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菜市口大茶馆聚闲斋对面有一个小小的死胡同，胡同口挂着一个幌子，上面写着“朴氏正骨”，胡同顶头是一个独门小院。一般人会以为这小院里面是一家外科诊所，而了解的内情的人都知道，这里是一家大烟馆。老板姓朴，从东北来的，有时候说自己的高丽人，有时候说自己是中国人，搞不清楚他到底是哪里人。

如果说这里只抽烟，一点“正骨”没有，也冤枉了朴老板。他这里还真有一个“正骨”师傅，专门给躺在炕上抽大烟的客人锤腿敲背，伺候烟灯。这正骨师傅姓宛，行六，原本应该叫宛六，但是欠债太多又不还，落下一个外号，陈皮，大伙都叫他陈皮六。

陈皮六是正红旗人，自己还有一个爵位，叫什么什么将军，清末甲午年的时候，在顺天府尹衙门礼宾部门工作。那年慈禧太后过60大寿，要从中南海到颐和园，沿途搭建60座彩棚。陈皮六负责发活儿督建，吃了不少棚铺的回扣。但是偏巧发生了甲午海战。慈禧太后不好意思大办生日，下令取消搭建彩棚。这下陈皮六可麻烦了。因为他一收到棚铺的回扣，就立刻连赌带抽，挥霍了一大半，无法尝还棚铺的回扣，于是撒鸭子就跑了。他在京城的院子被官府没收。

陈皮六在外流浪了几年，直到庚子动乱之后才回来。棚铺们见他一幅破落样子，也懒得追究他了。陈皮六找到他堂哥宛二爷，表示要悔过自新，重新做人。宛二爷收留了他，还为他在京师大学堂找了一份门房的工作，每日敲上课下课的铜钟，当上了“中将（钟匠）”。不久，朝廷颁布废除满汉不通婚的禁令。光棍陈皮六被人说上了一个汉人媳妇，这就是南城永固木器行的梅老板的女儿，梅来瑰。

梅来瑰跟许多没文化的暴发户子女一样，有一身坏毛病。所以到了28岁还没有找到婆家。陈皮六不在乎梅来瑰有什么毛病，只要家里有钱就行。梅家也贪图攀上一个满旗人家，算是高人一等。开始梅来瑰嫁到陈皮六寄居的宛二爷府，但是感觉不自在，过了不久，就央求他老爹在宣武门外上斜街买了一个独门小院，然后拉着陈皮六搬出来住。

然而，这一搬家，搬出问题来。原来陈皮六的老毛病，有他堂哥宛二爷镇着，他不敢发作。现在搬了出来，陈皮六可就管不住自己了。他又悄悄地抽开了。

而梅来瑰也不吃素好惹的，一天，她发现陈皮六抽大烟，抄起擀面杖就把陈皮六一顿臭揍，打得陈皮六连连求饶。从此，每天陈皮六下班从外面回来，梅来瑰就上前上下闻一闻，如果闻到一点大烟味，废话少说，先举手抽陈皮六一个嘴巴。

尽管梅来瑰对陈皮六大嘴巴抽得狠，但是陈皮六烟瘾上来，还是管不住。兜里没钱，就从顺手家里抄一样能当的东西，到聚闲斋茶馆南面的老通祥*当*铺，去换几个钱，然后撒鸭子直奔斜对面的那家“朴氏正骨”，进门就往大炕上一蹿，喊道，快，快，烧泡。过完了烟瘾，后面的戏就是回家挨梅来瑰大嘴巴抽。第二天梅来瑰带着钱，去老通祥*当*铺，把昨天陈皮六当出去的东西，给赎回来。然而过几天，陈皮六的烟瘾一上来，还会找机会冲出去，故伎重演。

梅来瑰叹息自己倒霉摊上一个烟鬼，发现陈皮六是烟鬼的时候，自己已经丢了身子，只好嫁鸡随鸡家狗随狗，咬牙过下去。幸亏自己有个有钱的爹，还能救济她，不然真不知道这日子怎么过。

这烟鬼越对大烟有兴趣，就越对女人没兴趣。俗话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既然用的是梅家的钱，梅来瑰在家气也粗了，敢抽陈皮六大嘴巴，半夜里来了性欲，也压不下去了，就逼着陈皮六起来跟她做爱。可是男人做爱不是逼出来的，梅来瑰越逼，陈皮六越阳痿，最后气得梅来瑰一脚把陈皮六踹下炕，骂道，你滚到西屋去吧，别让我见你就来气。陈皮六也巴不得躲开这个母夜叉，连忙高高兴兴地搬到西屋去了，从此夫妇俩在小院子里面分而居之。

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梅来瑰认识了胡同里的苦水夫天蝎。一来二去就把这送水的壮汉弄上了自己的炕。

偷情之后，梅来瑰心里觉得有点对不住陈皮六，等他陈皮六下班回来，就掏出几块银子，对他说，我看你憋得难受，怪可怜的，去抽几口吧，快去快回。

陈皮六接过银子，用手掂掂，沉沉的，不是假的，心想今天太阳怎么从西边出来了？他手托着银子直发愣。

梅来瑰以为陈皮六发现了什么，就说，怎么着？改邪归正了？那好呀，把银子还给我，咱家还省了。

陈皮六这才反应过来，手指头一握，转身撒鸭子就往“朴氏正骨”跑。

梅来瑰看着陈皮六的背影，心里一酸，掉下眼泪来，心里想，这该杀的洋鬼子大烟把自己逼成了荡妇，把陈皮六弄成了活王八。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渐渐地，梅来瑰搞苦水夫的事情传了开来。一直传到内城的宛二爷耳朵里。他觉得堂弟让人这么欺负可不行，于是就托巡警厅的熟人帮忙，把苦水夫天蝎给抓了起来。正巧那几天因为在后海银锭桥下发现了暗杀摄政王的炸弹，全城正在搜查革命党，于是巡警厅就顺便给天蝎安了一个革命党的罪名，关押了起来。

梅来瑰见情人被抓走了，一气之下，把陈皮六赶出了门。

几个月后，爆发了辛亥革命。接着袁世凯东山再起，南北议和，大清变民国，开放了党禁，释放了一切政治犯。苦水夫天蝎以革命英雄的身份被释放了出来，自然也要给落实点政策什么的。天蝎的要价也不高，就是管理宣武门外一带的水窝，当上了宣外的水霸。

梅来瑰见自己的情人变成了革命英雄，从监狱里出来了，就把天蝎接回了家。开始两人日子过的不错，后来天蝎势力稳固了，也开始学着别人找姨太太，把梅来瑰气得半死。梅来瑰要动手打天蝎。然而天蝎不是陈皮六，立刻把梅来瑰暴打一顿，打得她心服口服，只好同意天蝎娶姨太太。

话说，陈皮六后来因为京师大学堂改造为北京大学。他被开了出来。他堂哥宛二爷也举家搬到天津去。陈皮六走投无路。这时候朴氏正骨的朴老板见陈皮六可怜，就把陈皮六收留下来，让他当烟馆的按摩伙计，管吃管住，还可以抽两口客人的剩烟灰。而“中将”陈皮六，以他的八旗贵族的身份，给抽大烟的客人捏背敲腿，还真帮着朴老板招徕不少客人呢。[2006-8-22初稿][2007-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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