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查理张从楼上一边吼叫着一边急急地往楼下跑,十八岁的女儿睁着她一对儿好看的大眼睛,鄙夷地看着穿着汗背心和花裤衩半秃了头的父亲,一甩她长长的头发,小腰肢一扭,拿了桌上的车钥匙,风一般地卷了出去,还往身后又扔了一次她刚说的话:“你就是Mom’s Kept Man!”
查理张追到大门口,门在他鼻子尖前“砰“地关上,他刹车般地停下脚步,两只手投降般地按在门上,浑身的热血往头上冲,他大喘了两口气,用力拉开了大门,只见女孩子已经钻进汽车里,汽车发动机被猛加油门的声音,仿佛是女孩子示威般的怒吼,汽车尾部扬起一阵黑烟,女孩驾着车黑鹰一般地离去,查理张只来得及对着那股黑烟扯着嗓子:”你敢再说一遍!“
车子消失在纽约郊外清晨清新的空气里,查理张喘着气关上门,手徒自颤抖着,这个从小深得他疼爱的女儿,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爱她疼她的老爸如此的无礼,那种发出心底瞧不起的眼神,犹如一把无形的刀刺在他的心上。
“她竟然说我是什么她妈的“kept man”!” 其实这会儿查理张还没有彻底明白这两个字真正的意思。
他在厨房用玻璃杯给自己倒了杯冰水,当一股清凉顺着他的喉咙往下走的时候,他自言自语:“说我是你妈保留的男人吗?你妈不该保留我吗?我堂堂一留美博士,不是我当年只身一人来美国闯荡,你妈她能来吗?能有后来的你们吗?“
查理张一口气喝干了一杯冰水,似乎情绪也跟着冷了下来,他又给自己的水杯加满水,转身一手端着水杯,一手拉着楼梯的扶手一步步走上了楼。
在书房电脑前坐下,抬眼那面墙上是他与妻子二十多年前的结婚照,妻子穿着一件尖领的印花连衣裙,他是一件白色的衬衫,俩人亲热地头靠头,在南京的东风照相馆里拍的。照片上年轻的查理张浓眉大眼,确有股英气,而嘴角那一抹自信的微笑又为他俊俏的面容添了份前程远大的光彩。他依稀记得那个摄影师让刚领了结婚证却还没有真正结为夫妻的他俩“亲热点儿“, 弄得他们颇不好意思。那个年代,谈恋爱最多一起看看电影荡荡马路,亲吻也得到一定的阶段,上床,那在结婚前是万万不敢的。更何况,他俩刚刚确定恋爱关系,要不是他顺利签到了去美国留学的签证,他不会这么快就结婚。
查理张那时叫张卫军,二十九岁了,早该结婚了,可他属于被耽误的一代,应该说他虽被耽误了几年,却还是在他同辈人中算幸运的。张卫军出生在苏北的一个小县城里,他的父母都是中学老师,知识分子家庭,他有个姐姐,还有个弟弟,中间的他娘不疼爹不爱,高中一毕业,就下乡插队做了知青,留下让弟弟可以留在县城工作的机会。下乡的苦他吃了两年,高考制度恢复了,父母寄给他一包书,让他好好复习考大学,他第一年没考上,第二年跑回县城找父母的同校老师狠狠地恶补了一年,终于考进了南京大学的英文系。二十三岁的他,四年大学读下来就二十七岁了,被分配到省旅游局的外事办公室接待外宾,那也是个令人眼红的工作,他很努力,加上能说会道,自己又利用业余时间学了日语,在一次日本翻译还没到场,他英文日语两边翻,被也是苏北老乡的旅游局局长一眼相中,事后请他到家里谈话,顺便把自家二十一岁大学刚毕业的女儿介绍给了他。应该说局长看重的是他的语言天赋和聪明才智外加同乡之谊,局长的女儿也是一朵花,配他是绰绰有余的,他一个小县城中学老师的孩子,转眼就朝三十奔的人了,不就有点小聪明,人也长得算英俊,才会被人家大局长相中吗。
一对男女不温不火地约会着,还没有实质性的进一步发展,他接待了批美国大学教授团,其中一教授对他的快捷灵活的翻译对应很是喜欢,就对他说:“你还年轻,该多见见世面,你若想美国的大学里深造,找我,我可以帮你拿到奖学金。” 这一从天而降的机会却是他外事工作中的来了,是有违外事纪律的,但是局长的准女婿谁敢多说半句?局长也乐见他带着女儿留洋,局长开的条件也很简单:“ 出国?没问题,先结婚,结了婚你就是我女婿,谁敢为难你?” 果然,他结婚证刚领到手,那边护照就下来了,接下去签证也很顺,他拿了局长掏腰包买的越洋机票飞去了美国。
飞去美国的张卫军并没有心把新婚妻子接过去,他俩的感情基础有限,张卫军又是个很自我的人,他若能找到另一个理想的她,估计早甩了结发妻了,赴美后的前六个月他几乎就断了音讯,与他的新婚妻子完全没有联系,不论是她还是局长的书信,他一概不回,那时越洋电话费很贵,局长倒是有过几次用公家电话打过去,可张卫军在刚到异国之初的常常搬迁和学业的忙碌中,也确实没有接到过一通局长的电话。
在局长的千金忍不住寂寞找了一个男性朋友之际,那已经是张卫军去了美国大半年之久后了,他终于看清身无分文的穷学生在美国想找个女朋友还真的不容易,碰了几次壁,回头再看妻的照片,才觉得其实局长的女儿长的还真不比那几个自以为是尾巴翘到天上的女留学生差,想通了,他给妻写了封信,说自己这些日子忙于读书无暇他顾,现在适应下来,想办妻出来,同时寄去了一份填好的表格,妻凭着那个就可以办护照和陪读签证出来了。
小夫妻终于在美国团员,一年后查理张的儿子呱呱坠地,查理张也拿到了一个工商管理硕士的学位,按理说工作不难找,加上89年美国总统为所有的中国来的留学生发了一个大赦,让所有的中国留学生都拿到了绿卡,可查理张对学位有一种中国人本身的痴迷,决定继续读书,拿博士学位,读的专业是金融。
随着孩子的诞生,一家三口的开支也在增加,查理张的妻带自己孩子的同时也为一位邻居带孩子赚点钱,查理张第一次当爸爸,也感觉到家庭的担子自己有责任分担。一个寒假前,他跟导师说了想利用寒假打工挣钱养孩子,导师非常通情达理,把查理张推荐去了华尔街,不久,查理张收到一份聘书,看着上面一周两千美金的薪金,对比读博一个月一千美金的可怜的奖学金,眨眨眼睛不敢相信,妻在旁说:“他们肯定是笔误!“ 查理张是认同妻的看法的,于是写了封信给雇主,意思是两千块一周是笔误吧?是不是一个月两千啊?即使一个月两千他已觉得很满足了,比他的奖学金加助教的钱还多呢。几天后接到新的聘书,实习工资一个月两千。
或许查理张给别人的第一印象总是很好,或许他年轻时的形象确实讨人喜欢,他卖力工作了一个寒假,临回学校时,华尔街证券公司的老板对他说等他毕业欢迎他回去工作,同时他还得知,最初的聘书上的两千美金人家指的确实是一周的薪水,被他自己改成了一个月,不过,因此让人家另眼相看,觉得他这傻瓜将来可以雇佣,查理张回家还是冲着老婆嚷嚷了一顿:“就你乱出馊主意,害我少赚了六千美金!六千美金啊!女人真他妈的头发长见识短。“老婆那会儿被他数落的大气都不敢吭。
张博士一读完书就飞扑华尔街,在证卷交易所里卯着劲儿干了两年,手里有了一批客户,那时华尔街正值股市高峰期,他刚工作拿着虽说不错的薪金,但是每天手头流过的巨额款项,贪心难抑,加上感觉自己翅膀有了,就想带着客户单飞,这样赚到的钱就不会让公司吞掉。
只是他骨子里的这种不安份往往过于浮躁没有根基,在单飞的第一年还算运气不错,用客户的钱赚钱,与客户分红利,牛市的股市皆大欢喜。春风得意的查理张,买下了现在居住的纽约郊外两层楼的小别墅,家里请了保姆,妻不愿在家带孩子要去读研究生,荷包满满的查理张那会儿感觉他即将成为华尔街的霸主,金钱的数目不过是他手里玩转的玩具,大小随意。
“嗞……“书桌上的手机震动着发出响声,把沉浸在回忆中的查理张拉回到现实来,他歪着头瞄了一眼,是他的一个邻居打来的电话,他不想接,那个老美邻居想拉他到中学去做义工,邻居不久前被公司裁员了,在家没事做说去帮学校去漆图书馆的阅览室的墙,他才不想去呢,他是个大忙人,至少他在别人面前总是显得他忙得脚不沾地的。歪着头的他眼光滑到书房侧面的墙上,那面墙是他的辉煌他的荣耀!那上面有他与华尔街股神的合影吗,与纽约市长的合影,与前总统克林顿的合影,还有一张与中国大陆领导人的合影呢。
什么时候开始,这些光环渐渐离他远去了呢?
单飞的第二年,美国股市崩盘,他手里的客户一下子缩水了一大半,就在他感觉房贷都快付不出的时候,完成硕士学位的妻子找到了一份IT 工程师的工作,妻子的薪水救了他们的房子,却救不了查理张往下坠落的势头。他真是一天不如一天,带着他的最后两个客户无奈地回到了证卷公司,继续做高级打工仔。其实,如果他安安分分做这份工,也不至于成为今天女儿都瞧不起的人,坏就坏在他那种想冒险又不顾后果的性格,在低迷的股市期,他瞧不上共同基金,又不听上司的劝告保守一点,依然雄心万丈地往熊市的股市里扔钱,一再地冒险造成巨大的损失,就像一睹红了眼的赌徒,看着自己面前的筹码输掉被收走,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加大筹码,总想在下一次板回本来,结果可想而知。就在他再次做父亲之际,他被证卷公司请出了门。
这一跤跌的伤很久都愈合不了,从那时起到今天有二十多年了,查理张就再没有回到职场,开始,查理张总爱逢人就感叹:“股市催人老啊!”其实那会儿他四十岁还不到。两个孩子还小,老婆上班,他就待在家里带孩子,一待几年就过去了,等他惊呀地发现自己已过四十还一事无成,忽然就急了,却又对自己的现状束手无策,每当别人夸他的孩子长大了,他就更加觉得自己真的老了,心里有了一种急迫感,可时间不理解他的焦躁,拉不住停不了更回不去,他开始把自己的年龄往下降了几岁,不知道从哪一年起,他年年四十岁,最后不仅把外人弄懵了,更把自己也给绕糊涂了。
过中国年的时候,电视里再放着中国的春晚,小女儿看见电视里的兔子,一边蹦蹦跳一边对他说:“爹地,你看我是兔子,跟你一样!” 查理张糊涂了:“怎么跟我一样呢?我可不是兔子哦。” “你是,你告诉我的,你属兔子。” 查理张傻眼了,自己说过吗?什么时候?一旁的儿子插话:“爹地一年属鼠,然后又属牛, 也属过老虎,去年才属兔子的,爹地每年都属不同的动物!”查理张傻眼了,妻子瞪着他恨恨地说:“看到吧,看到吧!你给孩子什么影响?你以为别人不知道啊?你自己还知不知道你几岁了?”
被妻数落过后,查理张的岁数在停留了几年之后又开始从四十岁慢慢地往上走了,不过这时他不再在乎自己的年龄了,因为他成了他自己嘴里的CEO(总裁)。
妻子的一个天才同事,发明了一种新颖的电玩游戏,妻回来一说,查理张马上想到把这个游戏做成一个公司,他拍着胸脯对发明者保证他可以去华尔街找资金,那里他熟门熟路,有闲钱的人他认识大把,开创公司的一切计划到实行都由他负责,有点书呆子型的电脑专家被他滔滔不绝描绘的美丽蓝图打动,辞了工,猫在查理张家里车库里钻研完善着新一代电子游戏的程序,查理张便俨然一副entrepreneur(企业家)的派头了,一个CEO横空出世!
可是一个被证卷公司开除的人,又在家里做奶爸这些年,谁还敢把钱投到他头上?凭良心讲,查理张的企划书是认真写的,去华尔街拉投资人也很卖力,可他改不了他的浮夸,如果他有一说一没准儿还能让过去的同行认为他踏实了成熟了,可他就是一个喜欢把一说成十的人,那些久经沙场的风投人,一眼看穿这个查理张没救了,这辈子肯定是脚踩不到地面了。
查理张在华尔街碰壁之后,决定回中国找投资, 那时中国在崛起,似乎遍地商机,可他也没想到今天的中国人也不买洋博士的帐了,人家要的也是实打实地。查理张没有找回一分钱的投资,却无意中被一个捕风捉影的消息撞一下腰。
他回到当年工作的地方,找到一两个老同事,其中一个喜欢生事的,心怀叵测地问他:“你老婆还是那个老局长的千金?你没离婚?她也没回来找那个他?” 这下查理张才知道老婆竟然在自己去美国后跟别的男人好过!自己原来早戴过一顶绿帽子,这么多年都被蒙在鼓里!
回家一顿好吵,无论老婆怎么说当初是他先有心负人,渺无音信了大半年,他后来一召唤,她就断了其他的念想,还是念着他们的那张婚书等等,他哪里会反省,怒火中烧,骂得痛快“奸夫淫妇,不要脸的女人……”骂的兴起忽然一个念头脑中一闪,指着老婆质问:“你他妈是不是怀了野种遮不住了才出来让我背黑锅啊?” 他气昏了头,甚至觉得大儿子有可能不是自己的种,因为人家都说大儿子长得不像他!老婆也给他气疯了,还来不及反驳,只听卧室外面一声巨响,争吵的夫妻停了嘴,探头一看,正好看见大孩子摔门而出,客厅地上是一个摔碎的酒瓶子,殷弘的红酒像血一样刺眼地在地板上蔓延……
从那以后,大儿子就常留宿在同学朋友家,即便回家对谁都没有好脸色,查理张还憋着一股傲气,不愿向孩子和老婆道歉,当妈的让儿子千万别相信老爸的胡言乱语,她甚至和孩子算日子,她是来美国一年后才生下的儿子,怀胎只需要十个月,可是那个青春期的孩子仿佛中了邪似的,不再相信母亲,更不相信那个可能不是自己父亲的人了,哪里还会有女人的小心思去计算自己落在母亲子宫里的日子?!
查理张那几年诸事不顺,创立公司首批资金没拉到,后来那个工程师拿着自己完善好了的电玩程序自己找到了一个投资人,却把查理张给甩了,被甩的查理张却当老总当上了瘾,自己印了好几盒子的自封老总名片,见人就发,一会儿是做电脑,一会儿是做新药,一会又搞升学指导了,全靠他脑子想到哪里嘴皮子就动到哪里,他就是那个方面的CEO,渐渐的连正式注册一下都省了。妻子因为孩子结交的几家朋友,看见查理张都摇头,他只要一开口,总有人捂着嘴巴笑,妻子人前人后都在骂他,人前骂是给别人看的也是让他住嘴,少丢点儿人,人后骂,是恨扶不起的阿斗的心态。而这会儿,因为与儿子关系搞僵,又这么多年在家靠老婆养着,他渐渐的不太敢与妻子针锋相对了,最多嚷嚷两句:“好男不跟女斗!”,就躲到书房上网找乐子去了。
只有年纪还小的女儿跟爸爸亲,有时尤其是周末,躲老婆的骂和躲儿子的白眼,查理张会大半天把自己反锁在书房里不出去,而每天被爸爸开车送去上下学的女儿,会在午饭之后,端一杯咖啡上楼来:“爹地, 我给你冲了咖啡。“ 查理张打开门接过咖啡,对女儿说:”爹地忙啊,正在谈生意呢。“ 女儿乖巧地走了,查理张关上书房的门,继续在网上与人说教美国的经济、政治、教育,俨然一副成功者的姿态,他开了博客,取名美利坚的张教授,自大带着傲慢的谈吐还真糊弄住一批人,这群被他称为他的粉丝的人群,以为他是这位美国博士是名副其实的大学教授,学识渊博、事业成功。
只是女儿在渐渐长大的过程中,听哥哥说爸爸是寄生虫,靠妈妈一个人工作养着家,那些叔叔阿姨背地里也总是拿她爸爸开玩笑,说什么” 牛皮大王、想当老总想疯了,就会在网上骗人……”之类的,从懵懵懂懂到渐渐明了感到羞耻,也开始与父亲顶嘴,白眼球也越滚越多。
不久前大学毕业的儿子回来,与妈妈说起找工作的高不成低不就,查理张插了句嘴:“如果没有饭吃,什么工作不能做?” 妻子喝令他“闭嘴!”,儿子更是在他背过身去时,用他可以听见的声音对妈妈说:“你怎么跟这样的人过了这么多年?他一直好吃懒做赖在家里,你怎么还不跟他离婚?”查理张那天把一桌子的饭菜全部挥到了地上。
什么时候开始的,儿女都为他们的妈妈叫屈,仿佛留着这个吃闲饭的老爸在家,就是让老妈吃苦似的,两只白眼狼啊!从小到大,难道不都是他开车送他们上下学的?
好像就从那天起,女儿开始不跟他说话了。加上她又考到了驾驶执照,每天早晨不等查理张叫她就自顾自地开着他的车子走了,他不满地对女儿说:“你把车子开走了,我白天就出不去了。” 女儿不睬他,径直上楼,他对着女儿的背影叫道:“我跟你说话呢?你听到吗?” 女孩翻了翻白眼,小声嘀咕:“你的车?你有钱买车吗?”
次日,查理张起了个大早,预备开车送女儿上学,女儿正坐在餐台前吃早餐,他对女儿说:“今天我送你。” 女儿翻了翻眼睛,说:“不用,我自己会开车。“ 查理张叹了口气,尽量放缓语气:”我白天有时需要出去,我有正事要办的。我开车送你。“ ”我不要你送!你有什么正事?除了会网友骗人,你还能干啥?我自己开车去学校,我不需要那种羞耻!“女儿用了一个英文词”shame“,即羞耻的意思。查理张忍不住声音大了:”怎么shame了?哪里让你觉得Shame了?你这孩子脑子有问题啊?“ ”你才有问题呢!Your are a kept man!” 女儿声音也不低了。“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 查理张气呼呼地往楼下跑去……那就是这篇文章开场的那一幕。
坐在书桌电脑前的他,有点情不自禁地在键盘上打下了这几个字面上他都清楚的英文字“ A Kept Man”,虽说他明白字面是“一个被保留的男人”,他还是怀疑可能有其它的意思,果然,翻译出来先是“小白脸、外室”, 然后, 慢着,那几个字竟然是“吃软饭的男人”,什么?女儿竟然说她老爸是吃软饭的!妈的,这鬼孩子!我吃软饭?我堂堂一留洋博士,我靠女人养?这是放的什么洋臭屁?查理张感觉自己头上不多的几根仅存的发毛都直了起来,他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在女儿的眼里是一个吃软饭的熊包男人形象!他想骂人:“我去你妈……”那个“妈”字声音却小了下去,因为他想起女儿的妈是自己的妻,还真不能去她的,如今自己确实是吃着妻子挣的钱买的饭。可心里窝火,他恨恨地拿起书桌上的一个活动手指用的乒乓球大小的橡皮球,发泄般地朝墙上扔去,许是力道大了点儿,橡皮球从一面墙反弹到另一面,“啪”正好打在他与股神巴菲特的合影镜框上,镜框应声落地,又是“啪”的一声,镜框上的玻璃碎裂开一道缝,而那道缝也巧了,正好裂在他和股神的中间,仿佛嘲弄他这辈子绝不可能像巴菲特那样,甚至他与股神的合影也显得那么可笑,这道裂缝如一道鸿沟把他和心目中的成功之神彻底划分开来。
一股悲哀涌上心头,又上翻冲到查理张的眼里,仿佛带湿气的雾弥漫了开去。阳光照进了他的书房里,查理张傻了一般地坐在阳光下,心底的寒气却无法让暖阳驱散,一点点地向他身体各处渗透,手脚冰凉。
完
刊登在《香港文学》2021年2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