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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曾任职的小镇医院也是在南京的最边缘。不同的是铜井镇紧邻安微省,这座叫做龙潭镇离著名的栖霞寺大约二十分钟的车程。小镇虽有着霸气的名字,却一点都没有诗情画意!那个小镇紧邻镇江地区,父亲当年肯到那里去,也是因为医院虽隶属镇江地区却占着南京市郊的地皮,感觉上他回家乡了,虽说从南京到那里乘火车也要四十分钟(那个年代也是慢车才到)。
父亲的医院相对于外婆的医院,不仅没有温馨的记忆,反而有点阴森森的。因为那个医院建在一个山脚下的一片坟地之中。我还记得刚开始的时候,出了医院的大门,就是坟堆!那种泥土堆成的矮矮圆圆的土坟堆。我还记得看见挖坟的人一根根地捡着白色的骨头,旁边站着抹着眼泪的家属,棺木早已腐烂,一个纸箱子装好遗骨交给抹眼泪的家属,坟就算平了。很快那里又造起了房子。那座山以前肯定是坟场,也就是现在说的公墓,只不过那个年代,说让你迁坟你就得迁,过期不迁,就当野坟处理了!
我记得那时听小孩子们说,对着骷髅头撒泡尿,那个骷髅头就会跟着你走。有几个小男孩儿跃跃欲试,我也曾和几个孩子比大胆,看谁敢去触碰路边的那根白骨!我是怕鬼的,但是老实说,在那坟堆坏绕的医院里,我还真从没有经历过鬼怪!
那座山的后面是江苏省的一个劳改监狱,那个年代,常常是傍晚时分,可以看到一队穿着破烂衣服的劳改犯从山的那一边劳动完了回来,每次都会经过父亲的医院门口,有时可以听到铁质的脚镣拖在地上的沉重声响。听说上脚镣的一般都是重刑犯,或者是逃跑过的惯逃犯。
记得父亲曾结交过一位劳改期满的上海人,那个人刑满却留在劳教厂里做技术工人,听说他的罪名是开地下工厂!(今天这种人叫企业家)他人非常的聪明,琴棋书画都很精通,我叫他“袁叔叔”。袁叔叔看见我,对我父亲说他可以教我拉琴,他认为我可以培养,父亲对文艺一向不大看得起,便婉言谢绝了。这位袁叔叔后来四人帮倒台后,乘改革开放的东风去了常州,又一次开工厂,成了改革开放后第一批富裕起来的人之一!
监狱里的犯人除了让他们在山的那一边种地,就是让他们在山的这一边做水泥。那个年代的水泥厂真可以说是被灰笼罩着,即使我父亲的医院离水泥厂有段距离,但每天,父亲宿舍里的台子上都是一层白色的灰尘。
小镇的周围除了小镇居民就是监狱犯人和公安干警,还有就是周边的农民,那时看得最多的就是计划生育一队队来医院做结扎的妇女,父亲忙起来一整天都站在手术台边,我有时会跑进去看一会儿,父亲做结扎快得很,一会儿工夫就一个,我看多了妇女们装满油脂的肚子,连怎样结扎我都能在口头上说的步鄹一点不差。父亲没时间管我,我自己会拿只碗去医院的食堂打饭吃,或者跑到外面的山上摘桃子,爬过山坡在山顶上犯人开垦过的山芋地里挖山芋, 每次总能挖到几个山芋, 仿佛中了彩一样,但不敢带回家,怕父亲骂。
山上还有一个采石场,每天下午都能听到隆隆的炮声,有时是哑炮,那去检查炸药的人过一会不是血肉模糊的被抬到医院来就是听说有人死了。很多小镇上的居民为了挣外快,跑到山上,用大石块围了小圈子,再搬几块大石头在圈子里,用一个小锤子叮叮咚咚把大石头敲成均匀的小石子,听说可以铺铁路。我曾经认识一家人在山上化地为圈的敲石子,我也跟着帮她们敲着玩儿,回家当然是给父亲一顿好训。
还有印象深刻的就是医院里常有喝毒(农)药自杀的人,每次都是板车拖进来,父亲他们有时就在医院的庭院里搭张床,给喝药的人洗胃,我会远远地看着这种生命终结和拯救的“游戏”,常常觉得那么得不可思议,那一切的挣扎、哭喊和忙乱,当然那时的我还不能体会人事的艰险,不知道什么是绝望和痛苦!有时人救回来了,有时候却是回天乏术,然后就是顿足捶胸呼天抢地的哭嚎. 我还记得一对夫妻吵架,男的喝敌敌畏没救回来,女的那个哭呀,一声声“你让我怎么活!”凄厉尖锐。别人说你早干什么去了,干嘛要跟他吵架?她哭着哭着一下子就晕过去了,父亲和医生们又赶忙过来抢救她了!等抢救过来,他们一家用板车把她死去的丈夫拖走,我仍记得那板车上草席下那双发黄的死人的大脚板!
父亲的医院,我现在回想,给我最大的影响就是我能够常常在众人忙碌中以一个孩子的眼光静静地观察着人世间的生老病死、世态炎凉!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