈,贫富阶层严重对立。在经济快速发展的同时,美国社会矛盾已经到了要爆发革命的前夜。在另一方面,企业竞争无序化,商业道德败坏,企业寡头哄抬物价,控制物价。商家利用虚假信息欺骗消费者和损害消费者利益的事情时有发生。由于企业的合法垄断,企业主权利过大,而工人连罢工的权利都没有。这造成了极大的社会不公。
由于没有有效的舆论监督,民主制度下的政治腐败也十分严重。例如:费城的一个选区,登记选民100名,可实际接到的选票达到252个,甚至把狗的名字都登记到选民册上。而一旦某个政治组织获得了权力,他们就开始利用手中的权力为自己谋取利益。最著名的一个案例是纽约民主党头子William Marcy Tweed窝案。这个圈子里的一群腐败官员,在修建纽约县法院大楼的时候,花费了纳税人1100万元,可工程的实际成本才300万元,其馀的钱都进了Tweed和其同伙的腰包。
工业化总是与城市化同步进行的。而伴随着城市化的过程,城市的卫生环境问题、环境污染问题、住房问题以及贫困人口的教育问题都严重恶化。食品卫生、饮水安全都有很多类似今日中国的问题。当时的纽约,很多死马死狗臭在大街上都没人管,垃圾遍地,蚊蝇肆虐。
在那个时期,政府的腐败的也十分严重。战后第一任美国总统格兰特本来是一个战争英雄,人们对他寄予很高的期望。可是,让公众遗憾的是,尽管格兰特本人十分清廉,但他的幕僚们却大多在掌握权力后大肆腐败起来。格兰特选拔的幕僚都是自己的亲属和亲信,本以为这些人会与他同心同德重建美国,可没想到,这些人想的却是如何利用手中的权利自己发财致富。
总之,那个时期的人们对身边的一切都十分不满。因此,也有美国历史学家把那段历史称为“严重不满时期”。而这一切问题都是在美国经济高速发展的背景下产生的。面对这样一种令人沮丧的“盛世”境况,美国兴起了 一个政府和民间共同推动的所谓社会进步运动。尽管这个进步运动并没有如理想的那样全面成功,但它却消除了社会矛盾,使美国社会走向了良性循环的轨道,避免了社会动荡和社会革命。
二、社会进步运动的主要参与者
1、Muckrakers
社会进步运动最初的发生是缘于一群后来被称为muckraker的新闻记者、作家和漫画家们对社会黑暗面的调查和揭露。Muckraker的字面意思是扒粪者,与现在的常用词“抹黑者”、“唱衰者”及“如蝇逐臭”有点类似。这些记者和作家们专门寻找社会的阴暗面予以揭露和曝光。最著名的几个Muckrakers是:佛兰克、爱达、林肯(Lincoln Steffen)、加考博( Jacob Riis)和辛克莱尔(Upton Sinclair)。其中辛克莱尔的《丛林》一书最为著名,当时的总统西奥多.罗斯福读了《丛林》后,让书中描写的肉食加工厂肮脏情况恶心的吃不下饭,从而促使总统下决心整治食品工业,并直接促成了纯净食品和药物法案以及肉类检查法的产生。
无论是后来的美国历史学家还是当时的社会进步运动的参与者,都给予这些Muckrakers极高的赞誉,认为正是这些专盯社会黑暗面的Muckrakers引发了社会进步运动,如果没有他们的参与,美国社会的黑暗面,诸如食品掺假、剥削童工、环境问题、恶劣的煤矿、政府的腐败、垄断企业的贪婪,富人的为富不仁就不会被注意和铲除。因此,美国的历史经验证明,歌功颂德不是社会进步的动力,“抹黑”和“唱衰”才会促进社会进步。
当时的美国下层老百姓素质不高,还不如现在的中国,其中很多是文盲,因此当Muckrakers们在报纸上揭露和抨击那些腐败官员和为富不仁的富豪时,那些家伙根本不在乎,因为他们知道大部分他的工人和民众根本不看也看不懂报纸。这时,一些漫画家参加进来,他们用漫画代替文字来揭露和抨击腐败和丑恶,并用漫画来影响下层群众的选票,使那些贪污腐败的官员落选。
2、中产阶级
社会进步运动是伴随这城市化的进程开展的,它的主要参与者是新兴的中产阶级,即:医生、律师、社会工作者、职员、官员、教师和小业主等。这些具有民粹主义精神的新兴力量是社会进步运动的中间力量。他们不仅在各自的领域积极推动社会进步,而且也积极推动政府进行改革,推动社会其他层面进行同步的改革。
1900年,美国有510万白领工人,这些人加上他们的家庭人口约1200-1600万,大约占美国当时人口的五分之一。
最著名的一个社会工作者是芝加哥的珍妮.亚当斯(Jane Addams)女士,她用自己得到的5万美元遗产在芝加哥创办了美国第一个安居大厦,为新移民和失业者提供教育、儿童看护、寻找工作的义务服务。由此,在整个美国掀起了一个影响深远的社会安居运动。
3、政府
罗斯福和威尔逊两届政府是社会进步运动最积极的参与者和推动者。在他们执政期间,进行许多重大的政治和经济改革,让社会进步运动在政府层面得到响应。可以说,这是美国社会能够不断改善的关键。
美国是一个重商主义国家,在社会进步运动之前,弱肉强食、丛林竞争的社会达尔文主义在美国十分盛行。以企业主为代表的富豪阶层对下层百姓缺乏同情心,认为他们的贫穷是懒惰、无能造成的,因此,为富不仁司空见惯,而且理直气壮。商人和企业家阶层的贪婪和不择手段败坏了美国的社会风气,劳资双方对立空前严重,而矛盾的主要责任在于企业主的过度贪婪。因此,罗斯福和威尔逊这两位有强烈平民意识的总统,终身都致力于与企业主阶层的斗争,始终把屁股坐在平民和弱势民众的一边。他们通过立法和执法限制企业的垄断行为,拆散能量巨大的垄断托拉斯。威尔逊曾有一著名的话,很代表他们的心志。他说“今天,自由已经不能任由其自行其道。如果没有政府的监督和有效地干预,在个人和托拉斯这样的机构之间就没有公平游戏可言。”
最著名的一个事件是,当1902年宾州的煤矿工人大罢工时,矿主拒绝与工人谈判,而当时的总统西奥多 罗斯福威胁矿主说说要派军队接管煤矿,才迫使矿主妥协接受矿工要求减少工时和增加工资的条件。
正是政府站在公平公正的立场上,与企业主和各种不合理的现象的斗争才促进了美国社会向着公平、公正这个更加文明的方向进步。
4、觉悟的富豪
社会进步运动一开始受到富豪阶层的极力反对,因为这个运动很大程度是针对他们的。可是到了后期,随着年龄的增加和子女问题的出现,一些富豪也开始反思人生的价值和金钱所带来的负面作用。当时美国的很多“富二代”过着无聊和奢靡的生活,很多人酗酒、吸毒甚至自杀。这让他们的父母明白,只有钱的生活并不一定幸福,而且很可能造就一批颓废、无能的“富二代”。
先知先觉者如洛克菲勒等,开始把大批财富捐献给社会。这些富豪也支持《遗产法》。在1916年《遗产法》生效后,美国的大批富豪开始向社会慈善家转变,他们为社区和国家捐助大笔资金,建设学校、图书馆、医院和博物馆。这样才在美国形成一个贫富互动,全面开花的社会进步运动,极大地改善了美国的社会环境、在一定程度上消除了社会矛盾和贫富鸿沟。
三、美国社会进步运动的方方面面
1、社会福音运动。
这一运动的目的是消除城市贫困、改善居住环境、减少犯罪和缓解劳资矛盾。这一运动原本是清教徒教堂发起的纯援助活动,后来很多知识分子参加进来,并积极写文章和拍照片来表达自己的改革思想,使之成为一个全民运动。
社会福音运动是对社会达尔文主义的一个反击,是现代工业化社会的一次人文主义运动。对于新教基督徒来说,是他们用自己的信仰和理念参与社会改造的一次伟大实践。
2、社会安居运动。
这是没有任何宗教背景的一个纯民间的社会慈善运动。
3、和平运动。
这是亚当斯女士领导的一个非常理想化的运动,主要针对美国加入第一次世界大战。当时美国唯一的一个也是历史上第一个女议——和平主义者简内特,投票反对美国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这是女性第一次展现自己的政治理念,行使自己的政治权力。
4、圣洁生活和禁酒运动。由于社会变动太过剧烈,价值观及以往的生活节奏都遭到颠覆和破坏,人们生活在压抑的情绪中,表现在生活中就是放荡不羁和酗酒作乐以及很多不健康的生活方式。酗酒造成了极大的社会问题和家庭问题,很多家庭暴力和家庭破裂都来自于酗酒。因此当这个运动兴起时,受到大部分人的赞同。当第十八修正案生效后,一度全国禁酒,不准任何企业生产、销售和运输酒精饮料。
这一运动的发起,女性公民功不可没。这不仅因为女性是酗酒的直接受害者,还因为女性是家庭稳定的最积极的守护者。该运动的最著名的领导人是佛兰希斯.维拉德(Frances Willard),她也是妇女基督圣洁联盟的领导人。
这幅绘画非常生动地再现了禁酒运动的面貌。
5、人权的改善
人权的改善体现在诸多方面,首先是美国妇女地位的提升、非裔美国人权利的改善和犹太裔美国人生存状况的改善。在此之前,美国妇女是没有选举权、教育机会稀少,而且没有避孕的权利。当时的一个妇女活动积极分子玛格丽特因为给育龄妇女寄送避孕知识手册,竟然遭到当局多次逮捕。
社会进步运动尽管没有消除种族隔离,但黑人享有了与白人同等的政治权利。而犹太人团体由于自己的努力和斗争,消弭了加在他们身上侮辱和歧视。
6、市政府和州政府的改革
这个改革在很多中小城市获得成功。改革之前,市民总是指望通过选举选出一个好人做市长,来改善政府的腐败和效率。后来他们发现这不是长久之计,就改为选举一个委员会来共同管理城市。这的确取得很好的结果。
在州政府的改革方面,社会进步运动分子把重点放在改进选举程序上,最后导致了第十七修正案的生效。
7、经济方面的改革
社会进步运动期间,在经济方面的改革是最为丰富的。从1890年谢尔曼反托拉斯法出现后,一直到1920年,美国产生了一些列反托拉斯和规范企业行为的法律。联邦政府本身也进行了一些改革,比如:1913年成立了劳工部,目的是通过政府的努力,改善劳工福利和促进就业。1920年又在劳工部内创立妇女局,主要是为改善妇女工作条件提供服务。
为美国后来成为世界强国的一些重要经济政策和法律也是这一时期出现的。这在我的另一篇文章《打开美国强国之门的人》有介绍。
在本文结束之际,惊闻奥巴马誓言要同华尔街进行战斗,不知道这是作秀还是他真实的想法。自从社会进步运动和人权运动以来,美国社会这些年的进步有限,合法而不合理的事日渐增多。前年由于华尔街的贪婪而导致的世界性金融危机并也没有从根子上得到解决。但愿奥巴马有能力、有魄力掀起一个新的社会进步运动,否则,美国的衰败就是不远的现实。
法久弊深。这是任何社会制度都不可避免的。一个国家和社会的长治久安和和谐稳定是在不断的变革中实现的,如果固步自封、畏变惧新则动乱和衰败是不可避免的。
(图片取自网上)
吽兄好!昨天网管是误删,后来给恢复了。
你说的有道理!从文明角度讲,60年代的民权运动的进步更加深刻,由此而形成了一整套现代资本主义的价值观,影响了整个世界。这也是美国能够站在道德至高点上当世界领导人的基础。
但100年前的那个社会进步运动却为美国成为世界强国打下基础,否则当时的美国很可能会变为今日的拉美。
我之所以关注100年前的美国社会进步运动,是觉得今日的中国与那时的美国有很相同之处,当时美国的一些做法,可以为今日的中国提供一个参照。毕竟我们是后发的工业化国家,人家已经是过来人。
如果中国不能在城市化过程中形成一个庞大的中产阶级,我担心中国会出现拉美化趋势。关键是要看执政党是否能重新回到平民立场,把握好公平和效率的尺度。在现阶段,公平比效率更重要。
南北战争以后美国主要是工业化进程。如跨大陆铁路,就和今天中国高铁有一比。
现在跟为兄讨论问题不容易,在坛说点话就遭删帖。想不到在文学城遭遇这样的言论自由。就在这里留言吧。
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