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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陵之花(五十四)

(2006-09-22 19:34:53) 下一个

第五十四章 有情人没成眷属

        金七桂想给鞠翔写信了断这一桩感情纠葛,但提了几次笔都狠不下心来,她的心憋得隐隐作痛。还是等等吧,等心境平静一些了再写。正在这时,厂里民主选举厂长,一人提议三人附议即可成为侯选人,共提了十五个候选人,金七桂是其中的一个。经过了几轮筛选,还剩下三个候选人,金七桂又是其中的一个。再等几天就要决选了,指挥长通知再等三天就要开全厂职工大会要每一位候选人发表竞选演说。金七桂放下给鞠翔写信的事,准备竞选演说的稿子。她的竞选总纲业务是以造养修,以修促造,分开核算,修造结合。经营管理是定额管理,计件工资,下不保底,上不封顶。以人为本,在制度面前人人平等,在图纸面前人人平等。她的竞选演说获得了台下的阵阵掌声,她以高票当选为厂长,她做的第一件事是全场上下学习全国总工会颁发的职工手则,在大会上宣布职工手则就是厂里的根本大法,全厂的干部职工都按职工手则办事,奖惩分明,一视同仁。第二件事是搞了新的劳动组合,新的劳动组合是双向选择,择优上岗,全厂分成三大车间,它们是修理车间、修理服务车间、金工车间。开始是全车间民主选举车间主任,再由车间主任选择各班的班长,由班长决定本班的人选。没有组合上的人一般的都是做一些基建搜尾工作,学习生产技术,拿平均工资的百分之八十。全厂学习生产技术蔚然成风。还没有开始生产,全厂已经开始紧张起来了。

        在设备安装中金七桂尽量把安装的任务压给了车间,在车间有困难的情况下她才亲自上阵。她开始抽出时间与两位付厂长和车间主任一道制定工时定额和原材料消耗定额。金七桂不管怎么忙,她心里总好像有一件事情没有办,她心里明白是给鞠翔的回信还没有写,平日写一封信顶多半个小时就写好了,不知道写这封回信就这么难。她想明白了,她是那样的怕伤害鞠翔,这不正说明了自己已经爱上鞠翔了吗?她在脑海里思索著,判断著,到底是爱他,还是感激他。似乎二者都有啊,她在脑子里理不出头绪。正在她绞尽脑汁地想的时候,她又收到了鞠翔的来信。

        这封信鞠翔写上了亲爱的桂:你忙吗?一定是太忙,才没有给我回信,是吗?听来高级人民法院办事的中院人说你已经被民主选举成厂长,我为你高兴,我为你骄傲,你是好样的。自认识你后,我真的一天天年轻起来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最近要到常杰、自治州、黔阳专区出差,当你接到我的信的时候,我已经在路上了。所以希望你不要写信,留著等我到吉隆了说给我听吧,我期待著与你见面。金七桂看着鞠翔的来信,自己感到脸上热热的,心里竟有一丝一丝的暖流,似乎心情有一种舒畅的感觉。她竟有一种盼他早日到来的渴望。

        一个星期后,鞠翔选择了一个星期六的傍晚来到了吉隆。打电话到大修厂找到了金七桂。天黑的时候她去了八月楼宾馆的288号房间。鞠翔紧握著她的手问:“收到我的信了吗?近来好吗?”“收到你的信。好,一切都很好,就是工作很忙,忙得给你写一封信的时间都没有。”“实在太对不起了,今天晚上又耽误了你的休息。我真想快点得到你的答案,你能告诉我吗?”金七桂满脸羞得通红。鞠翔望着她那红通通的脸蛋,忍不住在她脸上吻了一口。她的身上就像触电一般,马上意识到稍不检点的后果,她轻轻地说:“正人君子能坐怀不乱,我相信你是君子才来的。”“我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我是正常的人,正常的人都有七情六欲,我有爱别人的权利。”“没有人剥夺你爱别人的权利,你是大干部了,如果弄得满城风雨的,会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的。你打成右派,受了那么多年的苦,我心疼啊。如果再因为我弄出什么事来,我会愧疚后半辈子的。”金七桂边说边给他整理著衣领。鞠翔听著那贴心贴肺的话语都是肺腑之言,他紧紧地抓住了金七桂的双手说:“我们出去走走吧,这房,这床,真有一种诱惑啊。”金七桂羞得低下了头,不敢看他,她们都受了很多苦,现在都刚平反,社会本来对他们就有偏见,弄出个桃色事件,人生就会功亏一篑,她拉著他往外走。他问她往那儿走?她说:“你送我走路回厂吧,我们可以在路上讲一个多小时的话。”“好主意,我们走环城,不走市内,还可以多走半小时。”“好主意,你的主意比我的还好百分之五十。”两人走到了峒河边,在一处僻静的鹅卵石河滩上坐下了。鞠翔说:“你还没有告诉我答案呢。”“对不起,答案我还没准备好。”“我感觉到你是爱我的,只是一些客观的条件使你下不了决心。其实,你太多虑了,你信上说的那些都不是我们不能结合的理由。你的两个儿子都已经长大成人,我们可以一起负担他们,两个人的力量总比一个人大吧,至于我们以后生不生孩子,我认为并不重要,我倒倾向不要孩子,我们的余生还有多少年哇,如果养不大就走了,孩子作孽啊。都快五十的人了,我只想有个相濡以沫的伴,有个温暖的家。”“你为什么不找个年轻的伴呢?凭你的条件找个二十来岁的大学生是完全可能的哇。”“我看到有的人这样作了,并不幸福,性格,生理要求都不同哇,要么就变成老奴折寿,要么就戴绿帽子做王八,给她的野男人养孩子,最危险的还是被奸夫淫妇要了命的也有,我们搞政法的,知道得太多了,不敢冒那风险。再来本人也觉得那种爱情是建立在沙漠里的大厦,经不起风吹雨打,同时也毁了对方呀。”“有年轻的女孩向你进攻吗?”“有哇,但我觉得不合适,如我的秘书才二十三岁,就很想成为我的妻子,我开导她,说我与她不是同辈人,我是长辈,给她当月老嫁给了一位当秘书的男青年。”金七桂听著鞠翔的话,她不知不觉的把头靠在他的肩上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我都徐娘半老了,配得上你这大法官吗?我真像在梦里一样。”“我望早日美梦成真。”他忍不住又把嘴嘟在她的脸上,金七桂这次没有躲闪,她迎上去和他深深的接了一个长吻。俩人吻得天旋地转,地老天荒。夜已经深沉了,鞠翔送金七桂搭末班公共汽车回厂,相约明天再见。

        一星期后,金七桂接到鞠翔委托陈付院长打来的电话,说鞠翔车祸受伤住院,要她马上去地区医院一趟。说鞠翔住在住院部288号病房,又是288,怎么288跟著他们啊。金七桂心急火急地赶到了地区医院,她走到住院部288号病房时门紧关著,她在外面用力地敲著门,出来一位护士问他找谁,她说找鞠翔,“你是他的什么人?”“未婚妻。”“你进去后保持安静,他伤得不轻。”金七桂轻轻地走到病床前,他看到鞠翔腿上裹满了纱布,胸部也裹满了纱布,脸上戴上了一个大玻璃罩子,是供输氧和鼻饲用的,眼睛闭著,脸色就像富强粉馒头。金七桂想再走近一点,护士摇手示意要她不要走近他,并拉住她的衣袖把她牵出了门,告诉她:“手术后还没有醒来,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只有微弱的心跳和脉搏。此时的生命如游丝。所以任何人都不能到他病房里去。”金七桂早已哭成了泪人,她希望这是一场梦,一觉醒来,这一切都是假的,鞠翔还是那身材魁梧的鞠翔。但她马上意识到这残酷无情的现实才是真的,她真的快要疯了。她真正地意识到,在她的生命里,鞠翔是那样的不可缺少,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成为了她生命的一部分。

        她在病房外站了又坐,坐了又站,时间啊,怎么这么难熬,陈付院长向她走来了,她想把眼泪擦干了好与陈院长讲话,可是那眼泪已经擦不干了,她只能与陈院长泪眼相对了。“金厂长,来好久了?”“我一接到你的电话就来了,我只进去看了一眼就被护士拉出来了,说一直没有醒过来。”“他身体好,没事的,你只管放宽心吧。”陈院长安慰著她。“院长,我已经看见了,他伤得不轻。”“他天亮前做手术时还清醒著,我说要不要喊你,他说等包扎好了再喊你,没包扎怕吓著你。可见他有多么的爱你。”她俩正说着话,护士说病人已经醒来了,第一句话就是问有人来看他吗?我告诉他,说他的未婚妻来了几个小时了,现在还站在外面。他说赶快喊你进去。金七桂迫不及待地走进了病房,“坐,坐在床上吧。我差点看不见你了。”鞠翔说。七桂抚摸著他的伤处轻轻地问他:“痛吗?医生说你不要多说话。因为你很虚弱。”“没事,我不是好好的吗。”“你想什么吃,我一定给你做来吃。”“我想吃你做了酸辣面。”站在旁边的护士说:“你暂时不能吃辛辣食品。”“那就吃乌鸡汤吧。”金七桂看到了那苍白的脸色有些许的微笑,她怕他太累,借口要去做鸡汤走出了病房。好让他休息。

        金七桂到峒河菜市场没问价买了一只乌鸡,去中药店买了天麻和枸杞,她花了两个小时在陈院长家把乌鸡汤做好了,用保温盒装上就往医院跑,到病房后一勺子一勺子地给鞠翔喂得吃。鞠翔说:“七桂,我从来没吃过这样美味的菜。”“你喜欢吃就多吃点吧,吃完了我又去作。”

        第二天鞠翔开始发高烧,他的胸腔里还有瘀血没有排出,不得不边输液退烧边针管导吸,他的生命迹象已经非常微弱。金七桂给他又送来了鸡汤,用汤匙喂他,他只喝了两口,就不想喝了。抽了淤血,烧也退下去一点了,他头脑有些清醒,他拉著金七桂的手说:“七桂,我可能好不起来了,有你在我身边陪伴著我走完生命的路,我感到幸福,遗憾的是太短暂了。”说着说着他闭上了眼睛,但手还紧紧地拉著金七桂的手。护士遵医生的分咐给他注射了强心针对金七桂说:“没事的,他没事的,你陪著他,但不要说话,让他好好休息。”打完针后,护士出去了,出去的时候还带上了病房门。他拉著金七桂的双手先是腾云驾雾,后来落到了一个一望无际开满鲜花的大草原上,他坐在草地上把七桂抱在胸前,让她坐在自己的腿子上。对七桂说:“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是我当年划成右派分子后牧马的地方,青海。我在这儿牧了十年马,很多地方人不如马,马能忍辱负重,春夏吃青草,秋冬啃草根,每天喝几口水就能膘肥肉壮,比起马,人太娇气了啊。我在这儿就是向马学习才生存下来的,没想到终于熬出头了,现在又有了你。”他顺手摘了几朵鲜花插到金七桂的头上对她说:“你好美啊,美极了,我们结婚吧,你看这偌大的世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他双手把七桂抱著......金七桂紧紧地握住鞠翔的手,她看到了他脸上有微笑的表情,她感到欣慰,但她感到那冰冷的手似乎越来越冷,她打了一个寒颤,她不忍松开他的手去摸摸其它部位是否也像手一样冷,用脸贴著他的手肘,她感到那手的冰冷慢慢地扩散到手肘,当那冰冷越过肘关节后他的手慢慢地松开了。金七桂哇的一声哭出来了,医生和护士都进来了,那医生告诉金七桂:“你的丈夫真是一条好汉,他比我们预料的多活了八个小时,他的心室破了,要到省会才能作这样的修复手术,不管是汽车火车都不能在他生命存活的时间内送到省会,我们只能做保守治疗,止血,把流到胸腔里的血不断抽出来,幻想著奇迹出现。”金七桂并没有更正医生说的丈夫,她只说:“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多给了我们八个小时。”“不,这是他顽强地多活了八个小时,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真正的超越了生命的极限。”

        陈院长来了,她和金七桂商量怎么料理后事,并说已经和他单位通了电话,单位说鞠翔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后事就委托中院办理,我把你和鞠翔的关系向高院说了,高院说你就是他的最亲的亲人了,后事要我们征求你的意见。金七桂说:“后事就由组织作主吧,我只希望就把他葬在吉隆,在我的有生之年可以给他上上坟,扫扫墓。”“好,我们会把他葬在吉隆的公墓里,他将永远地留在吉隆了。”陈付院长的眼泪也嗖嗖地掉下来了。

        湘西的风俗人死下葬三天后兴望三,当地的口音三山不分,也有人说成望山。在吉隆公墓的新坟前已经立了一块石碑,鞠翔之墓四个大字非常醒目,老远的就能看到,金七桂是下了班才来的,当她走近时看到已经有人先来了,再走近她看清楚了是陈付院长,打招呼后陈院长对金七桂说:“唉,都说有情人终成眷属,但鞠翔是有情人不成眷属,他一辈子刻骨铭心地爱过两个人,都没有成为眷属,现在他死了,盖棺定论了。”她说着眼里有晶莹的泪滴,在夕阳的照耀下泪珠闪闪发光。“陈院长,你能告诉我他还爱过谁吗?”“已经成为历史了,告诉你也没关系,那还是他读政法学院的时候,他与他的朋友都爱上了他的同班同学某某,某某其实是爱他的,但他的这位朋友是班上的团支部书记,她为了争取入团,就趁此机会在他们两者之间周旋,她不久入了团。毕业后他们三人一起分配到高院。这时这位女同学尽管知道了鞠翔的朋友的父亲是本省的一位省委领导干部,但她还是选择了鞠翔。不久反右斗争开始了,鞠翔竟不明不白地被打成了右派,组织上找这位女同学谈话,要她和右派分子鞠翔划清界线。以后不要来往了。这位女同学说:“可以从思想上划清界线,但我们仍然是恋爱关系。政治和私生活是两码事。”“你能想像一个嫁了国民党到共产党的政府机关里工作的女性吗?”“现在国民党到台湾去了,那有这样的事啊?”这位女同学那里知道,她越顶得厉害,鞠翔的厄运就越多,他被判刑进监狱了,后又被押送到大西北劳改去了,后来传言鞠翔在大西北自杀了。那位省委领导的公子并没有放过这位女同学,办案出差总是派他俩一起去,一有机会他就强暴她,致使她怀孕后,在万般无奈下她终于嫁给了这位领导的公子,当他们子女成群的时候,中国的政治生活起了根本的变化,给右派分子平反改正。鞠翔这位昔日的高才生,高院的业务尖子,审判庭庭长,平反时觉得他受迫害太深,安排当了高院的付院长,当他在出差时碰到这位女同学时,开始她问他是人还是鬼,当她知道他没有死的时候,她给他跪下了,他双手扶起了她说:“我知道你抗争过,我体谅你当时的艰难处境,下辈子吧,下辈子但愿我们有缘分。”陈院长说得满脸的泪,她已经不要再问了,那女同学是谁一想就明白了。金七桂说:“鞠翔是不幸的,他一辈子受了那么多苦;他又是有幸的,因为他的一生获得了两个女人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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