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尘影

写下一些尘事,留下一点影子。也许世界都忘记了,至少自己还记得自己。(原创所有,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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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国十七年

(2020-04-10 14:39:08) 下一个

 

 

这个特殊的日子,想起来我总会写几个字。

就在前几天,我准备晚饭的时候,因为刀太钝,每一下都切得全力以赴,如此这般,几片肉切下来就无端地怒从心头起了。

先是恨老公不知道怜香惜玉,不懂得把刀磨快点,让我少受罪。

然后又想起,在没有结婚之前,何曾受过这种洋罪。因为喜素,单身那些年我从没有切过肉。

然后又想起那时候在政府机关工资不高但是福利很好,顿顿吃食堂,过年过节发的那些大鱼大肉我随手就送朋友了。

然后的然后就想起,要是当年没有辞职出来,还在机关,忍辱负重地混下去,以当年大学生的稀缺和那时自己的野心,说不定现在已经光宗耀祖了,哪里还需要忍受这把钝刀上上下下的消磨……

这样想着,那把钝刀简直要越过猪肉切向我的手指了。

 

十七年。人生真是怕回头看。

我还记得十七年前的今天我到达多伦多的时候已经快深夜了。飞机一点点地下降,那黑乎乎一大片上漂浮的零零落落的灯光让人失望透了。这里怎么能跟北京的繁华比呢?

我不记得自己那一瞬间有没有后悔。也许没有。我一直不是一个具有前瞻性眼光的人。

我看不到城市的发展趋势,如同看不到自己的未来前景。我信奉顺其自然。

于是顺其自然地有了尘儿,读书的计划搁浅。接着是凡儿,到了爱儿出生,我听见梦想彻底淹死在生活的大海之前吐出最后几个微弱的泡泡,然后就风平浪静了。

主妇的生活如果还要兼顾跟梦想作斗争,无异于漫长的溺水,那么折磨……还是杀死梦想好了。

 

有一阵子爱儿执迷于追问我的过去。妈妈你真的在中国的政府部门工作过吗?要是在中国的话妈妈你真的可以当律师吗?

真的。当然是真的。妈妈不止只会洗衣服擦地做饭。

爱儿就无限神往地对我说,妈妈,我有时候很想知道,要是我的妈妈是法官的话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我瞬间就僵住在那里。

我放弃这些拥有三个孩子的时候,从来也没有想过,他们或许期望的是一个拥有体面的社会地位的妈妈,而不是一个平凡的主妇。

那天我挣扎着问爱儿,一个法官的妈妈和没有你之间,你会选什么?

爱儿立即伸出小手抱紧我。

我知道我在为自己的无能和随波逐流寻找借口。

 

尘儿也问过我,妈妈,你考大学的时候真的考你们学校的第一名吗?

真的。不只是学校。是那个区。不只是高考,整个大学四年妈妈都是第一名。

关于这些我其实吹过很多次牛了,为了鼓励他们,把自己最不堪的一段青春拿出来教育他们:每一个人都可以通过努力从最差变成最好。

但是这种吹牛作用不大,因为听起来真的像吹牛——一个灰头土脸的主妇的主观臆想。只有在我把尘儿不懂的数学题一个个解出来,辅导他的数学成绩比他参加辅导班的同学成绩还好的时候,他才心服口服。

可是我也快黔驴技穷了。

当我什么都帮不了他们的时候,我就还是一个主妇,默默无名,一无是处,慢慢地,连自己都忘记了过去。

 

十七年,人生里发生过多少起起伏伏的事,我背着它们,慢慢练就一颗粗糙坚硬的心。

曾经有朋友得知我不发朋友圈,瞪大一双迷蒙的眼睛:现在竟然还有不发朋友圈的人啊。

嗯,我没有时间,也没有情趣。我轻描淡写回答。

生活里的一切,吃了什么穿着什么去过哪里见过谁为什么笑又为什么哭……这些我实在不愿意告诉那些我不想告诉的人。当然,其实也没有几个人真心愿意倾听。

连我母亲都十分不理解,孩子放假在家你不是就有了很多时间?

不。孩子放假在家我更没有时间了。

时间都哪儿去了?都做饭去了。即使最亲的人也算不到,我一天做的伙食够母亲一个人吃十天半月。

我们的生活相距太遥远的时候,彼此理解就会发生意想不到的困难。

我哥哥说,你现在真是一个外国人了。仅仅因为我说,该让那些小留学生回国去。十二三岁的孩子还太小了,这种时候应当接回去。

 

我忍不住仔细想一想,十七年了,可能我真是一个外国人了。

可是偏偏,却总是那些十七年前的人与事入梦。

大约有两个我,一个还在十七年前游荡,一个顺着时间的流水,走在连自己都不能知觉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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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 ()评论 (31)
评论
尘凡无忧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yourwish' 的评论 : 多谢你鼓励。:)
yourwish 回复 悄悄话 文笔真好。写得太文学了。赞!
尘凡无忧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枕寒流' 的评论 : 多谢。你太客气了,我已经被你夸得不知所措啦。。。:)
枕寒流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尘凡无忧' 的评论 :
失敬!怎么以前没有关注呢?又翻看您以前的博文,越读越有共鸣;随缘,有爱。祝你好心情常在!
尘凡无忧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枕寒流' 的评论 : 哈哈,谢谢鼓励。我一直在这城里变着法子解闷儿。。。。:)
尘凡无忧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orange8844' 的评论 : 谢谢鼓励。有些梦只能放在旧时光中。。。也祝福你一切都好。:)
枕寒流 回复 悄悄话 看题目,我以为会写17年前抗击非典呢。才女真是有些可惜了。喜欢你的文笔,充满灵气。以后闲的时候来城里发个文儿,解解闷儿吧。
orange8844 回复 悄悄话 写得真好。 感情细腻又真实。孩子大了,你也可以重返职场的。一定是出色的职业人。祝你和你的家人一切安好!
尘凡无忧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barberry' 的评论 :

谢谢留言。嗯。每个人都沐浴在自己的似水流年的光芒中。。。。:)
barberry 回复 悄悄话 似水流年,星星点点,照耀着你平凡生活中的不平凡。
尘凡无忧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鸿鹄生而有翼' 的评论 :

放下结过婚或者异族这类的条条框框,温暖美好的人与这些无干。。。还有,对优秀这个词的理解见仁见智。。。

每个人都会为自己眼下拥有的付出代价,这一点是公平的。只不过很多人不会说出自己付出的代价是什么,甚至他们自己都意识不到自己所付出的代价。。。。

鸿鹄生而有翼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尘凡无忧' 的评论 :
“嗯,我有的这些对现在的你而言已经很容易获得了。祝福你。:)”
------但是,我的代价是:我几乎永远地失去和同族男子成家的可能了。我错过了本族男子眼中的最佳结婚年龄段。同龄的同族优秀男子,很少有人坚持这么久还没有结婚的。所以,你知道你所拥有的多么珍贵。

从此,只能在“西戎”中找我将来孩子们的爸爸。

尘凡无忧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cxyz' 的评论 :

拥有一个把碗洗干净的老公多么幸福啊,那样我也会去磨刀。。。:)
嗯,每个人的追求不一样。:)
噗。没啥。不用道歉。有时候一个人的言论显现出的自己是不自知的。。。。

尘凡无忧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鸿鹄生而有翼' 的评论 :

真好。能够体面地养活自己就足以抚慰过去的颠沛流离。。。。
嗯,我有的这些对现在的你而言已经很容易获得了。祝福你。:)
cxyz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尘凡无忧' 的评论 : 哈哈,我十几岁就自己磨刀了。不切肉但是切菜啊。。。我都一个人做了,那要老公干啥?:)
— 让他洗碗 :)我们家Bill洗碗。
嗯,梦想跟梦想的实现难度是不一样的。:) - 同意
生养孩子就是母亲的功劳和价值。。。。那天下母亲都一样。我喜欢的是个人的价值,独一无二。。。。
- 呵呵 我在意人作为一个团体的社会学和生物学价值 :) 也许是阿 Q 精神, 给自己找借口, 但找得心安理得,也就罢了。
小C的话没有安慰到我啊,反倒让我更沮丧。。。木木告诉我说小C说话就这样,好吧,我理解了。。。。
— 道一个歉先,我有时候说话太冲,有时候留了言才反应过来,见谅。下次尽量悠着点儿 :)
鸿鹄生而有翼 回复 悄悄话 去国十年,作为一个女子,在美欧“颠沛流离”十年。
这是我自己主动和被动选择的结果。主动,是因为有追求;被动,是因为在美国有过一段非常艰难的时光,不得不换个国家。也曾遇到很温暖美好的男子,但为了不被束缚,硬生生地把好感存在心里,发乎情止乎礼,生怕自己一旦陷进爱情就没有动力离开美国中西部大农村了。

没有遗憾的是,和十年前相比,我能更体面地养活自己。

你现在拥有的,正是我做了这么多努力后想拥有的:找个温厚的男子,生几个聪明漂亮的宝宝。何况,你拥有过很多有先生和孩子们相伴的温情时光。
尘凡无忧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asalways' 的评论 : 谢谢小a鼓励。真是太甜了。。。:)
尘凡无忧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cxyz' 的评论 :

哈哈,我十几岁就自己磨刀了。不切肉但是切菜啊。。。我都一个人做了,那要老公干啥?:)
嗯,梦想跟梦想的实现难度是不一样的。:)
生养孩子就是母亲的功劳和价值。。。。那天下母亲都一样。我喜欢的是个人的价值,独一无二。。。。
小C的话没有安慰到我啊,反倒让我更沮丧。。。木木告诉我说小C说话就这样,好吧,我理解了。。。。

尘凡无忧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小山人' 的评论 : 谢谢鼓励。这把年纪了,想煽情都会是高手。。。。:)
cxyz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尘凡无忧' 的评论 : 要是孩子不出息呢?:)
— 把孩子生出来养大就是母亲的功劳和价值 :)
asalways 回复 悄悄话 笔如游龙
asalways 回复 悄悄话 写得真是太好了!
触手可及各种心绪和辗转, 比如游龙, 挥洒间一气呵成。
cxyz 回复 悄悄话 第一 磨刀不难 就是在金属或者石头上蹭几下的样子,我家的刀都是我磨。
第二 什么时候开始追求梦想都不迟。我有几个专门留给退休后的梦想 :)
小山人 回复 悄悄话 尘凡无忧是个好写手。平平淡淡的一段文字,让人读了却能从中感觉到不平淡。
尘凡无忧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带娃是持久战' 的评论 :

我已经好几年都没有抱怨了啊。。。容易么?:)
对啊对啊,俺脸皮太薄,发这里就因为都是陌生人啊。对陌生人俺拉得下脸来说不客气的话。。。。:)
带娃是持久战 回复 悄悄话 另外,发这里和发朋友圈不是差不多 :)) 朋友圈就是熟人多了一点,不好意思而已 :))
带娃是持久战 回复 悄悄话 当年俺一个人的时候,想看小说就看小说,想打游戏就打游戏。。。SIGH

不过要向前看,不要每年都抱怨一下 :))
尘凡无忧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格利' 的评论 : 谢谢安慰。不过。。。要是孩子不出息呢?:)
格利 回复 悄悄话 牺牲自己,成就全家。伟大的母爱,孩子的出息就是你的最大功劳和人生价值。
尘凡无忧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Fanreninus' 的评论 :

遗憾梦中多遗憾,无忧风里也无忧。
江山往事皆沉默,回首苍茫一笑休。
Fanreninus 回复 悄悄话 去国十七年,回首一瞬间,
既已得尘爱,就别有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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