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 年夏我正式迷上摄影后就想到去请教尤勤，但又想到最好先积累些经验和稍微过得去的相片后再去。所以先买了十几本摄影的书，一直在自学、练兵。虽有请教休斯敦的摄影高手，还是有点“闭门造车”的味道。十一月我们的同学海涛（现惠州学院院长）访美，从 DC 来电，我才知道尤勤刚刚被确诊为肺癌晚期。

那是一个很冷的星期天早上，我正在郊外参加一场休斯敦华人高球协会举办的季赛。听完海涛的电话就懵了，马上电话找到尤勤。确实之后，眼里就充满了泪水。心情一落千丈，那天球打的一蹋糊涂。

自从那时起，和尤勤的联系就又频繁起来。电话里、电邮中也经常谈到摄影，短短几句就能从他那学到不少东西。他叫我寄些我的作品去给他看看，但我想在他治病、整理他的作品期间，别去打扰他，就一直没有寄。

2009 年 4 月 16 日特意去 LA 看他，才将我的一些我以为还能看得过去的相片装成一册，可以当面请教他。那时他的状况还尚好，还可以和我出去吃饭。那天我们在一起几乎一整天的时间，谈起的话题很多。从昔日的往事到如今小孩的教育，从他的化疗到对未来的计划，谈到最多的还是摄影和他的作品。

我把他这段时间里对摄影的一些见解，记在这里，成了我心中很珍贵的记忆，并和大家分享。如有错误，一定是我记录有误或知识有限。其中有些是我与他交流的内容，多少都能看出我仍是一个初学者，还请包涵。

器材

尤勤搬出他的背包。一打开，眼就亮起来，话也多了，如数珍宝似的给我讲起他用的器材。开始用数码相机后，尤勤一直用的是 Canon 。六七年前他用的是 10D ，近三年来用的是 5D （ 10MB ）。他主要用的镜头有三个，一个是70 -200 /2.4，一个是 24-70 /2.4，还有一个已比较老的100-300，但已很少用。他还从床下拉出另一箱他早年的器材。他抚摸着那些我从没有听说过的相机和镜头，很有感情的样子。

我注意到他用的相机，并不是市场上最好的。在他的书里，我曾建议他简单地提一提他的器材，他认为没有必要，特别是技术参数和多少有些误导。这使我感叹，好的摄影作品靠的不是器材，而是拿器材的人。

我也用 Canon 。我告诉他我在投入摄影六个月里已 upgrade 了我的器材三次，从 PowerShot 到 G9,50D, 和最近的 5D Mark II 。他问我为什么不一次到位？我说我的想法是从最简单的到最复杂的都在开始时试一试，可以从这个过程中学习一些摄影的基本原理，知道各种相机的优势和局限。淘汰的相机也可以将来用来做备用机。我告诉他，我最终想买 1Ds Mark III, 他建议等等，那款已在市场两三年了，不久应有更新的出来。

我掂了一下，他的背包至少有 40 磅，加上他的三角架 20 磅。我想像得到他扛着这么重的器材，行走在野外的艰难。风光摄影还真是一个苦差使。喜欢舒服的我，就不会有那么好的耐心和毅力。

从他那回来，我就添了个70-200/2.4。也计划再收一支24-70/2.4。


三角架和快门

几乎所有我读过的书都说，三角架是风光摄影必带工具。开始时我也乖乖地学着用。但后来就嫌烦了，干脆不用，或很少用。对应的办法是尽量把速度调在接近50或50以上。光线太暗时，只好提高ISO。你看那些记者摄影，就从不带三角架。

我问尤勤他怎么看。他说他摄影是一定要用三角架，是他长年来养成的习惯。如果不用三角架，相片放大以后就会有模糊的可能，至少不能达到最大的清晰度。而且他的三角架是金属的，还特沉稳。只是在特大风下才会有些摇动。我还在他的车库里掂了掂他的三脚架。比我的重多了。

不仅如此，他还坚持用遥控的快门线。他认为在按快门的那一煞那间，手指头的力气可以使镜头有轻微的震动，而影响片子的质量。用快门线，也特别适合等待光线，不用老盯着eye piece.一根块门线往往对多种型号都能用。

看来我不能再“懒了，”还得添个高档的碳化三角架和快门线。

题材

2008 年年底开始看到他的大量作品后，我有几个震撼或吃惊。首先当然是他的作品的水平，质量，美感，这点我在给他的作品写的观感里已有描述。二是他的文笔，我们认识那么多年，不记得他的文笔原来有那么精彩，和他的摄影一样得到了一致的好评。三是他对摄影这么多年来的追求几乎没有任何商业性的举动。除了每年印些挂历送给朋友，去年为地震筹款，他似乎没有去杂志投稿，寻求机会去体现他的作品的商业价值。四是他几乎不变的美西风光题材。

我问他，为什么不照些别的题材？比如鸟？他的文章里谈到在野外遇到过狼，为什么没有顺便照下来？

他回答道，他曾在光线或背景颜色好的情况下照过鹿和羊。狼有什么好照？看得太多。当时的光线也不可能照出美的效果，加上没有长镜头，还是逃命要紧。照鸟对器材要求很高，需要“大炮。”往往太贵，舍不得买。结果都是做老板或医生的在用。再说，现在“打鸟”水平很高的人已很多。

显然题材对摄影很重要。我告诉他我进入摄影时，选择的是高尔夫球场为题材。我很迷高尔夫，每周都打一两场，也住在高尔夫球场上。能把这两个爱好结合起来，很方便。很多高尔夫球场都很美。加上开着球车去照相，也省下不少的体力。我另外的一个课题是想用相机证明，只要我们去用心去观察，我们每一个人住的附近其实都很美。所以我头半年的作品都是在我家走路 30 分钟以内拍的。

尤勤说，高尔夫摄影倒是一个niche 。对于爱打高尔夫的人和球场业主来说，那种相片会很有价值。

摄影大师的作品

我们也谈到世界上风光摄影大师的作品。

我买过的摄影书中最多的是 Art Wolfe 。尤勤最喜欢的彩色大师好像是 Michael Fatali 。 Fatali 是常年生活在 Arizona 和 Utah 的摄影师。他的作品一定给过尤勤很多灵感，特别是摄影的题材，风格和用光。尤勤认为 Art Wolfe 的作品大多还是胶卷片，很多都不是特别的清晰。他并不十分欣赏。

我说从技术上看， Art Wolfe 的作品好像都不如 Tim Fitzharris, Joe Cornish, David Ward ， Tony Snow 等等，但他之所以是美国现在最有名的风光摄影师，最主要的原因是他用摄影作为一种方法来写故事。他的题材和所要讲的故事内容，社会意义，才是他最出色的地方。他的很多书都并不是为了摄影，而是用摄影记录和探讨诸如环保、动物保护等社会面临的课题。一个用摄影写的故事可以比一张相片更有力。其关系有点像森林和一颗树之间的关系。

相信尤勤的作品会吸引很多人去他曾去过的地方游玩、摄影，也会引起我们对每个境点坏境的关注。

摄影的商业价值

如何实现作品价值是业余摄影师的难题之一。也关系到摄影的目的。

尤勤提到，摄影很难做成一个事业。作品大家都喜欢，但往往卖不出价钱。结果，专业摄影师往往买不起最好的器材，而业余摄影师的器材往往都更好。很多业余摄影师都是事业已成的医生和老板。

尤勤还提到，很多大师们的作品集都可能卖不好，不怎么赚钱。最赚钱的还是摄影教材书和办摄影训练班。所以他还是继续着他的科学家专业。

我也有同样的观察。休斯敦的摄影高手里就有五、六位以上医师。他们不仅仅有资金，时间也应很充裕。但我也注意到休斯敦的一位会计师业余摄影爱好者成功实现价值的例子。

这位老美爱好摄影已三十年，周游世界。每年他都把他的作品做成他的会计事务所做宣传用的日历，印上几千册，发给客人和相关的单位。他的作品为他的公司作市场派上了用场。后来，休斯敦博物馆的馆长因为一次偶然的原因看到了他的挂历，很喜欢他的题材和作品，邀请他到休斯敦博物馆做展览，费用全包，而且永远保留他的作品。我参加了展览的开幕式，好几百人参加。他展览的标题是“世界的奇迹。”

那的确是个很成功的例子。我还在二月份给尤勤寄过这位会计师的2009年挂历。

印相片

我喜欢上摄影的原因之一是将作品大张印出来以后给我的那种感觉。那种感觉是和在电脑显示器上不一样的。除了分密度更高以外，色彩也往往更美。和朋友交流也比较方便。　

尤勤告诉我，他早期经常自己打印，但近年来已很少自己印相片，大都是放在网上。打印出来，一来耗资，二来印得多了，管理也是问题。出去印，效果很不好，也不稳定。现在主要是在网上和其他爱好者交流，优势是一下子就可以和很多人交流。

我说我不喜欢自己打印。较小的都是到我家附近的 Walgreens 去印，几十上百张印起来很方便。我认识的休斯敦摄影朋友都自己印，我嫌那样太麻烦。我也试过 CVS 和 Walgreens Online 效果都不如那家 Walgreens 。在我眼里，效果还可以，也很稳定。较大印幅我则拿到专业店去印。休斯敦有家专业店印得很好，也很便宜。我现在还没有在网上放我的作品，但在计划之中。这个准备过程需要花很多时间，而时间好像是最难得的。

相后处理

尤勤的出色还在他能熟练运用相后处理技术。

我告诉他我决定不用 Photoshop 作相后处理，只用 Canon 本身带来的软件作小的调整。他问我为什么？我说主要原因是没有时间。 PS 处理太花时间。另外，用 PS 处理过的相片，往往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他说，其实不对。用 PS 处理就相当于当年在暗室用各种方法做调整一样，只要不走火入魔，并不会影响相片的真实性。现在仍不用 PS 的人不多。

他给我看他书中第 109 页在 Oregon 海岸上照的那张原作，并示范他如何把光调成他喜欢的那种味道。效果果然不错，仍然很有真实感。

他还示范他如何做出“流逝的秋色”那种抽象效果（书中79页）。显然需要对 PS 的各种功能都很熟。这种抽象作品的确给他众多的风光作品，带来一些新意，但却并不走题。

对很多初学摄影的人来说，如何解决一张相片上曝光不均匀是很大的学问。自从我开始使用GND以后，这个问题就少很多。但是有时仍会遇到麻烦。尤勤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是相后处理。他用PS作局部的调整。我使用的Digital Photo Professional软件(Canon)就没有这种功能。这是PS的最大优点。

另外，我用的GND是圆的，他用的是方形的。方形的可以上下调整，圆的就不能。

他还示范我他如何把死谷的一张相片里的月亮调大一点，把山调高一些（书中39页），所所占部分就多一些，这样整个相片就更匀称一些。这也是DPP作不到的。

有次电话里我告诉他，我读的书中都讲到，相后处理时，要把histogram上低端和高端部分去掉。但是我在处理时发现，低端去掉后很自然，但高端去掉后片子往往变得太白。我问他是怎么对待这个问题的。

他好像并不对histogram作调整。但他说他一般会把RGB曲线调成“S”状。

摄影的路途

很多朋友都会想有机会和尤勤一起去野外拍片。昨天，LAMike说他和尤勤一起去过上十次，踏浪和泰山小张也各去过一次。听了还真叫我羡慕。

四月和他见面的那次，他的病情已不允许他去外地。我在他后院里拍了几张，他在坪里看着我。在枫林餐馆里，他也拿起我的相机，随手拍了两张。我也应算和他在室内室外都一起拍过片了。

他的大部分外地摄影都是和家人一起去的。具体比例可能没有办法算清了。给我的印象是，他的家人对他的爱好很支持。可以想象，那是很难得的。否则，一家人一定会因为你太眷恋同一个景色而烦心大起。我就有过很多这种经历。相信我也一定不是唯一的一位。

但是他也说过，他最喜欢的还是一人的经历。可以专心观察，等候时机，也不用挂念着别人。

他告诉我，他最感累的一次摄影是全家去加拿大落矶山的那次。那里的纬度高，日出特别早。他在早上3点就爬起来。他回到旅馆，家人还在睡觉。然后还要陪全家去景点游玩。一天完了，又要去等晚上九十点后的日落。回来时天已很黑。累的程度可以想象。

可惜，他在加拿大落矶山的相片并没有收入书中。也许是不适合“美国西部”的标题。

产量

他说最近几年他已学会把握时机，成功率大有提高，不轻易按快门。所以每一次外出都不一定会带回来很多片子。他的很多作品都是经过反复思考、构思后才拍的。比如死谷盐盘上的一支玫瑰花，就是专门为了那一张跑了一趟。有时看到新学的照个不停，就有点想笑。

我告诉他，我有一次一个上午就拍了八百张。还真觉得惭愧。也许初学者都有类似经历？

看来质量远重要过数量。

我在另一篇文章里写到，“我学习摄影之初，我曾自嘲“和绘画相比，摄影是懒人的艺术。咔嚓咔嚓，举手之劳，就可以出很多作品”。进入一点门道之后才发现，要追求理想的光线、最美的角度、神奇的时刻，摄影者必须付出巨大的代价。”

帮他选片

为了出书，他已将他十几年来的所有相片，浓缩到两百来张。但仍太多，他想进一步精选到 130 左右。

对我这种初学者来说，选片是个很头痛的事情。数码相机出片量太高，像我这种发散型性格的人，又容易什么都舍不得。我曾总结出一条用来自勉的原则，一个景点一张相片，绝对不能超过两张。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自己大部分时间都做不到

看来尤勤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他的好作品太多。

他说，也许我可以帮他挑挑。我说可以试试。于是，我们将他两百来张相片先都走了一遍，然后再针对每个题材张张比较。我根据我的直觉和一些原则建议减掉一些。有些他立即同意，但也有很多不同意，说这张有故事，不能删，那张是配了诗的不能减。最让我感动的是，他说满野黄花的那张，可能是他一生中在野外拍摄的最后一张相片，很有个人感情。那张相片后来放在他的书里第 55 页。

我们减到 140 左右。他笑着大喊了起来，“太痛苦了，不能再减了。”我走后几天，他还是自己把总数减到了 120 。

后来 他在一封给贾校长的电邮里还提起过我们这段一起挑相片的经过。“ 还得谢谢湘滨帮我大刀阔斧删片，我自己还有点舍不得。”

看来挑别人的相片比挑自己的容易一些。也许，下次我也应该请别人来挑我的。

自学

在我的印象里，尤勤的摄影技术完全是自学的。他没有上过课。

我们的印象是他很久以前就爱艺术。大学和研究生时代，就喜欢画着玩。昨天，他的妈妈提起，她不记得尤勤小时候上过任何绘画课。可见，他的绘画基础，对颜色，光线和线条的理解也许都是直觉加自学得来的。

这样说来，他近年来用中文表现出来的文笔底蕴也很可能是自学积累起来的。

他看我的作品

他翻着我去年夏天以来的相片集，我注视着他的反应。

有的相片他一翻即过，没有任何反应。有一些他拿在手上看得久一些，发表一些评论。有的他提出一些改良的建议。个别的他说还可以，特别是一两张高尔夫球场的相片。

我有一些秋荷的相片。那是去年秋天偶然发现的秋荷，甚喜欢去拍。他问我看过云漫的秋荷没有，我说没有。他说我应去上网看看。他说他看了云漫的秋荷后，就再不想去拍秋荷了。我后来查看到云漫的秋荷相片，的确比我的好过好多倍，特别是他的构图、简练，很出神。

他说我的很多作品画面太复杂，给人乱的感觉。他建议我看看 Ray Wei 的作品。我后来看过Ray 的相片后才体会到尤勤的意思。Ray写在网上的一句话给我很大启发，“摄影是减法的艺术。”意思是越精简越好。

从以上可以看出，和尤勤的交流使我受益非浅。还望以后能在我的拙作里能体现出来。

　　　　　　　　　　　 (初稿完于 2009 年 7 月 12 日从 LA 回休斯敦的飞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