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北京南城宣外一带，玩鸟的人可以数出一大群，但是玩鸟玩出名堂玩出故事来的，当然要数小辫儿钮二爷和棺材铺老板洛老爷子。 钮二爷是老一辈的。为了鸟，几乎不要命。他的故事被聚闲斋大茶馆流传了许多年。40年之后，也就是1957年，后一代的洛老爷子养鸟，又弄出了故事。

洛老爷子原来是菜市口平顺棺材铺老板。30年代日本鬼子占领北京的时候，在东直门外建造了一个火葬场，提倡火葬，反对土葬。这让洛老爷子的平顺棺材铺没了生意。他背地里破口大骂日本人，还把脾气撒在伙计唐豆身上，克扣唐豆工资，让他找日本人去要。这唐豆也死心眼，还真找日本人去要，把老洛给告了。

日本人把洛老爷子叫去，左右开弓煽了两个大嘴巴子，让他立刻给伙计支付工资。洛老爷子回来，给了唐豆工钱，但是把那两个大嘴巴子还给唐豆。

唐豆把仇恨记在心里。1943年，日本鬼子搞强化治安运动，唐豆向鬼子悄悄举报说洛老爷子利用棺材铺私售大米。那时大米属于战略物质，严格管制。日本鬼子前来搜查，果然在平顺棺材铺发现了两斤大米。于是洛老爷子进了日本人的大狱。2年之后，日本鬼子投降，洛老爷子出狱，成为抗日英雄。他恢复了平顺棺材铺，在街上找到唐豆，左右开弓，又给了他两个大嘴巴子，然后把他提溜回来，还在棺材铺当伙计。

1949年解放军进城，对抗日英雄十分尊重。所以洛老爷子的脾气不减，架子不放，提笼溜鸟，神气十足。但是新中国政府也提倡火葬，反对土葬，到1956年的时候，平顺棺材铺已经濒临破产。这时候公私合营救了洛老爷子，政府把棺材铺收了，跟宣外几个跟木头有关系的作坊合并，成立了宣外人民家具厂，生产中小学校的课桌课椅。洛老爷子在家具厂干了不到半年，就到了退休的年龄，享受上了一份旱涝保收的退休金，还有公私合营的利息。他生活无愁，心情坦荡，在家专心地养鸟，过着悠闲的日子。伙计唐豆则在人民家具厂当工人师傅。

1957年夏天，党领导人民开展了一场反击右派的运动，大获全胜。到了秋天，北京市的领导又发动全市人民开展除四害的斗争。这四害是苍蝇，蚊子，老鼠，麻雀。十一国庆节之前的一天，全市人民统一行动，敲锣打鼓击脸盆，让麻雀们四处惊飞，无处藏身，最后在恐惧与疲劳中，坠地身亡。

灭麻雀统一行动之前，街道主任田大嫂通知洛老爷子把他的黄雀儿藏好了，别吓着。洛老爷子就用棉被把鸟笼子蒙得严严实实，一点声音也不透。灭麻雀行动之后，他把棉被揭开一看，两只心爱的黄雀还活着，就放了心。不料，这两只黄雀欢跳了几下，感觉周围气氛不对，往日环境中的同类叫声消失了，恐怖的气息笼罩着鸟儿们的世界。这两只黄雀立刻就被吓傻了，不吃不喝，过了两天就死了。

洛老爷子心疼他的鸟儿，在人民小吃店，也就是过去的聚闲斋，喝豆浆吃油饼的时候，忍不住发了几句牢骚，说这共产党真是吃饱了撑的，把鸟儿都当阶级敌人了，这不是胡勒嘛。

这话让正巧被在后面吃油饼的唐豆听见了。他假装没听见，悄悄地溜出去，但还是被洛老爷子看见了。他心想，完了，麻烦了。 唐豆果然把退休人员洛老爷子的言论向家具厂领导汇报，并添油加醋地说，他说共产党是狗带嚼子。原来狗带嚼子——胡勒，是一句歇后语。那天洛老爷子想说“胡来”，可是油饼噎了他一下，就说成“胡勒”。现在被唐豆汇报成“狗带嚼子”。这言论很恶劣，性质很严重。年底的时候，家具厂的右派指标没有完成，厂领导自然想起了退休人员洛老爷子，于是把他请来，在大会上宣布，给他也补上了一顶右派帽子， 洛老爷子一听就知道这是唐豆使的坏，心里不服，就找机会教训唐豆。

1958年秋天，洛老爷子终于在一个小胡同里憋住了唐豆，左右开弓，又是两个大嘴巴子，算是报了仇。然而这次洛老爷子没想到，因为打人，他被光荣地升为极右分子。第二年春天，宣外地区极右分子被押送远郊茶店农场劳动改造，洛老爷子也是其中一员。见洛老爷子被送走了，唐豆松了一口气，往他想象中的洛老爷子身上，踢了一脚，说，孙子，这次你丫出不来了！[2006-9-15] [2007-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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