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他的缺点也是优点。反之,当你不再喜欢了,他的优点也会变成所谓的缺
点。
爱情就是这样一个及其主观的东西。
珊玉从来没有想过,一个曾经让你想一下都脸红心跳的人,也会在很短的时间内让你视而不见,甚至对他厌倦。搬到拜恩那里以后,珊玉很快就发现,其实他们俩之间存在很多互不相容的地方。
别的先不说,就说吃饭。珊玉晚餐习惯吃热的,总要煮点饭,下点面,再不济也要烧个汤。拜恩虽然也爱吃中国饭,可那就像珊玉难得也会吃一点西餐一样。天天吃他就开始埋怨起来,结果没过几天,他们就分其道而行之,你吃你的,我吃我的。
“你原来不是挺爱吃西餐的么?”拜恩奇怪怎么才没过几天,珊玉就对西餐这么反感。天天窝在厨房里煮啊烧啊,把家里弄得到处都是五香大料的味道,推开家门就像进了森林大道上的那家窄小拥挤的亚洲商店一样。
“西餐?你这算什么西餐?干巴巴的面包天天啃,你怎么就一点儿都不烦?怪不得都说你们德国人像呆头鹅,说不定就是这黑面包吃出来的,一点儿创意都没有!”珊玉一到德语不够用的时候,她就说一句中文。起初她是无意中脱口而出,后来觉得挺过瘾,干脆想说痛快点的时候就用中文。拜恩老是怀疑她是在骂他,有意不说德语。
珊玉自己心里明白,此西餐不同彼西餐。原来拜恩带她去西餐馆的时候,虽然没有一次她是吃得很对口味的,可是看着杯中晶莹剔透的红葡萄酒,桌上象牙一样优雅的餐盘,精致独特的装饰和点缀,就连色调和谐的桌布和烛光都让她着迷,偶尔还有手捧着红色玫瑰的少年来餐馆兜售,拜恩总是无一例外地为她买一枝含苞欲放的红玫瑰。想想看自己那时其实是以浪漫充饥,温情抵饱的。
不光是吃有问题,日常生活小事上也有很多冲突。珊玉在搬来之前几乎对此一无所知,每天看见的都是神采飞扬,衣着潇洒,谈笑风生的拜恩。现在发现处处有问题,事事都别扭。
“拜恩,你又把擤过鼻子的手巾纸放在衣服口袋里,洗衣机下水口都堵住了。”
“拜恩,你不能再吃那么多巧克力了,对健康很不好。”珊玉一边唠叨,一边从沙发垫下,书橱后面搜出他处心藏匿的一包包巧克力 。
“拜恩,我跟你说过多次了,臭球袜不要放在床垫下面。”珊玉这次不仅说,而且把袜子装进塑料袋,放在他正在写字的桌子上。
“哈罗!你没看见我正在干活吗?叫你不要来打扰我的。袜子在哪儿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你爱吃的那个木乃伊虾我不也忍受了吗?”珊玉每次用海米炒菜的时候拜恩总是说臭死了,但还没有禁止她做。
以前珊玉觉得拜恩虽然年龄大了些,但不乏成熟男人的魅力。每次看见他穿那种紧身牛仔裤的样子都感到很性感。原来拜恩激情满怀的时候穿的都是那种名牌商品,就连内裤都是很新潮的。可是现在一回来他就换上运动球裤,有时和他出去散步也不换外裤,看见他邋里邋塌的样子,心里就奇怪当时怎么就觉得他酷了,慢慢地又发现其实他的肚皮也是有很多赘肉的。
有一次拜恩穿着那件毛巾布的浴衣上床就搂住珊玉。
“把这个浴巾脱掉!”珊玉总是用德语叫这件浴衣为浴巾,拜恩纠正过她几次也没用。
“干吗要脱?这是我妈给我买的圣诞礼物呢。就这样更好…”拜恩死皮赖脸地去拉她的睡衣。珊玉力气太小挡不住他。后来想想那应该是最无趣的一次。
第二天,珊玉在外面待了一整天,原来说好晚上朋友请客也没去,直到深夜才回来。
“你去哪儿了?”
“找朋友玩儿去了。”珊玉爱理不理地。
“什么朋友?是不是又找你丈夫去了?”拜恩觉得很有可能,因为他们还没有离婚。
“是又怎么样?他还是我丈夫。”珊玉挑衅地说。她早就想出出气了。不光是因为拜恩,也因为吴强。
珊玉一天在外面,先逛商店,给自己买了个手链。后来又看了场电影,散场后又去那家意大利咖啡馆坐了两个多小时。
吴成那里她不是不想去,她打了个电话给他,吴成让她不要过去。珊玉这时倒想起吴成的许多好处来。
其实所谓好处,也就是拜恩有的这些毛病他没有,尽管他没有责任感,也不体贴她,但是家里主要是由她来管。虽然拜恩这里经济条件富裕得多,但感觉还是不一样。尤其是这次给吴成打了电话以后,她觉得和过去不一样的是吴成竟然问她过得好不好,告诉她家里寄的信里有张妞妞画的全家福。吴成还说他现在也在打工,才体会到过去珊玉一直在打工维持家里的生活真不容易。他们的电话持续了一个多小时。
自从那次开了头,珊玉只要有委屈就会给吴成打电话。开始还背着拜恩。后来他在电话单上发现许多吴成的号码,就来质问她。珊玉就干脆连他在家的时候也会给吴成去电话。拜恩似乎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对付她。
时间过得很快,珊玉再给蓝天打电话的时候,易北河边种过甜菜的绿色田野都翻成了一片咖啡色的泥土,茂盛高大的橡树只剩下了粗粗细细的枝杈。虽然还只是深秋季节,公路上往返的卡车汽车都已经换上了冬天的轮胎。
珊玉和拜恩的热恋激情,也随着一场秋雨一场凉地降下温来。
拜恩不让珊玉再去餐馆做工,说是面子上不好看。其它的活她现在这个水平人家不要,她也干不了。
“蓝天,你真地不会知道我现在能无聊到什么程度。白天他去上班,我一个人守着五间房,不知道该干些什么。我是个闲不住的劳碌命,可是现在每天就连打扫卫生都要做一点,留一点。擦桌子都舍不得一下全擦完,否则剩下来的时间就更不好打发了。要是再不让我打电话,恐怕连中国话都要忘光。现在想想那时我独自在餐馆打工的日子还是挺热闹的,虽然累…”珊玉心里奇怪地问自己,当初怎么会发疯一样的扔了所有,心甘情愿地来自讨苦吃。
“那你到底打算怎么办?”蓝天是看着她由满怀痛苦变成充满希望的过程。今天听到这样的抱怨,也不知道珊玉究竟要过一种什么样的日子。
“我还能怎么打算?现在吴成虽然变得比以前会关心人了,但他不愿意我再回去了。…我还想拖一拖
…反正拜恩说他这边要离也得等个一两年,他已经去登记正式分居。唉,不知怎么,我现在又不那么着急和他结婚了。好了,不说我了,尽是让人丧气的事情。说说你们吧。你现在干什么,晓强怎么样啦?什么时候可以找工作呢?”
“晓强现在挺好,过了圣诞节他就可以考试,现在他已经开始写求职信了。我也去教会德语班报了名,准备先把德语学学好。”珊玉觉得现在心情轻松了许多。
她越来越感到在德国生活,不懂语言处处为难,而且也少了许多乐趣。那次大学帮学生购买话剧票,在市中心剧院演出,是外面票价一半。晓强带着蓝天去了。上演的是席勒的“强盗”,蓝天看得直打磕睡。出来以后对晓强说,知道下面那么多外国人,他们台词也不说慢点清楚点。把晓强乐得不行还忍住不敢笑。不说看戏,就是平时和晓强去参加同事聚会,德国人说笑话她也听不懂,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以往伶牙俐齿的蓝天觉得到了德国后变成个半哑人。
那次晓强同事马提欧斯因为终于决定和女朋友珂妮结婚了,请了同事去家里热闹。蓝天去了以后,就她一个中国人。珂妮很周到,不断地来和她打招呼,问她需要什么,还想和她聊天。可惜蓝天说不了几句就卡壳儿了。回来的路上晓强说马提欧斯真是很爱珂妮,为了结婚把自己的姓都改了。蓝天因为听不懂,刚才大家在说这事的时候,她只是和他们那个金发的女儿在搭房子。
“德国人婚后不都跟丈夫姓吗?”蓝天问晓强。
“多数,不是全部。但他们是挺特殊的。因为所有的证件和转帐户头上原有的名字都要改,花钱就不少。以后我们就要叫他狼先生啦。不过我觉得要比他原来叫鬼先生好听些。”晓强觉得挺有趣。
“马提欧斯的确是个好丈夫。当时珂妮说结婚就要保留自己的姓,因为她家里姐妹都没有男孩子。因为这个事情比较麻烦,也是他们拖了很久的原因之一。马提欧斯说我们家里要民主,就用硬纸做了一个骰子,说在上面分别写上他和珂妮的姓,掷在桌上,哪个名字朝上就用哪个的。结果是珂妮嬴了,但是后来她发现四面有三面写了她的姓,说明他是存心让他嬴的。采用这样幽默的方法得到的结果自然是皆大欢喜。”
到德国来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里,蓝天觉得自己经历了许多许多。失去的让她痛苦过,感到了生活的艰难和不易。但是失去的同时也得到了,并且是她在国内无忧无虑的生活几年都得不到的。她慢慢地体会到了家庭的含义,两个人的家就是一个人的家。一人幸福两人分享,家里的幸福是扩大了的幸福;一人苦痛两人承担,家里的苦痛是缩小了的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