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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走13;越走越远,越陷越深

(2024-01-21 10:39:33) 下一个

从年中深城银行分行长、总行部长会议上传出消息,深城银行的增资扩股事情有重大进展,将引进香港、新加坡和美国三家世界著名的投资公司,扩充资本金达到六十五亿人民币。关于混业经营,将参股保险公司、信托公司、证券公司或成立全资子公司。预计一九九八年将逆势而上,加快网点铺设速度,扩大员工队伍规模和客户规模,争取进入国字号银行外第一梯队。

东南北代表品牌管理部除了对本部门工作进行常规总结和计划外,还做了一个专题报告:《创造竞争优势》——深城银行三年品牌战略规划,具体包括五大方面内容。

  • 提高品牌价值。以国有五大行为假想敌,深入分析其品牌优劣势,针对其负面、不足地方强化深行的品牌识别度,做一家“不一样”的银行。
  • 改进内部品牌管理系统。在通讯员网络基础上发展品牌责任人,确保信息通达、反应迅速、形象常新。
  • 全域战略。在全国所有分、支行推行标准形象、标准服务。
  • 内外兼修。进行礼仪培训和标准用语及在外省市进行普通话过关考试。同时将一线柜台流程简化、优化,确保服务质量、风险预控。
  • 形象维护。杜绝任何负面报道,严控负面消息扩散。密切关注互联网发展,密切注意行内竞争对手动态。

 

东南北报告完,与会人员进行了热烈讨论。最后牛董拍板,责成品牌管理部先拿出具体实施方案,与柳副行长一起作为江苏分行筹备组成员在江苏试行,成熟后向全行推广。

 

为时三天的年中会议一结束,东南北立即驱车前往艺心幼儿园。见完新的美术老师后和金素交换了下意见,一致通过正式聘用,又约定了周六开始整修,试办“艺术营”。

 

“囡囡呢?”东南北突然说。

“我爸妈带着呢,她不常过来。”金素说。

“我哥知道吗?”东南北说。

“没见过虎哥。”金素说,“应该不知道。”

“兰姐常来看囡囡吗?”东南北说。

“不常来,她的作息时间你知道的。”金素说,“今天你怎么突然问这么多囡囡的事情。”

东南北想了一会儿叹口气说:“我觉得没有爸爸的孩子挺可怜的,咱俩一起养吧!我尽量多陪陪囡囡。”金素的眼圈红了一下。

 

周六上午,东南北驾车刚拐进小路就看到囡囡坐在落地窗前在小桌上涂画着,下车后和囡囡挥了下手,囡囡坐着没动,静静地看着东南北停好车、从后备箱里取东西。

金素走出门和东南北一起把东西拿到客厅。

“囡囡,问叔叔好。”金素说。

“叔叔好。”囡囡小声说。

“你忘了叔叔叫什么吗?”东南北走过去蹲下来说,“叫‘咚咚’。”说完敲了几下地板,囡囡咧开嘴笑着。

“你识字吗?”东南北看着囡囡面前的本子问。

“识几个,没有特意教她。”金素抢着说。

东南北转头对金素说:“我以后问囡囡的问题,让她自己回答,这样会开发她大脑和语言能力,养成独立做主的意识。”

“好,听你的。”金素说。

 

“囡囡,看看咚咚为你带了什么礼物?”东南北拎起大袋子说。囡囡看着金素,金素笑了笑。

“妈妈的无声就是默许,妈妈在,更不用怕。如果咚咚是坏人,妈妈是不会让咚咚进门的,也不会让咚咚和你说话。”东南北说,“如果咚咚不是坏人,从礼貌上讲,咚咚问话囡囡就得回应,包括‘好’、‘谢谢’或者‘不’。”

“囡囡听咚咚的话。”金素说。

东南北从大袋子里掏出一个纸盒,打开盖子拿出一双蓝色溜冰鞋套在了脚上,系好鞋带站起来滑了两步,作势要摔倒,胡乱挥了几下手臂才站稳,惹得囡囡大笑。东南北顺畅地转了一圈后在囡囡面前猝然停住,坐在地板上又打开一个纸盒,拿出一双红色的溜冰鞋套在自己手上,弯着腰手脚撑地又滑了一圈,边滑边“汪汪”地叫着,囡囡笑个不停。

东南北回到囡囡旁边说:“鞋子应该穿在哪里?”囡囡抬起脚,活动着脚指头。

东南北让金素取来囡囡的袜子,然后打开第三个纸盒拿出一双小小的、粉色的溜冰鞋,抓过囡囡的脚套上了袜子和溜冰鞋,系好了鞋带,拉着囡囡站了起来。

“妈妈!”囡囡大笑着叫金素。

“等妈妈穿上鞋我们先在客厅里熟悉一下,然后我们到外面玩。”东南北说完看着金素,她直摆手,东南北皱着眉头瞪着金素,又向囡囡扭了下头示意着。

 

出了院门,金素在囡囡的前面倒着慢慢滑动,一边鼓励着囡囡,东南北站在囡囡后面弯下腰牵着囡囡的手教囡囡换脚和移动重心,囡囡很快掌握了基本要领,一路“咯咯咯”地笑着。

在别墅区的道路上滑了整整一圈回到家,三个人都累得瘫在客厅的地板上,躺了一会儿,金素带着囡囡去洗澡。东南北简单冲了一下,出来后切了盘水果,端到窗前,坐在地板上边吃边看翻看囡囡的画本,稚拙的笔触描绘着小房子、树、太阳。

囡囡抱着水壶刚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就朝东南北跑过来,东南北让囡囡坐在他的腿上问“囡囡喜欢画画吗?”囡囡点点头。

东南北把画本翻到新的一页,用蜡笔在上面画了一个甲骨文的“日”字,然后问囡囡:“这像什么?”囡囡摇摇头,东南北把“日”字涂红。

“太阳!”囡囡高声说。

“对了。”东南北说,“很久很久很久以前,那时的人就用这个图形代表太阳,后来人们都知道了这个图形的意思。为了整齐和节省空间,文字就一点点变化,最后变成了方形。”

东南北边说边写了三个不同形状的“日”字,指着最后一个说:“现在我们管这个字叫“日”,代表太阳。”

“其实我觉得还是画个圆圈最省事,囡囡说呢?”东南北问,囡囡重重地点点头。

“但是方块字便于摆放,节省纸张,囡囡有没有发现书都是方型的?是为了节省空间。”东南北说,“另外我们要尊重大家都这么写,毕竟文字是用来表达意思的,如果你写的字别人不认识不就白写了吗?囡囡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囡囡拿过蜡笔认真地“画”了一个弯弯扭扭的“囡”。

“囡囡好聪明!”东南北摸了下囡囡的头说,“囡囡是个小女孩,这个框可以想象成是囡囡的小床,也可以是妈妈的怀抱,还可以是座房子,所以囡囡是个幸福的孩子。囡囡大名叫什么?”

“金丝楠。”囡囡含混地说着。

东南北看着金素,他又重复了一遍。

“兰姐也姓金?”东南北说完转向囡囡说,“很好的名字。妈妈把你比作一种很名贵的树,但是把咚咚难住了,一时想不起甲骨文里的字了。那咚咚先去查,等下次过来,咚咚再和囡囡一起画更多的字。”

 

连着数日,东南北一下班就立即赶回宿舍,随手拆开一个宋玉成的箱子,小心翻看着里面的东西,边看边做记录。

 

突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东南北看了一下按下接通键说:“素素?怎么了?这么晚。”

金素叹了口气说:“上次你走后囡囡天天追着我要找咚咚,每天都问,可执着呢,你说可怎么办?”

东南北笑了笑说:“我以为是什么急事。我当然愿意陪她,和她在一起我也很开心。”

“她还说‘要咚咚做饭,好吃’。”金素说,“没想到囡囡那么亲你,连睡前讲故事都想要咚咚讲。”

“毕竟有血缘关系。”东南北说,“但睡前讲故事这件事不好解决,我不想他把爸爸和叔叔的概念混淆,所以我不强调叔叔的身份,只让他叫我咚咚。”

“那我让囡囡叫你‘爸爸’行不?”金素说。

“我没问题,我本来就当囡囡是自己亲生女儿。”东南北说:“但是没法交待为什么爸爸不和他住一起,而且‘咚咚’已经叫开了,先这样吧,我随时都可以成为她的爸爸。”

“好。另外我要提醒你不能太宠她,该午睡的时候一定要午睡,一玩疯了,我苦心建立的规则全抛脑后了。”金素说,“还有,不能当着囡囡的面和我争论,也不能背着我满足她的无理要求,这样孩子会有投机心理,我不喜欢囡囡心口不一、鬼鬼祟祟的样子,我和我爸妈也是这样说的。”

“好,你是囡囡妈,又是幼儿教育家,而且我也喜欢小孩的眼睛和心灵是纯净的。”东南北说,“不过我也要提醒你,不要因为怕脏、怕自己收拾麻烦就阻止囡囡去尝试新事物。孩子本来就是好奇心重,需要探索这个世界,我还会带她各种冒险。所有有爸爸的孩子享受的待遇,囡囡一样都不能缺。我明天一下班就接你们去‘反斗城’玩。”

“好,你是囡囡爸。”金素说。

   

放下电话不久,东南北听到门响,拉开卧室门走了出去。罗博随便打了个招呼、拎着公文包低着头默默换鞋,然后直接向卧室走去。

东南北一直看着罗博,突然说:“喝点儿不?”

“嗯……也行。”罗博停在门口说,“你真是个酒仙,天天酒不离口的。”

“总比酒鬼、酒疯子要好。”东南北说。

“我换下衣服吧。”罗博松着领带说。

 

罗博很快出来,穿着背心、短裤、拖鞋,坐在沙发上。

“最近公司很多客人来访?”东南北说着打开啤酒罐递给罗博。

“嗯。”罗博应了一声拿起啤酒喝了一口。

两个人沉默了很久,罗博突然拖长声音“嗯”了一下。

东南北立即做了个手势说:“我只是随口一问,你完全可以不讲,我也没什么兴趣听,都是金钱交易,肯定和艺术没有关系。”

罗博沉吟了一下说:“我倒真是很想和你说说心里的担忧,咱行这么搞早晚要出事,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银行、企业都是一样。”

“天下乌鸦一般黑吧,就是颜色深浅不一。”东南北说,“国画的基本技法是‘墨分五色’:焦、浓、重、淡、清,也有浓、淡、干、湿加上黑白两色合成‘六彩’的说法,中国画家就是在黑白之间营造出世间所有情感。太牛逼了!我开始重新认识国画艺术了。”

罗博“呵呵”笑了两声说:“兄弟根子上还是艺术家,说什么都会联想起艺术。”

“对不起,对不起,我扯远了。”东南北说,“扯回来,你担忧什么?”

“我担心我们可能就是最黑的,不可能更黑了,根本没有浓、淡。”罗博说。“所以一点都不艺术。”

“你说引入外资股东的事儿还是改名‘金融集团’的事儿?”东南北说,“‘丧权辱国’了?’”

“那都算好的。”罗博说。

东南北低着头,好久后说了一句话“你保重就好”。

“我不可能独善其身,更不可能急流勇退,最怕在劫难逃啊。”罗博紧锁着眉头说。

“兄弟是过虑了,我相信你的智商和职业操守。”东南北说,“再说天塌下来还有大个顶着呢,老牛连强奸犯都保,何况你这个人畜无害、满腹经纶的高级知识分子。”

“只怕牛董都是个泥菩萨。”罗博说。

 

两个人默默喝着啤酒,罗博端起啤酒罐晃了晃又放了下来,东南北顺手开了一罐递给他。

 

“我发现你最近一下班就不见了,天天躲在房间里,忙些啥?”罗博说。

“你要是不想说工作的事情了,我就和你谈谈艺术。”东南北说,“你心中的艺术家应该是什么样子?”

罗博笑了一下说:“你还是关心你的艺术,我确实想过这个问题,在那次画展现场和之后都偶尔会想。”

 

“我是接受传统教育的,在我心中艺术是很高尚的职业,艺术家也应该是很高尚的人。像古典的知识分子,清高、敏感、博学、思维异于常人。总能抓住人隐藏在内心的东西,创造出意想不到的作品,精准、深刻地表达他们的思想。或者颂扬、或者批判、或者只是引发普通人的思考,关于生命、存在、真理、恐惧、梦想、自由和爱。”罗博斟酌着说,“所有困扰常人的东西在艺术家那都不存在,比如金钱、权力、家庭烦恼、社交应酬。他们爱恨分明、真实而且坚定、特立独行。他们敢于坚持,他们意志超于常人,他们有信仰、他们勇于牺牲。他们热爱自由、感情强烈。”

 

“完没?”东南北等了一下“哈哈”大笑说:“兄弟,你是不是还陷在老牛的博士论文里?你在造神啊?”

“我是认真的。”罗博说。

“我绝对相信你。”东南北说,“那画展时你见到的艺术家和你想象的有差距吗?”

“嗯……多少还是有一点的。”罗博说,“他们很随和,懂得社交礼仪,不知是出于礼节还是精通为人处世的技巧,就是感觉他们和常人差别不大。我站在一幅画前的时候碰到画家本人和其他几个人在评论作品,我特意对照了一下,觉得作品的气质和本人的气质不大相符,而且他对于作品的解释我觉得不是那么严肃,似乎创作对他来讲是很随便的事情。还有我还听到他们谈论股票和夜总会,这和我的想象差距更大。”

“主席也是人嘛。”东南北说,“你觉得艺术家的作品重要还是人格魅力重要?”

“怎么说呢?作品我确实看不大懂,尤其那次展览里的作品和我以前见过的不一样,但是我相信一点,一个人的内心世界如果不够深刻和丰富,他是不可能创作出什么能触及人灵魂的作品。”罗博说,“如果这个人极度分裂,我认为也是一个人才,就像一些历史人物一样,理论上也站得住,因为做好人和做坏人的原理、路径是一样的。有这样的艺术家吗?他人品极差的,但是作品又极好。”

“当然有,但是通常不用‘好’和‘坏’来评价艺术家作品。”东南北说,“有一个伟大的爱尔兰画家叫弗朗西斯·培根,不是生于伦敦那个哲学家、散文家培根和猪肉片培根。这个培根生于本世纪初,被誉为‘二十世纪英国最伟大的画家’。他是同性恋、受虐狂、赌徒、享乐主义者,他的作品图像怪诞、血腥、暴力,很多人受不了。但他很擅长社交、擅长营销自己,这是很多艺术家做不到的。”

“为什么说他伟大呢?”罗博说。

“可能是他开创了美术史先河吧。他的作品展现了人类生存的痛苦和恐怖状态,有他自己独特的对生命的思考。至于是不是投机取巧无法验证,很可能只有他性格的怪异和扭曲才能让他具有常人无法理解的生命体验。”东南北说,“艺术上的伟大和商业上、政治上的伟大不一样,艺术上的伟大更接近于人类精神本质,通过艺术作品展示终极哲学思考。”

“那就是定义的问题了。”罗博说。

“不过有很多人顶着‘伟大’这顶桂冠,反而使‘伟大’的含金量大大降低。”东南北说,“我现在对这些词已经很麻木。”

 

“你认为毛泽东伟大吗?”罗博说。

“以前都是被动地接受伟大人物,似乎你不觉得他伟大就是十恶不赦。但是在深圳看了很多香港、台湾的出版物,后来网上看了更多,不同的素材和不同的角度给出了思考同一命题的巨大空间。”东南北说,“我觉得将来互联网会给世界一个真相,包括对‘伟大’的一个通用定义。”

“是的,在已知条件有限的话,天才和弱智推导出的结果都是一样的。”罗博说,“而且逻辑上毫无破绽。”

“我认为毛泽东最多是个成功的政客,和刘邦一样,因为他们都是通过发动农民起义打下了江山,然后成为他们曾经痛恨,一心想打倒的那个皇帝。”东南北说,“一点都不艺术,根本没有什么创造性,临摹而已,所以只能称为‘政客’。他为政治史、经济史、文化史、艺术史、中华民族史、人类史带来了什么贡献?连他的诗词都是剽窃古人的,有的只改了一两个字,轻易可以证明。”

“我看过好多版本的《毛泽东传》。”罗博说。

 

“你认为牛董伟大吗?”东南北又打开一罐啤酒递给罗博说。

“为什么我想到了你会问这个问题?”罗博笑着说,“评价他得先建立一个体系,包括你说的边界,而且只是迄今为止、在特定的社会、经济、法律环境里。但是‘伟大’这个词对我来讲太重了,所以我不能滥用,我只能心服口服地承认牛董是个成功的企业家。”

 

“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伟大’也不能滥用。”东南北说,“如果艺术家一生只是突破了自己的出身、阶层、教育甚至人种,达到了世俗追捧的地步也只能算成功,但是对艺术史没有贡献就不能称作‘伟大’。”

“我同意。”罗博说,“你的思维逻辑是作为一个学者很重要的品质。难得你一边在编织文字美化深行,同时还能保持清醒的头脑。”

“你不也是吗?”东南北说,罗博摇了摇头,拿起了啤酒罐喝了一口。

 

“但是世人不在乎这些逻辑。”东南北说,“如果我想给一个中国艺术家定义为‘伟大’,只要通过文学性的描述,权威发声认证,再建立一个利益共同体,然后通过媒体反复强化,世人也会慢慢习惯性地接受他‘伟大’的事实了。”

“我不相信你会这么做。”罗博说,“那你就和牛董没什么两样,充其量是个成功的艺术商人,不可能‘伟大’了。”

“我不想变得‘伟大’,因为我怕‘红卫兵’掘我的祖坟。”东南北说,“但如果我只是为了劫富济贫呢?”

“你预设了一个前提是‘为富不仁’,事实可能不是那样,那只是一个观点。”罗博说,“这很容易成为滥杀无辜的借口,或者是为了给你的非法目标赋予合法性,像土地革命一样。实际上墨分五色,‘阶级论’只是夺权的一个手段。”

 

东南北断断续续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看完了宋玉成的所有东西,他全部收好后雇了一辆面包车送到了月亮美术馆。老董安排人腾出一间房间,将宋玉成的巨幅作品在房间中间的一张大桌上展开,东南北仔细地翻看着,老董默默站在东南北旁边。

 

回到老董办公室后,东南北喝着茶出神。老董换掉茶叶后,又泡了一壶新茶,把东南北杯子的剩茶倒掉,烫了下茶杯,倒了半杯茶,放在东南北面前,他顺手拿起来一饮而尽。

 

“兄长,你做过什么让你至今良心不安的事情吗?”东南北直视着老董问,老董迎着东南北的目光点点头。

“少不更事,人在江湖。”老董缓缓地说,“这也是我后来信基督的主要原因,希望得到宽恕和救赎。”

 

“但是和兄弟有关的事情是……那笔保险公司赔款和银行贷款被挪用了。”老董捂着脸说,“数额太大了,我做不了主。我不是——”

“别说了,兄长,我理解。”东南北打断老董说。

 

“兄弟心情很沉重的样子。”老董说。

“还是乱吧?太多边界我搞不清楚,感觉也守不住。”东南北说,“如果月亮通过宋玉成赚了一大笔钱,我们能做主吗?”老董认真地想了一下摇摇头。

“那还要不要做?”东南北说。

“要做。”老董肯定地说,“做的过程中我们就获得了力量,说不定到时候我们就能做主了。”东南北笑了起来。

 

“兄弟有什么想法?”老董说。

“我这些天空下来一直在看宋玉成的东西,心情很不好、很压抑。”东南北说,“他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像我们年少时一样。但是命运的机缘让他撞到了傅抱石,激发了他内心成为‘傅抱石’的梦想。他并不是一定要追求名利,他只想画出‘伟大’的作品,为此把自己一生都搭了进去,可悲的是他的作品始终没有跳出传统中国画的窠臼。但是他的作品无论从数量上和质量上都足以成为一位大家,尤其在重视民粹的当今中国。他的作品全部在我们手里,这是可以运作的先决条件,至少我们可以控制流通盘。”

 

“他的故事比他的作品更有力量,但是如果不包装,他的故事没有人会看,太悲情了。兄长设想一下,他那么微薄的收入,一幅画都没卖,拿什么支撑他画了一辈子的画?他早年买材料的钱都是他整夜糊火柴盒赚出来的。和梵高差不多,但梵高的作品有艺术史地位。”东南北说,“宋玉成的整个题材是有商业价值的,前提是我们用商业的手段去运作他,包括营造一个弥天大谎,像上市公司财报造假一样。”

 

“他临摹的那些古画和傅抱石等现当代名人的画作几可乱真,水平不亚于张大千,包括题款和印章,他有一箱子自己刻的名人印章,我相信他只是想揣摩‘名人’画画时的心理。”东南北喝了一口茶说,“如果我们按照真画卖,就有人相信是真画,即使明知道是假画也会有人出重金购买,因为真假通常不那么重要。”

 

“他自己的作品还是很有个性的,集各家所长而且内功深厚,虽然题材有点雷同,但是被他揉合在自己的画中,辨识度还是很高,可以成为个人标签。他画的群虾,细看的话你会发现每一只虾都不一样,细节特别生动,感觉虾足和虾须甚至眼睛一直在动,比齐白石高多了!”东南北说。

 

“他和傅抱石应该没什么关系,但是确实相处了几个月,也说不上一点关系都没有。”东南北说,“他的日记中写到他曾唐突地请求傅抱石收他为弟子,傅抱石应该是开玩笑地应承了,还让他先练内功,他也当真了。他还把傅抱石包括关山月的每一句话都记下来,一生都在揣摩,是否捕捉到了精髓不得而知,就像《辟邪剑谱》一样,但是他的武功可在所有美协主席之上。”

“如今傅抱石已逝,他又有和傅抱石的合影照片为证,还有傅抱石、关山月随手丢弃的习作、平时的练笔和写给他的书法,包括傅、关二人一些个人用品都被他全部收了起来,关山月也不能否认他和傅抱石的生命轨迹曾经重叠过。所以就把他描述成傅抱石的‘私生弟子’也不为过,而且必须把他和傅抱石拉上关系,才能获得这个俗世的关注、并赋予光环。”东南北长叹了口气说,“要是武林就好了,只问武功不问出处。”

 

“但是兄长,我们到底在做什么?我很困惑。”东南北说,“是否能成功还是未知数,我怕的反而是成功,那是我们俩兄弟和艺术、和艺术史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虽然没有违犯法律或者没给法律留下制裁的证据,但是我们的良心能过得去吗?尤其是我们帮月亮、帮地产商、帮总裁和你们的‘促进党’又赚了一大笔钱,这些钱很可能又是用来复制一个个所谓‘成功’的经典案例。”

“整个过程会怎样?”老董说。

“我们通过出版物、研讨会、权威站台、拍卖行、包括网络流传、控制流量、造假打假,热热闹闹地最终把宋玉成抬高到一个‘大师’的地位,一画难求,即使我们只是去行贿,省下的钱其实就是赚的,还不算行贿后带来的利益。”东南北说,“但是我们一定要瞒着宋玉成,既延长不了他的生命也不能让他坐享成果,很可能我们彻底把他一生毁了,因为这是个污点,把他对艺术的信仰和执念全部玷污了,这可是他一直坚持的、最珍贵的品质。”

 

“我必须喝一杯酒。”老董突然站起来说,“走吧。”

 

东南北和老董到了泰餐馆点了两个菜,还没等菜上来,两个人就干了一杯威士忌,老董给东南北倒上酒之后,他拿起来又喝了一大口。

“兄弟,我有个想法。”老董捂着胸口说,“我们有没有可能全部用假画做?真画都留起来,如果将来有条件,我们就建一个宋玉成美术馆,把他个人东西全部放进去。如果没条件,咱哥俩就把它分掉,随便处置,各自完成心愿,我生怕做大了又做不了主了。”

东南北想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

“我完全同意,做成行为艺术。”东南北说,“但是有边界的,如果我们要出版宋玉成的传记,必须通过叶部长打招呼,还有成立拍卖行的事情更需要他帮忙,我们得送他一幅真迹吧?他可能是个贪官可能也曾作恶,但我现在没有证据,而且他的太太和女儿都是很善良、真诚的人,我希望能以诚相待。”

“那当然!”老董说。

 

“兄弟,我听古丽说你一个人在外面和人合租?”老董说。

“那里就是一个睡觉的地方,关键是离行里近。”东南北说。

“但总缺少家的感觉。”老董说,“我这边可以随时为兄弟提供一套装修好的住房,先不管产权,至少能保证兄弟住到腻,只不过远了点。”

“谢谢兄长,有人才有家,我一个人在哪里都不会有家的感觉。”东南北说。

 

“兄长这边有没有可靠的人?懂摄影、有设备的?”东南北说,“不要艺术圈里的人,我们翻拍和复制这些作品要绝对保密,一定要在宋玉成的传记出版之前完成。”。

老董想了一下说:“真很难找,我身边都是俗人。”

“那我来找吧。”东南北说,“另外宋玉成的作品复制完拜托兄长找个安全屋尘封起来,宋玉成惊艳于世之前我们都把他忘记。”

“是的,我明白。”老董说,“那宋玉成的传记谁来写?”

“我先构思,定个调,拉个提纲,随后网络上找个枪手,必要的话我会再去一趟沈阳录一些宋玉成的视频和谈话,越早越好。”东南北说,“他父母过世了,妻子离婚了,没有孩子,不知道他万一有事,谁帮他料理后事?”

   

章妤的呼机已停用、电话语音提示是空号,东南北又仔细地一个个数字在拨盘上按了一遍,拨出后仍旧提示是空号,他又重拨了一遍后放下了电话。想了一下后打电话给严辉,问他是否有设备能拍出版级的图片,严辉说他的器材和水平都接近专业。东南北又问他能不能找到水平很高的国画师,想复制一批画存档,严辉想了一下说“得回福建找,肯定有”。

东南北交待了严辉两件事,一是把一些作品托裱一下,还有一些物品拍出高质量的图片。另外就是把宋玉成的重要作品全部复制一套,费用正常收。最后郑重提示严辉一定要绝对保密,包括对蛮子都不要说太多。

 

东南北见到叶致远寒暄了几句就在他家的客厅地板上慢慢展开宋玉成的画。

“哇!这是哪个名家的作品?”叶致远惊叹地说。

“无名之辈,世外高人。”东南北说。

叶致远绕着画远远近近、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不住地赞叹。

“顽石?玉成?”叶致远看着印章说,“没听说过这个人,看起来很像人民大会堂那幅《江山如此多娇》的姊妹篇,名字也很像,《壮美山河》。傅抱石的弟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虽然我不懂,但是感觉他功力挺深厚,远看气势磅礴,近看丰富、细腻,用笔都很老到、流畅,他是谁?老弟快别卖关子了。”叶致远直起腰看着东南北。

“姐夫,我说的没错,真的是无名之辈,而且被人鄙视,一生困顿,老无所依。”东南北说,“所幸姐夫慧眼识珠,他也能倍感慰藉。姐夫是需要装裱起来挂在哪里还是收藏?装裱我来办,用金丝楠木框。”

“这么大挂哪?挂在深圳人大会堂合适。”叶致远说,“先不说这些,我也不要,欣赏就够了,老弟赶紧给我讲讲他的故事。”

“既然说送了,我肯定不会带走了。姐夫不用客气,按照目前行情根本不值钱,虽然是他最重要的作品之一。”东南北卷着画说,“我今天过来不是专程送画,也拿不出手,我想就他的事情请教下姐夫。”

 

东南北把宋玉成的故事和他跟老董接触宋玉成的过程大概说了一下,叶致远听得不胜唏嘘。

 

“你们打算怎么办?”叶致远说。

“没想好,当时就是一冲动当场就定了。”东南北说,“我们当然希望能把他的故事和作品推出来,在他有生之年能看到自己一生坚持下来的结果,也向世人证明体制外仍然可以产生卓越的艺术家。但是太难了,在这个只认头衔的社会里,没有人会关注他。他没有毕业于名校、没有师从名家、不是大学老师,连美协会员都不是,没办过展览、没卖过画、没被任何媒体报道过,简直是空气或尘埃。”

“这些虚名都可以随时冠上去,我可以建议美协收他为会员,也可以建议画院给他个编制,或者建议深圳大学请他兼个客座教授。你们的美术馆可以随时办他的展览,我带市里领导和媒体一起去。把他户口调过来,他就是深圳本土艺术家。”叶致远说,“也可以把他这幅画挂在人大会堂或者迎宾馆的大厅,哪里有影响力就挂在哪里。”

“真感动!姐夫,真的,姐夫不仅审美标准高,而且观念也脱俗。”东南北说,“不知道这些对他是否重要,也不知道他目前身体情况,我感觉他的日子不多了。”

“让他到深圳来治病,进画院就可以享受公费医疗。”叶致远说。

东南北抹了下眼睛笑笑说:“要是他早点遇到姐夫命运就不一样了。”

 

“我想只有你能把他发掘出来。”叶致远说。

“说实话,姐夫,他的水平确实够高,但是我对中国画的偏见觉得他作为艺术家创造性的含量还是不足。”东南北说,“不过我正在纠偏。”

“老弟可以换个思路。”叶致远说,“国画是我们中华民族的精华,宝贵的精神遗产,国粹,并不一定是要按照西方的规则来评判,只要一代代能传承下去,略有发扬,也是对世界文明的一种贡献。”

“是啊,姐夫说得很有道理,我一直没有姐夫这个高度。我原来只想先写一部他的传记,把他对艺术的信仰、他一生的坚持、他的故事告诉世人,像梵高的传记一样,让世人知道还有一种人为艺术而存在,和政治家、商人同等重要。”东南北说,“姐夫这么一说真是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完全可以和中华传统文化的保护和复兴勾连起来。”

“马照跑、舞照跳、书照写,写完了我帮你联系出版。”叶致远说。

东南北笑着说:“姐夫,我来之前只想和你分享他的故事和作品,没想过其他什么事情。”

叶致远说:“我信,也没什么不好。”

“全是好,哪可能有不好?”东南北说,“姐夫那个把他的画挂到深圳‘人民大会堂’的想法也特别好,既然是俗世,我们就俗办,但我真不舍得姐夫把画捐出去,那是他为数不多的巨幅作品之一,确实和《江山如此多娇》有关系。他在日记里写到,他听傅抱石和关山月反复谈起创作那件作品时的遗憾,他自己就想尝试,或许他内心也有功名的欲望,希望自己的作品哪天能挂到那么重要的地方去。他就这个题材总共画了几百幅大大小小的画,但我觉得就这幅算是最成熟的。”

“那就复制一幅挂出去,也不用说复制,只要复制得好,都是一样欣赏。”叶致远说,东南北哈哈大笑起来。

“姐夫真是改革开放前沿的姐夫,观念完全不同的,和我想象那些穿着蓝色夹克衫、白衬衫、对着讲稿面容僵硬的机器人有天壤之别。”东南北说。

“上班时我也得穿深蓝色夹克衫和白衬衫。”叶致远笑了一下说。

 

“还有一件事,姐夫有没有熟悉的拍卖行?我想差不多的时候需要为宋玉成造一个拍卖纪录。”东南北说,“还是说回俗世,一件不知名艺术家的作品拍到天价,新闻价值就出来了。虽然我们不是一定要从这里面赚钱,姐夫将来想送给谁宋玉成的画,我们随姐夫挑,但是作为礼品,如果不是如姐夫一样欣赏艺术,多数人会计算它值多少钱吧?”

“哈哈哈哈,老弟真是人才!若不是郑雪妍提前和我介绍过你的为人和工作情况,包括你们过去小兄弟间的江湖恩怨,若不是我亲身接触了老弟,旁观你们做的事情,我肯定会认为老弟在给我挖坑。”叶致远大笑着说,“这样吧,你和台湾人办一个自己的拍卖行,我们市里也需要一个专门的艺术品拍卖行,我帮你过问下执照的事情。”

东南北笑得合不拢嘴,忍了一下说:“姐夫确实要相信我不是坏人,没有那么多心眼,也绝对不会坑姐夫,我只是被艺术洗脑了。”

“我看人有我的标准。”叶致远说。

“还有一件事,我不好把握,请姐夫指点。”东南北说,“我的判断是傅抱石绝对没有正式收他为弟子,但是放弃傅抱石这个题材真有点可惜,姐夫觉得怎么办才好?”

“那是你们文学创作者的事情,你说电视剧《戏说乾隆》里哪件事禁得起考证?但是哪一个观众在乎真假?只要不要犯原则性错误、低级错误,朦朦胧胧、有点悬念、留点想象空间可能效果更好。”叶致远说,“这可是考功力的,不过我相信要是老弟自己执笔,应该问题不大。雪妍把每期《银领》都带回来好几本,还让我送朋友看,我一直没送,不能帮老婆站台。但是里面文章我倒是都看的,重头文章应该都是你写的吧?你应该有好几个笔名吧?秋影、香芹、璞玉、一叨,‘荆芥’是种蔬菜吧?”

“没办法,只能变换身份和文风,显得编辑部规模很大、很正式。”东南北说。

“我要是哪天需要个重要讲稿,老弟得帮我写啊。”叶致远说,“事先声明,没有稿费。”

“绝对没问题,这是姐夫给我发挥的机会。”东南北说,“本身我也愿意写,还不愿意让人知道是我写的。”

 

“雪姐和羽墨呢?”东南北环顾了一下说。

“家长会,快回来了。”叶致远说,“羽墨一直想学架子鼓、爵士鼓,你这个舅舅怎么看?”

东南北笑了一下说,“我觉得只要是正当兴趣,又是自己主动提出来的,就都无所谓,学呗,学到哪算哪,放弃就放弃了,但是只要学过,在她的思维和审美里就会留下印迹。”

“嗯,我也是这个观点,雪研总说学这有什么用,耽误学习,学不了两天肯定放弃,家里又多一堆杂物。”叶致远说。

“雪姐毕竟是我姐。”东南北说,“月亮美术馆开馆日晚上有场演出你们都没看,你们也不让羽墨看,她很委屈。那个乐队里面都是高手,尤其那个印度鼓手感觉超好,他敲鼓完全是人鼓合一的,这边和乐队有说有笑,这边节奏一点不乱,还能即兴发挥。我请了印度人做我老师,如果学姐同意羽墨学鼓,就顺带跟我一起学算了,鼓都不用买,我有一套放在键盘手的艺术幼儿园里,那里还有古琴,说不定羽墨敲两天鼓又好上古琴了。”

叶致远笑着说:“你们这帮艺术人!羽墨都有可能,看她的意思吧,至少得等到寒假,到时让老弟费心了。”他看了下表说:“我得让阿姨准备饭了,老弟晚上在这吃吧,喝点假茅台。”

“谢谢姐夫!还是不了,唐突造访。”东南北说,“我还是回去想想宋玉成传记吧。”

“不要客气嘛!传记自己想不如大家一起胡聊。”叶致远说,“你不还是一个人吗?到哪不得吃饭?”

“好吧,那我下厨给你们做个鲁菜。”东南北说,“山东的面食和汤菜很出名的。”

“哦?老弟会下厨,当然好,一会儿你跟阿姨说需要什么材料。”叶致远说。

“不用特意买,有什么用什么。”东南北说。

 

东南北在逛网上论坛时忽然看到一个关于高宏伟的帖子,他一路追溯过去,发现有个人气很旺的聊天室,里面正在热议高宏伟的事情。像侦探小说一样,各种推理,不时有人会爆料出来。东南北追了一晚上,感觉很多信息应该是来自内部,而且有越演越烈的趋势,甚至还有人断言高宏伟和牛董太太是情人关系,罗列了若干“事实”,但具体时间、场地难以获知,难辨真假。

 

第二天一上班东南北就带着笔记本电脑走进了柳副行长办公室,打开电脑给柳副行长展示他保存的记录。柳副行长看了很久以后眼睛离开屏幕,头仰靠在椅背上半晌不说话。随后他问了一连串关于互联网论坛方面的问题,想了很久后说:

“你跟我一起去找牛董吧,你先把和他太太有关的东西摘出来放到别处,只说高宏伟的事情。”柳副行长说。

 

牛董看了一遍后又问了和柳副行长问的几乎一样的问题,东南北如实回答。

“现在怎么样?”牛董问。

“不知道,随时都会更新的,而且传播速度极快。”东南北说。

牛董叫罗博进来后交待说:“你和东南一起去电脑部,把网上有关咱行的所有内容都拷贝下来,等一下在会议室放出来集中讨论下,就我们几个人,加上电脑部的凌部长,还有郑部长。”

 

一个多小时后,牛董、赵副行长、柳副行长及几个部长都到了董事长会议室坐下,凌部长把网络上截取的内容都通过投影机打在了大屏幕上面,包括高宏伟和牛董太太的部分内容,大家默默地看着。

“怎么没有东南之前保存的那些内容?”全部看完之后牛董问。

“可能被新帖子压下去了,还有很多内容可能被版主处理过了。”凌部长说,“已经发布的信息网站运营者的服务器里应该都有,只有内部人和执法者才能拿到。但是什么人看到不确定,因为没有真实身份信息。”

“怎么能拿到全部信息?”牛董看着凌部长问,问完后又看着东南北。

“我去找网站运营者?”东南北说。

“牛董。”柳副行长插嘴说,“既然信息一直在更新,我觉得找过去的信息就意义不大,关键是堵住源头。”

“什么源头?发布人是谁我们都不知道,上哪堵?信息源在哪?”牛董问,“很多内容不是审计报告的内容,郑部长知道吗?怎么传出去的?”

“很多信息明显是以讹传讹。”郑雪妍说。

“是啊,怎么还和我太太扯上关系了?这互联网是无法之地吗?”牛董大声说,凌部长和郑雪妍面面相觑。

 

“互联网用户还是很少的,关注到我们行的可能更少。”凌部长说,“而且信息一直在刷新,热点也在变化,很可能就慢慢淹没下去了。”

“不是这么看问题,东南要这么看就不会向柳行报告。”牛董说,“东南你说怎么办?”

“我……”东南北支吾着说,“先评估下这些事对我们的影响吧。”

“郑部长怎么看?”牛董问。

“牛董,其实这里面很多事我也曾听过,但是没有证据,我们不能根据听闻做结论。关于高行长的事情,我们当时仅是从和工作有关的几大块深入,根据现有的证据给出了结论,当然不是最终的结论,就看行里怎么决定,是不是要重新再查一遍?”郑雪妍说,“但我觉得会无功而返,很多事需要从当事人那里验证。”

牛董看了一眼柳副行长说:“互联网上说他死于出租屋、‘仙人跳’,又被分尸抛于高速公路,不管可信与否,问题是这个人的身份曾是深行广东行一把行长,我们是否就任由这种说法满天飞?而且看起来大家对他的身份还是很感兴趣的。”

“牛董,我和凌部长探讨过,技术上可以将已经发布的信息删除或屏蔽掉,但是无法阻止未来不同网站随时跳出的信息,从理论上讲这是无法赢得的一场战争,只能疲于应付。”东南北说。

“我们控制不了战争的结局,但是我们需要控制每场战役。很多战争是通过意志力打赢的,像丘吉尔。当隐藏的敌人感受到我们咄咄逼人的攻势、感觉到我们铁一般的意志,没有特别原因,哪个人愿意以卵击石?你可以不打,但是你必须让敌人惧怕。你必须知道敌人的动向,随时准备出击,一出手就置人于死地。”牛董说,“凌部长给东南部门开通网络专线,罗博通知人力资源部给东南部门增加编制,配置专人监控网络动态。东南出个应急方案,分级管理。高宏伟这个事儿东南全权负责处理,能删就删、能停就停、哪里有火就把哪里扑灭,不惜一切代价。”

“好,我执行。”东南北说,“另外牛董,我有个建议,按照互联网的方式解决互联网的问题。俗话说‘越描越黑’,我想索性往黑了描。比如我找陈主任让他发动文员、司机和招待所服务员编造大量无理性、无逻辑的谣言放到网上,直到小学生都觉得是荒诞、无稽之谈。甚至可以描述高行长在出租屋的黄色细节,然后向公安局举报,直接把网站关掉,釜底抽薪。”

牛董低着头想了一下突然拍着桌子说:“东南部长负责,直接向我报告!”

东南北看了柳副行长一眼,他向牛董侧了下头。

“我和柳行调整一下分管部门,罗博立即起草个公文。”牛董说,“品牌管理部调整为总行一级部门,不仅为品牌负责还要为业务负责、为全行的综合竞争力负责、为我们的经营安全负责,立即办!”

 

高宏伟的话题持续了几天后热度迅速降低,其他的论坛有转载和新开主题,但内容已经没有太多更新,而且都被东南北部门和办公室的员工用垃圾信息覆盖。

东南北设计了几个惊人标题在几大论坛上开贴,将一九九五年破获的深圳高速公路色诱、劫车、杀人抛尸系列案旧话重提,深度揭示医院“药托”和“医托”内幕,把记者圈里盛传的地沟油事件、地沟油危害与辨别等系列内容陆续放出,还亲笔撰写了关于人寿保险营销和传销的异同与识别、揭示证券市场黑幕的连载文章陆续发出,作者笔名为“黑猫”。

 

网络热点在轮换的时候,东南北联系上了初发高宏伟帖子的论坛版主,向他咨询在网络上发布小说的事情,他又联系了论坛创建者和正在筹备的网络文学网站的团队成员。东南北注册了ICQ账号后又认识了很多陌生人,关于艺术、文学、哲学等话题聊得不亦乐乎,慢慢得知有些人居住在深圳。东南北张罗大家一起聚餐,最后确定了日子,他请客吃火锅。

 

饭桌上东南北以月亮美术馆馆长的身份把宋玉成的名字隐去给大家讲了宋玉成的故事,大家都很兴奋,纷纷为他出谋划策。筹建文学网站的负责人汤米建议东南北不必拘泥于真实素材,可以以艺术家为原型糅合艺术圈里典型事件和人物创作出一部艺术主题的小说,旨在传达作者的思想。“网友”们还为东南北提供了很多具体的建议,如根据网络文学的特点、参照电视连续剧的方式写成连载,每篇控制在两千到三千字之内,篇篇有看点,加重戏剧冲突、悬念和剧情的反转,兼顾读者的猎奇心理,不一定按照预定的剧情发展,可以根据网络读者的反馈,随时调节整剧情等等。

东南北又仔细地询问了网站和论坛的商业模式和运作,并邀请他们随时到月亮美术馆参观,也可以利用美术馆场地组织一些线下活动,和艺术主题相关的活动费用可以由美术馆赞助。

 

聚餐过后不久东南北以注册二十个付费VIP会员的代价删除了各论坛发布的和牛董太太有关的全部负面帖子和一些可以对号入座的内容,并将剩余内容中“高宏伟”、“深城银行”等敏感信息屏蔽掉。东南北将会员和新争取的金融板块版主身份交给了小方打理,所有新旧艺术板块版主都交给了月亮美术馆助理小艺负责,要求她尽快开通“艺术史普及”主题,转载《银领》刊登的艺术类文章,积攒人气,为宋玉成的连载小说铺垫。

 

网络专线开通后,东南北要求部门新增的四名员工倒班,以确保全天二十四小时有人值守在电脑前,按照统一流程巡查一遍网络,将主要内容按照国际热点事件、国内热点事件、行业内新闻、民间声音、重点追踪等主题将网络信息标题、出处、要点等都摘抄下来。和深城银行及关键人物有关的每一条信息都分类注明处理意见,分为忽略、关注、警示、转移、造势、删除、特办。每天汇总一次,做成内参报牛董批示。有些国内外金融行业的先进理念和案例汇编成册,提供给行长室决策参考。

 

临近年底,一次东南北在和牛董讨论一九九八年年度工作计划时,牛董随口说:“你给品牌管理部部分职能定义为‘空中支援’很好,这将极大地鼓舞一线干部员工的士气。但是品牌部目前的人力资源状况不支持,扩编的话还需要一个过程,扩编了管理也是问题。你考虑下把《银领》外包出去吧,让承包人自己搞掂刊号的事情,进行商业化运作,我们只保留出品人资格。报纸还是我们自己办,但如果无纸化办公系统启用后,报纸存在的意义也不大了。”

东南北想了一下说:“自从‘互联网媒体研讨会’之后我一直在想行报的存在必要,确实该退出历史舞台了。但是《银领》杂志我觉得还是有存续的意义,因为它偏重人文、艺术,倡导有品质生活,宣扬中产阶级的生活方式,还填补了国内正式出版物的一个空白,也是我们行对外交往时一份很有代表性的礼物。虽然优秀的稿件一直很难求,但是我在网络上接触到的一伙人正在筹建文学类专门网站,有望汇集全国甚至全世界优秀中文写手,应该可以解决稿源问题,也可以将部分人力资源解放出来。稿件质量高发行量就能同步上升,如果发包出去有人感兴趣,也证明他们相信商业化的可能性,包括发行和广告收益。那么牛董有没有考虑过让品牌部也成为一个创收的部门?刊号的问题可以尝试求郑雪妍老公帮忙解决?”

“《银领》再赚钱也不如我们银行主业赚钱,毕竟规模上不去,你还是转到互联网战场上吧,你的‘空军’可以不需要《银领》。”牛董笑了笑说,“互联网形势现在不明朗,但是从高宏伟事情上看确实不可忽视,它可能是星星之火,如果燎原,就是核子级的。互联网也是把双刃剑,用好了杀敌,用不好割手。你是行里少有对互联网有体验、有认识、有应对方法的高级干部,只有你来用这把剑。”

“牛董的意思是必须把《银领》外包出去?”东南北说。

“我刚才已经说了。”牛董说,“你工作计划的制定方针‘兵贵神速’提得很好,我再加上一条:‘好事要让所有人知道,坏事要带到棺材里’。尤其互联网已经初露端倪,谎言重复一千遍就变成真理,空中支援的优势是地面部队还没出动敌军已经丧失抵抗力,你爸爸不是空军吗?任何一个部门的存在都是要为全行总体目标服务和贡献,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企业也是一样。我们大目标是赢得一场战争,但是有时我们会故意输掉一个战役,所有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你对文学、艺术的爱好我们都知道,你在深行的经历和业绩也是有目共睹。但你现在是一个上市公司的总行一级部门的负责人,所以看问题要从大处着眼。”牛董说:“明年我们要趁后金融危机时代大举进攻、全面开花,我们要打破金融行业现有格局,突破银行、保险、信托、基金、证券行业边界,打造一个金融帝国,详细内容我会在年度会议上会讲到。记住你的部门是作战部队,不是舞文弄墨的机关,一旦开战,你的空军就要精准轰炸。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要品牌部平时就是专心练兵,把那些小情小调全部抛开,到时候战场上兵戎相见。你是我们全行最年轻的部长,你的未来无可限量。”

“好,我来调整明年工作计划。”东南北说。

 

离开牛董办公室后,东南北在电话里和老董描述了一下互联网出书的事情,老董兴奋地说:“这太好了!我们就不必受题材的局限,还能留个悬念,等公布原型那天就是宋玉成的惊世之日。”

“我们董事长让我的部门变成空军,让我接我爸爸的班,还给我军衔上加了颗星变成上将,每天练兵就行。我刚好可以名正言顺地挂在网上,我准备亲笔写宋玉成的传记。”东南北说,“遗憾的是《银领》杂志必须外包了,那是我挚爱的女儿,董事长还明确要求我抛开小情小调……”

老董笑着说:“将军,上马吧,不破楼兰终不还。”

东南北突然打住话头,老董在电话那边说,“喂?还在吗?”

“在。”东南北急忙说,“不好意思,兄长,刚才走神了。”

“想起了谁?”老董打趣说。

“肯定不是古丽。”东南北笑着说,“那我们就预祝《玉成传》早日上线。”

 

开完会回来,东南北看到手机有好几个未接来电,正想拨回去,表哥又打电话进来,东南北按断之后,迅速回拨过去。

 

“熊猫,宋玉成不在了。”表哥接通电话就说。

“‘不在’是什么意思?去哪了?”东南北说。

“死了。”表哥说,“我年底单位好多事,一直没空过去。今天我去他家找他,邻居说前两天他单位来人把房子收回去了,说他早死了,哪天死的邻居也说不清。我要不要去医院问下?”

“我操!”东南北说着放下了手机,闭上眼睛靠在大班椅背上。

“喂?喂?熊猫!”手机里传来表哥的声音。

东南北拿起手机说:“哥,你……去医院问下吧,他是不是还欠医院的钱?再打听下他骨灰在哪?我们得让他体面地离开。帮我找块墓地,等我和老董一起过去把他安葬。”

“嗯……熊猫,你觉得有这个必要吗?”表哥说,东南北没说话。

“好,我去医院。”表哥说完挂断了电话。

 

过了很久,东南北拨通了老董的电话。

“兄长……”东南北哽咽着说,“玉成兄他……仙逝了。”眼泪无声滚落。

“兄弟节哀!我也很难过。”老董说,“我派司机接你过来,咱兄弟俩喝一杯,给玉成兄送行。”

“等下班吧。”东南北说,“不要来接了,我让金素和我一起过去吧。”

 

整个下午东南北闭着眼睛深陷在大班椅里,不时抽张纸巾擦下眼角。小方几次透过玻璃窗看下,犹豫着又走开了。过了一会儿,小方敲了两下门推门而入,将盛着咖啡的纸杯放在东南北的班台上,正要转身离开,东南北叫住了她。

“你说吧。”东南北睁开眼睛看着小方说。

小方顿了一下说:“‘梧桐树下’的金总来电说可以接《银领》,约你见面。”

“你和他们接洽吧,全权代表我,我已经向牛董申请了你的助理职务,你可以先印一盒名片。”东南北说。

“谢谢东南。”小方说,“那具体怎么谈?要不晚点再说?”

“现在说没事儿。”东南北说,“争取什么都不改,我们只作为出品人,他们负责打理一切。我们每期采购一千本,价格争取有折扣。”

“嗯,我先列个谈判要点给你过目。”小方说,“你还好?”

东南北闭上眼睛点点头。

 

小方走后,东南北一直盯着咖啡杯,直到咖啡的热气不再飘起,端起了杯子一饮而尽后打开了电脑,敲出了一段文字。

 

玉成永远不会想到他的命运是从一九六零年夏季一个无风无雨的日子开始转向。

那年他刚满二十二岁,一年前从部队复员后在省宾馆小车班做一名司机。清早,他像往常一样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向他工作的地方,沿途经过的每一扇窗,每一株树,每一朵花,每一根电线杆他都很熟悉,他微笑着默默地和它们打着招呼。但是擦肩而过的人有点陌生,因为他提前了将近一个小时出发,据说今天有大人物到来、下榻省宾馆,他想早点赶到单位做些准备工作。

他先是到车库围着“伏尔加”牌小轿车转了一圈,检查了车子外观和胎压,然后里里外外擦了一遍,连轮毂和雨刮的缝隙也用也用螺丝刀顶着抹布擦干净。虽然头一天下班前他都已经擦了一遍,但这是他从在部队开‘大解放’时就养成的习惯。

玉成发动了汽车,侧耳听了听发动机的声音,看了看油表和缓缓转动的水温表,直到表针停了下来,他关掉发动机、拔出钥匙、锁好了车门,又轻轻拉了一下把手,扯着衣襟把车把手上的指纹印擦掉,这才放心地离开,不时回头看一眼。

他回到司机房后先是拿块半干的抹布把桌面都擦了一遍,顺手把每张桌子上装着烟头的瓶子、罐子和剩有残茶的杯子和缸子都倒空,然后拎着垃圾桶和热水瓶走出司机房。

回来后玉成穿着背心打了盆凉水,取下毛巾擦了擦脸和手臂,特意看了下指甲缝。换上没有一丝褶皱的工作服后,玉成站在小镜子前用梳子仔细地梳理着短短的分头,又凑近镜子抹了下眼角、呲着牙看看牙缝,伸出手掌挡在嘴前哈了一口气嗅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

玉成退后了两步,挺直了腰杆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微笑了几下,清了清嗓子说:“首长好!”

 

办公室的人陆续下班离开,小方又端了一杯咖啡进来放在东南北的桌上。

“东南,还有什么事儿吗?”小方问。

“哦,没事。你等下,我捎你回去。”东南北说,“我马上走,顺便接一个人。”

东南北说完点了下“保存”,在跳出的对话框文件名字一栏输入“负石”两个字。

 

见到老董后,东南北不住地道歉。

“没事,兄弟一向守时。”老董说完转向金素说:“金老师今天辛苦了,又不能喝酒。我生怕东南的情绪和酒难控制,但是他又不让我的司机接送。”

“没问题,我会照顾他。”金素说,“你们聊你们的,不用管我。”

 

“抱歉,兄长,我写了点玉成兄的东西,忘记了时间。”东南北说,“我准备明后天开始就在网上连载。”

“太好了!给我个网络地址,我一定认真拜读。”老董说,“真是遗憾,玉成兄走得太急了。”

“是啊,我们本来应该想到,但是被俗务缠身,反而把最重要的事情放在了最后,真的很内疚。”东南北说。

“兄弟不必自责,我们生活在俗世,身不由己,只要做到我们该做的事情,其他都交给命运吧。”老董说,“来,菜都齐了,我们喝一杯吧,为玉成兄送行,金老师以果汁带酒我们碰一下。”

东南北端起杯子和金素、老董碰了一下,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金素在东南北的大腿上轻轻拍了两下摩挲着。

 

“我得和叶部长说一声。”东南北说,“上次在他家,他主动提出把玉成兄调到深圳画院、加入美协、公费医疗、争取版号,把玉成兄的画挂到人大会堂,我当时还担心玉成兄的身体情况,没想到这么快。”

“兄弟想过没有?玉成兄可能正是与这些无缘,才能走出他独立的一生。不然就会和那些至今享受体制内待遇的艺人们一样,才艺平庸、精神腐烂。虽然顶着光环,顺风顺水,但是至少不会获得兄弟的欣赏,兄弟也不会为他的离世而痛彻心扉。”老董说,“从玉成兄本身来讲,他应该有很多机会攀龙附凤,近距离接触那么多达官贵人,求他们为自己谋点小利,那些人也愿意送个顺水人情吧?但是他没这么做,所以他的一生应该了无遗憾。”

“是啊,我也经常想起我爸爸,设想他如何看待人生意义,他会怎么选择。”东南北说,“虽然他没亲口对我说过,我连他的声音都没有印象,但是我通过听妈妈讲、看他那些手稿、读他读过的那些书,感觉我对他还是很了解的。在那个动荡的时代,他选择独善其身,自我流放,因此缩短了寿命。但是失去自我、委屈求全、苟且偷生,即使长寿也没什么意义。”

“我也是这么想。”老董说,“我在兄弟身上能感受到令尊的遗传基因。”

“是非与善恶、高尚与卑鄙、真实与虚伪、目的与手段、成功和失败都很难定义,也很难把握边界。”东南北说,“我经常有那种无力感。”

“事实证明兄弟还是把握住了。”老董说,“坦白讲家庭不健全的孩子通常会走歪路,兄弟肯定也在边界徘徊过,可能一只脚已经悬空了,所以兄弟才有能力临危不乱、救我一命,兄弟现在完全走在正道上,何况有金老师如此正派、大气、艺术又美丽的女人福佑和看护。”

东南北看了一眼金素苦笑着说:“其实我还在干着邪事儿,在助纣为虐。我给丑陋穿上美丽的外衣,我把黑的说成不是红的。我混淆公众视听,歪曲事实真相,为资本家欺世盗名,都是为了能过上所谓体面的生活。我肩章上的星证明一切。我是不是很虚伪?很矫情?”

“真虚伪、矫情的人不会感觉痛苦。”老董说,“至少兄弟还在自省,总不至于越陷越深。而且生存是动物也是人类的本能,上帝都会宽恕的。”

金素拉过了东南北的手,紧紧地握着。

 

“如果我们给玉成兄墓地上树一块碑,兄长会怎么写铭文?”东南北说。

“兄弟准备给玉成兄的书起个什么名字?”老董问。

“‘负石’怎么样?”东南北说,“他有方印上面的字是‘顽石’,我想自嘲的味道多一些吧。但是他确实和‘石’有关,人家是抱着石头,他是背着石头。”

老董想了一下说:“含义很深,作为书名最好不过,但是作为铭文好像有点悲情。”

 

“要是写‘遇石、爱石、修石,顽石终成玉’呢?”老董说。

“好!太精彩了!高度概括了玉成兄的一生。”东南北说,“但是感觉缺个下联。”

老董笑了笑说:“干一杯后兄弟肯定能有灵感。”说完一口干掉。

东南北笑着端起杯和老董的空杯碰了下一饮而尽,握着金素的手,注视着她的眼睛缓缓地说:“拜神、悟道、参禅,玉成贵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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