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京人物素描：板儿爷卫大头

老北京的三轮车分两种，一种是客车，有座位有雨棚，另外一种是货车，只是一张木头平板，也叫板车。别看这小小的人力板车，拉500公斤，绝对没有问题。三轮板车出现之前，有一种两个轮子的人力货运平板车，俗称排子车。车夫也叫拉排子车的。后来出现了三轮板车，排子车也还继续有人使用，档次自然比三轮板车低一级。拉排子车的，过去属于比较低级的职业。做父母的教育孩子，总是说，你要是不好好念书，长大了只能去拉排子车。这意味着拉排子车不是什么好工作。

民国初期，北京城拉排子车的都是外来的乡下人。本来工作就低人一等，又加上是外来的农民工，更是人下人。所以没人敢称呼自己是爷。那年头，敢称呼爷的，只有那些老旗人。汉人里面敢称呼自己是爷的，不是那些商家老板，而是那些警察。那年头您见了警察，不称呼同志，先生或者师傅，甭管警察年纪有多大，一律称呼“大爷”。例如，大爷，跟您报个案子，我的钱包给人偷了。所以大爷这个称呼特别牛。直到现在北京人还喜欢说，我是你大爷。当然，觉得自己地位比警察还高的北京人，自然用不着称呼他们大爷，客气一点，就说这位长官，不客气就说“嘿”。特别是北京的老太太，喜欢拿小警察开涮，嘿，内孩子，帮我把这几颗白菜抱进院子去。

回过头来，咱还说老旗人。这帮人绝大部分都是会花钱不会挣钱的主儿。大清国的时候，总是有人给他们送钱，所以他们的钱花不完。为什么给他们送钱呢？你要是看看现在的中国地方小官僚，到北京找门路，送钱买官，就明白了。大清一完，旗人说话不算数了，立刻就没有人给他们送钱了。所以旗人家家户户很快就把钱花光了。花光了怎么办？只好干活儿，不然就饿死。有点儿文化的，当个文抄职员，小学教员什么的。小时候不好好念书没文化的，只好加入了蹬三轮的队伍。他们不喜欢拉人，因为拉人低头哈腰的，比较丢份。喜欢拉货，但是不喜欢拉排子车，而讲究蹬板车。那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玩飘，架子依旧拿着，号称是板儿爷。

家住广安门内北线阁的卫大头，号称是南城旗人里面最先下海拉板车的。他爹原来是看守广安门城门的小领导。别看这个官不大，进出广安门的商贩们这么多，雁过拔毛，所以卫大头打小过的也是阔少爷的日子。可惜他爹喜欢舞刀弄抢，大字儿不识几个。他妈比他爹强点，教会卫大头写自己的名字，但是再往后，就不知道教他写什么了。卫大头从小跟着老爹学刀学枪，在旗人里面如此尚武用功，这很少有。假如当初武汉闹事的时候，派卫家父子去率兵镇压，肯定能马到成功，哪还用请袁世凯出山。要是那样，这大清国也不会玩完了。

可是历史不能假设。大清国还是完了。老卫的看守广安门的官差也丢了，在家里老卫天天骂人。骂谁呢，骂正白旗的荫昌。老卫认为大清国是毁在荫昌这个王八蛋手里。武汉闹事的时候，荫昌是陆军部大臣，被派去镇压闹事。但是这王八蛋贪生怕死，离武汉还有好几百里地，就不敢往前走了。编瞎话说他指挥不动北洋新军，恳请朝廷把袁世凯请出来。请出来怎么着呀？袁世凯把大清国给涮了。荫昌这王八蛋倒好，被袁世凯高官厚禄供起来，感激他为消灭大清立下的功劳。

老卫骂了几年，终于在1917年夏天，迎来了大忠大义的张勋张大帅复辟大清。可是没过几天，烟消云散，再造共和。老卫一口气上不来，就死了。那年，卫大头19岁，正是玩飘的年纪。老娘跟大头商量着，娶个媳妇回来，好好过日子。只要不成心糟蹋，咱小日子能过三辈子。卫大头眼睛一瞪说，我要那玩艺儿干什么？我才不要呢。我跟哥们儿还没玩够呢？

您以为卫大头不好色，喜欢跟小哥们儿玩玩刀枪，那就错了。卫大头跟几个狐朋狗友专门到八大胡同玩窑姐抽大烟，把老娘活生生地气死了。原本老卫给儿子留下了过三辈子的钱。卫大头用了八年时间，突击花钱，把家底花光。1925年，卫大头下海，置了一辆刚刚流行的三轮板车，光荣地成为劳动人民一员。他蹬了板车，爷的架子依旧拿着，号称板儿爷。那板儿爷卫大头的逗人故事，后来可多了。[2006-7-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