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倦侣16:艺术小镇

(2024-01-22 21:25:02) 下一个

四月下旬,艺术小镇七座建筑内部装修改造工程接近尾声,东南北打电话给市场监督局局长询问营业执照的办理事宜,局长说:“东南博士,你那边不好办执照啊,房子是‘违建’,环评也不一定能通过,这事儿得‘特办’啊。”

“我知道的,但当时书记不是也当众表态‘特事特办’吗?”东南北说。

“但是书记没有明确批示啊,口头上说的我们没法执行啊。”局长说,“再说现在政务透明,办事都得走流程。窗口一看你资料不全,就不能受理。”

 

东南北又找到国土资源局局长,得到的答复是湿地公园立项手续是完整的,但是这七座建筑并没有按照在国土局备案的标准施工,无法通过验收。有一幢建筑备案的是20平米的垃圾房,但实际建筑面积为254平米,分地面一层和地下一层。

 

东南北把各局反馈的情况都告诉了腾伟东,他说:“博士,你是真想搞成艺术小镇?”

“那几个村再说,至少湿地公园里都收拾好了,能开放就开放呗。”东南北说。

“这可不是你的初衷,再说你也搞不大啊。河口村拆迁的历史遗留问题还没解决,依我看,你就稀里糊涂地混下去就行。你要是想有收入也行,就以试营业的名义经营下去,只要没人告,没人敢去闹事,毕竟是市里面挂号的重点文化工程。他们不是说免租三年嘛,除了水电和人工外没什么支出么。等时间一长、领导一换,下届领导把你这个归到历史遗留问题里再特事特办。”

“我只是不想陷入这种‘人治’的流沙里.。”东南北说,“政客是最没准的,不换届还好,一换届要是翻脸不认人呢?”

“随便翻脸,不需要他们认人。”滕伟东说,“事儿都摆在那呢,让他们往下追查吧。协议是真的,你也不是私占。有正式的所有房子钥匙的交接记录吧?装修期间他们不是也去看过几回吗?你都拍照了吧?”

“那……我就择吉日开始试营业了?”东南北说。

“我看行。”滕伟东说。

 

四月二十九日,东南北在机场接到了哥哥、嫂子和姐姐、宁正义后直接开到了湿地公园,下车后姐姐立即朝着大海跑了过去,一边回头招呼嫂子。东南北和哥哥、宁正义走在后面,宁正义说:“真没想到老家的海这么漂亮!”

“全中国的自然风光都很美,就差在人不行。”东南北说。

“是啊,我那渔樵山庄要是放在国外不是妥妥的‘唐顿庄园’吗?”哥哥说,东南北和宁正义“呵呵”笑着。

 

“咱家人都喜欢土地。”哥哥说。

“共产党也喜欢土地。”宁正义说,“从‘土地革命’开始起家到全世界最黑的房地产经济,都是打土地主意。”

 

从海边回来,东南北从最外侧一座建筑开始逐栋介绍。

 

“这栋名字叫‘意未’,艺术的味道,意犹未尽。面积最大、景观最好。虽然这七栋别墅都能看到海,但是视野不够开阔。”东南北站在室内一楼说,“所以我把它的功能定位为甜品屋和艺术旅游纪念品商店,顺带销售原只贝壳、手作、香水、唱片等,提供皮划艇、冲浪板、全地形车租赁。周末室外可以搞艺术创意品市集,或者小型杂技、音乐演出。”

姐姐刚拐上一层半楼梯就惊叹到:“哇喔!太童话了吧?熊猫,你不会使用真冰吧?”

“想过用真冰,但是用不起啊。”东南北摸着墙壁上不规则的一块块晶莹剔透的浅蓝色装饰块说,“这是一个艺术家帮我定制的,其实就是一块面板,但看起来非常像透明冰块。穹顶上的‘冰块’上面全是孔,‘冰块’之间的的连接处留有天然缝隙,冷气从四面八方透进来。”

 

“这栋别墅是画廊,叫‘兮廊’。”东南北站在第二座建筑内说,“不设任何商品服务也没人看管,上面的监控全是假的。我特地摆放了很多沙发座,因为很多艺术作品是需要静下心来、花点时间体会的。”

 

离开第二座建筑后,东南北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建筑问大家:“远看那栋建筑像什么?”

“公共厕所。”哥哥随口说。

“眼光不错,但是在国土局备案的是垃圾房,可能是全世界最豪华的垃圾房了。”东南北说,“地上一层是我的工作室,开放参观,地下是材料室和值班室。我雇了姑姑家堂姐和堂姐夫帮我看房子和打扫卫生,他们住在下面,他们大女儿嫁到李家村在帮我看管‘艺乡’民宿。”

 

东南北独自在前面走着,哥哥快走几步跟上,凑在他耳边说:“老疙瘩傻了,成天鸡巴目光呆滞在饭店门口转悠,捡空酒瓶子往嘴里倒。听人说他是被人发现了报警给送到医院,不然我估计他肯定得死。”

东南北“呵呵”笑了两声说:“水库太平了?”

“绝对!现在水库是‘圣地’。”哥哥说完大笑起来。

“如果他们家里困难,可以接济一下,也显得你大人大量。他应该是家里主要劳动力吧。”

“熊猫,我发现你挺虚伪。你用那阴招把他整残,然后又装圣人。”

“我只是给他压了最后一根稻草。有仇不报非君子,但我们只和他有仇,和他的家人无关,边界得划清楚。这和你的遭遇还不一样,我们有机会肯定要把打你的警察弄残,但他只是冲在前面的恶犬,他背后掌权、弄权、以权寻租,被非法权力保护的恶人都是我们的仇人。”

“你这不是搞成阶级仇恨了吗?”哥哥说。

“毛泽东教的。”东南北说。

 

从最远一处建筑转回来时,嫂子说:“熊猫,这七座别墅和整个公园就都是你的了呗?还免费用,你也太舒服了吧?”

“我不也是为老百姓谋福利嘛。”东南北说,“我只是自己用一个‘垃圾房’,其他像小剧场、舞蹈练功房、艺术书店等空间都将免费对外开放。”

“总得雇几个工作人员吧?上哪招去?”姐姐说。

“离这十几公里就是齐鲁大学的莱城分校,我准备全部用在校学生兼职。”东南北说,“最里面那栋‘艺宿’——艺术民宿上面两层出租,半地下整层做员工宿舍,学生们暑期就可以住这里。”

“珈珈不是齐鲁大学毕业的吗?”姐姐说,东南北点了点头。

 

东南北驾车刚拐下李家村主路就看到‘艺乡’大院门前停了几辆车,果然舅舅们和家人都到了。寒暄了一下后,东南北带着哥哥、姐姐等人从前厅开始转起,一路介绍空间功能和他的设计理念,姐姐不时感慨说‘妈妈多活两年多好’。

东南北在三位舅妈和一位表妹和程桂花的帮衬下,很快将食材处理干净,端上了院子里的两张大圆桌上,电磁炉上的景泰蓝火锅已经开始微微吐出蒸汽。男人、女人与孩子自然地分坐在两桌,三舅把姐姐和嫂子硬叫到了男人一桌,不断强调“你们都是客”。

三舅坐下后吃了一小盒各种药丸然后开始和哥哥、宁正义讲起东南北修老房子的大体经过和各种细节,大家都默默地听着,突然二哥看着东南北诡异地笑了下说:“熊猫,你咋不请三舅去当你那个艺术小镇的镇长呢?”

东南北扫了一眼哥哥和嫂子说:“你不是说要过来做镇长吗?”

嫂子转头问哥哥:“你啥时候和熊猫定的啊?怎么不和我商量一下呢?山庄怎么办?”

姐姐看着哥哥大笑着说:“让你满嘴跑火车!惹事儿了吧?”

“你艺术小镇的事儿就是跟我一字没露,突然就整起来了,还整那么大。”三舅说,“哦,你以为搭上个书记、市长什么的就牛逼了?就不用找你三舅了?”

“这我得说句公道话,三舅,熊猫艺术那事咱谁都参与不了。”哥哥说。

“还有,你说李家村空了多少处房子?你那些破逼烂屌非要放河口村。”三舅说,“你不知道你妈和你四婶一直有矛盾吗?还打过她一耳光。”

“那都是陈年旧事了,我也没求四婶啥事儿啊,逢年过节都送东西、送钱。我那些画放在那儿是因为爷爷留给我爸和二叔的老房子正好挨着三婶家,至少有人看着。”东南北说,“艺术小镇的事儿是政府推动的,我都做不了主,怕跟你说了让你上火。”

 

东南北站起来向锅里放了两盘羊肉,然后把调料盆递给姐姐,让她给三舅先舀一小碗,然后依次传递下去。东南北盯着火锅里的肉,变色后等了几秒钟后,捞出肉分在三位舅舅面前的小碗里,催促大家赶紧吃。

三舅吃了两口说:“料调得不错,肉的火候也可以。刚才你们说到镇长的事儿,你们谁也甭寻思,别看你们东南家人都聪明,但这个镇长除了我你们谁都干不了。你们不知道这农村人多难搞?问问你们四舅、老舅,要不是我帮他们,他们哪有今天?”

四舅默默端起一杯酒喝了一口,宁正义见状立即端起酒杯敬四舅,四舅摆摆手、掏出烟丝慢慢卷了起来,点燃后狠狠抽了两口,咳出一口浓痰转头吐在地上。

“美国要是好熊猫肯定不会回来,他又不傻。”四舅说,“你们都没挨过饿,现在日子过得多好! 一顿饭俩馒头,得感谢共产党、得知足,你们再有钱还能一顿吃四个啊?”

“四哥,他们想的不一样。”老舅说完问东南北,“我听茉莉说,你当时在深圳就是挺大的官,后来去上海官更大了,年薪有一百万没?你说辞了多可惜!”

“不知道最好。”东南北笑笑说,“老舅咱俩喝一口呗?”

“要喝就喝一杯。”老舅说。

“听老舅的。”东南北说完把一大杯白酒干掉了,老舅随后也一口干掉。

姐姐不耐烦地说:“你们这是干什么?都自己家人。”

“没事儿,一杯就三两。”哥哥说。

 

“熊猫,今天人齐,你当着大伙的面儿说说当年苹果上你到底赚了多少钱?”老舅突然抬起头红着眼睛问熊猫。

熊猫楞了一下,看了老舅一会儿,又看了看三舅和姐姐,端起酒杯又放下。

“老五你犯什么毛病!”三舅突然大声说,“这都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我早跟你说过,熊猫看不上你那点钱。退一万步讲,熊猫是不是你亲外甥?他放自己口袋里是不是比放旁人口袋强?”

“三哥,你听熊猫怎么说?”老舅说。

“说甚么?”三舅拍了两下桌子说,“他当时要是诚心贪你的钱,他现在能承认吗?他现在说他没贪,你能相信吗?你喝点酒就犯浑,脑子也不清楚,早晚得喝出毛病来。”

“行了,听三哥的,全当我没说。”老舅端起满满的一杯白酒一饮而尽。

东南北抱着肩膀低着头,姐姐看看三舅、老舅,转头看看哥哥。

 

“是这么回事儿。”三舅向姐姐说,“那是99年,你老舅听茉莉讲熊猫在深圳当大官,就和我商议能不能让熊猫帮着卖点苹果,他自己又不好意思说,我就问了熊猫。熊猫的意思呢他不具体管这块,他可以和办公室主任说说,但是他们总部就几百人,最多一人一箱,争取把一箱的价格做高点。”

“我回头就和你老舅说了,他没立即表态,我也就没再理会。”三舅说,“过年大家凑一块堆儿吃饭的时候,你老舅就跟我说心里不是滋味。我一问才知道,他没和熊猫说就把地里的苹果全部运过去了,有两万多斤吧,二十斤的箱子装了一千多箱。你老舅的意思是反正货车是按趟算运费,不是按重量。熊猫很快给他汇了三万多块钱,说只卖了几百箱,其他都烂了,你老舅不信。”

“我都没给熊猫打电话问,我绝对相信熊猫没贪钱。”三舅说,“十月份的时候深圳的天多热啊!”

“十一月。”老舅低着头说。

“好,十一月,但你不是带着茉莉去过深圳吗?最冷的时候都有二十多度。”三舅看着老舅说,“你那苹果从树上摘下来不分大小个直接装纸箱里了,没套网袋、也没泡防腐剂,然后道上跑了三四天,越往南越热。刚摘的苹果水分大,又捂得严严实实的,不烂才怪!再说你也没亏着啊,当年收购价才八毛多一斤吧?”

“那还不如在地头上被贩子收走了。”老舅说。

“谁让你不和熊猫说一声就全运过去了?你哪好那么办事!”三舅气愤地说。

老舅掏出烟盒抽出一支后点着,把烟盒装回了口袋,默默地抽着。哥哥站起来走出去拿回两条“中华”塞给四舅和老舅各一条。

 

东南北收到律师杨自力发来的法院一审判决通知书,看完后刚站起来,杨自力打电话过来说:“没想到是这种结果。”

“这比你预估的最差结果差了不止一档。你也太专业了。”

“不是,博士,你听我说……要不我们面谈?”

“你准备谈什么呢?”

“你要不要上诉?”

“你还想代理吗?”

“可以不找我,我就想当面和你解释一下。”

 

杨自力到达艺乡后跟着东南北在前厅、餐厅转了一圈说:“博士,你看在哪里说?”

“随你,挑你感觉最安全的地方。”东南北说,“放心我不会录音,我随身不带手机,摄像头可能会证明你来过,但也正常。”

杨自力“呵呵”笑了两下说:“我不是那个意思,那我们就在院里坐吧,这个季节没蚊子,晒着太阳也很舒服。”

 

两个人在院子里坐下后,东南北看着杨自力,他急急地说:“我真是尽力了,但是中国的法律谁都说不准,能干扰判决的因素很多,而且怎么判都有理。”

杨自力手里拿着判决书晃着说:“你起诉政府和两个企业,理由是被告未书面通知、未经原告许可擅自将合同有效期内正在使用的湿地公园整个封闭起来进行再次改造。第一被告即政府认为合同签约主体是你和第二被告,纠纷与政府无关。第二被告辩称公园改造工程是政府审批而且财政拨款,是合法行为。同时反诉你违约,因为你未按规定缴纳租金。”

 

“在判决书上何鲁一法官是怎么判的呢?”杨自力看了一眼判决书说:“她直接回避了这个争论焦点,认为湿地公园施工并没有影响你使用房产。虽然你提供了现场图片和录像显示整个公园全部被围挡拦起,大门被施工方上锁,道路和空地堆满了建材,而且已经开挖地沟,但是这个小姑娘法官认为图片和录像未经公证,不予采信。”

 

“第二条呢……其实她这么判就啥都完了。”杨自力说,“她主持第二次庭审前试图调解,问过我是否愿意继续承租下去,如果不租的话,可以不追究你违约责任,但是你也不能获得装修的赔偿。你坚决不同意续租,但是合同条款规定得很明确,一切以正式合同为准,你确实得不到赔偿还得恢复原状。你提供的和政府与企业代表沟通的邮件、文件、照片、电话录音、录像等资料如与合同内容冲突以合同为准,被告表达的‘特事特办’、‘免租三年’等条件都不具备法律效力,属于个人私自承诺,不代表被告真实意图。”

 

杨自力看着一直沉默的东南北叹了口气,隔了很久说:“你还要打二审官司吗?”

“你觉得呢?”东南北看着杨自力说。

“这个……打不打是你定,结果呢都不好说。而且现在案子积压很多,二审还不知道排到什么时候才能开庭。”杨自力说,“另外律师费这块……”

 

东南北陪杨自力走出了院门,站在车边,杨自力说:“二审的事儿你再想想,确定了随时给我电话。”说完他环顾了一下说:“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情,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他们其实并不是要赶你走,只是因为他们赶个什么类似‘美丽乡村’的政策又从上面要到了一大笔钱得花出去,好几千万,名头是升级湿地公园,然后争取通过建筑验收,把之前的事儿遮掩过去。”

“公园不是刚修好吗?”东南北说。

“刚修好也可以‘升级’啊,不然谁都没钱赚。”杨自力说完拉开了车门。

“真是我的‘失地’。”东南北苦笑着说。

 

东南北研究了两天相关法规包括《信访条例》,并查阅了大量相关案例,挑了时间打电话给滕伟红,接通后说:“你的手机有可能被监听吗?”

“你要干啥?政府想监听就监听了。”滕伟红说,“我不怕。”

“我和你讲个‘艺术小镇’的故事。”东南北说。

 

介绍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和法院判决书的内容后,东南北说:“看来司法途径是走不通了,但是我决定亲自出庭打二审,我要亲身体验一下中国的法治文明。不过我想是不是可以换个路径维权,比如通过信访,比如揭露国企腐败和国有资产流失、政府不作为、乱作为等。”

滕伟红“哈哈”大笑说:“你真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大神儿,我顺便给你普及一下吧。先不管你的证据是否足够充分,首先这个企业是省属,不归我们管。第二即使是归我们管,我们也会和这个企业通气先让他们自查,争取妥善解决,不要闹大,对谁都没好处。那你想象一下,谁会证明自己有错?不过他们为了安抚你,肯定会补偿你一些,至少不会硬要你租金。”

“如果你的证据确凿可以直接反映到国务院,但是你知道我们会在什么情况下查处吗?”滕伟红说,“首先你这个案子足够大,参照新闻标准就行,名人、巨额、敏感地区和行业等。第二呢出人命了,不管是意外还是自杀。第三呢造成群体事件、波及面广、社会反响很大。最后一条,涉事官员因为别的事情被立案调查,你才可以搭个顺风车。”

“那我们都不具备。”东南北说,“是否就永无天日了呢?”

“等吧,这种案子太多了,正常排期的话也得先把积压案子处理完,这期间还随时会有优先处理的案子。”滕伟红说。

“懂啦,多谢,逻辑上都说得过去,谢谢老同学和我说真话。”东南北说,“如果你因为这通电话受牵扯,我会非常自责,但是我也报仇无门。”

“不用担心我,我们熟悉规则。”滕伟红说,“如果这样也要被治罪的话,革命将首先从内部开始。”

 

随后东南北又给滕伟东打了电话,接通后滕伟东说:“老哥,我都听说了,真的很遗憾,而且兄弟真是帮不上什么忙。”

“别这么说,我不给兄弟添麻烦就好。‘朦胧诗会’多亏兄弟帮着张罗,各级官员还是很捧场,而且感觉他们也挺嗨,我也认识了不少人,后来的各种活动演出、沙龙、讲坛总是有一些人带着家人和朋友参加。”东南北说,“我听滕伟红讲你要回去了,我想给兄弟践行,还为兄弟挑了幅画。”

“谢谢,谢谢。临走前我一定会去老哥的大院看您。对了,那个家长闹事到底怎么回事儿?有人给我转过孩子妈妈发的朋友圈截图。说她儿子无意碰到一块铁板,你们讹了她500元修理费。后来怎么处理了?我听说他们找了很多县级领导。”

 “后来很多人借场地用,有搞生日Party、战友聚会、同学聚会的,还有给他们孩子搞才艺表演的,其中就有一个青少年乐队,彩排那天出了点小意外。那是一件艺术家的作品,旁边挂着标签,名字叫‘五百年’。是一个由不锈钢片拼成的茶几,放在下沉小剧场上面休息厅。一座山型立柱下面压着孙悟空,半山腰上围着云朵当茶几面使用,立柱里隐藏着加湿器、喷着水雾。我很喜欢这件作品,寓意深刻,而且欣赏功能和实用功能相结合。”

“彩排的时候家长们都帮着孩子们拎着乐器袋、书包、饭盒什么的到处乱放。她在下面看儿子彩排,估计是不大满意,上来后就追着她的肥猪儿子大声数落,儿子气急败坏地一屁股坐在茶几上,把云朵坐断了。”东南北说,“我过去看了一下,孩子妈妈忙着和我道歉,问我怎么办?我说你找个焊工把立柱矫正,把云朵重新焊一下就行。孩子妈嫌麻烦让我自己修,她出钱。她说‘俺家一辆‘路虎’、一辆‘霸道’。”

滕伟东“呵呵”笑了两声。

“我说我自己焊不了,而且还不知道哪里有焊不锈钢的。”东南北说,“后来她就拿着钱包执意让我报数,我说五百吧,她当时就炸了,边骂边拽着胖儿子走了。后来很多人跟我说和,包括海岸派出所所长也跟我说‘算了’,但我坚持让她修好,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嗯,她是司法局的。”滕伟东说。

 

半个月之后,法院寄来的判决书上显示:“维持一审判决,限令十五天之内腾空房间,恢复原装,缴纳所有欠款,否则强制执行,并将企业法人纳入失信被执行人名单。”

 

东南北裹着大衣坐在“意未”露台上呆呆地望着漆黑的海面,不时拿起酒瓶喝一口烟台威士忌。突然有一道汽车灯光晃动,由远及近,随着“砰”的一声汽车门响,过了很久,章妤穿着一条红蓝格子的长裙、披着轻薄的羽绒大衣,拎着沾满泥土的高跟鞋出现在露台门口。

“将军,下面是你最新的大地艺术作品?你好歹也留条道出来啊,根本没地方下脚。四周怎么还围起来了?”章妤说完扔掉鞋子蹲在东南北旁边,拿起酒瓶喝了一口酒,仰头看着他。

“最后三天。”东南北拢着了一下章妤被风吹乱的头发说。

“最后三天?发生了什么?你的微信怎么被封号了?”章妤蹙着眉头说,伸出手抚摸着东南北的脸颊,望着他的眼睛。东南北沉默着,章妤慢慢低下头趴在了他的大腿上。

 

章妤盘腿坐在露天地板上,掏出纸巾仔细将鞋子上的泥擦净,穿好后站了起来,拉着东南北的手说:“进屋吧,外面太冷了。”

东南北站了起来,两个人牵着手走进了室内。下到一楼后,东南北走进吧台问章妤:“请问lady想喝点什么?”

“只要是暖的,Thank you, sir。”章妤说完走到旁边的唱片架,戴上试听机的耳机,选了一只曲子播放起来。

 

东南北端着一杯热巧克力走出吧台放到章妤手边,她说了句“谢谢”端起来喝了一口,舔了下嘴唇说:“你加了什么?”

“炼乳。请问lady从何处来?”

“瓦尔纳。”章妤说着从唱片架上拿下一个CD盒晃着说:“七度的老板娘?”东南北点点头。

章妤按下停止键,摘下耳机挂好,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

“先生身上的香气很欧洲,像Nasomatto的black afgano香水,但绝对不是。”章妤闭着眼睛凑近东南北反复嗅着说,“混合着树叶、树脂、咖啡、烟草和沉香的味道,好像还有羊皮味道,嗯,很适合你,什么牌子的?”

“没有牌子,一个故人送的,一直舍不得用,今天试了一下。”

 

“先生这家店名字很特别,意未,我很喜欢。”章妤说,“开了多少年了?”

“嗯……不确切。”东南北说,“祖辈传下来的,原来卖些杂货,一度改为药铺。”

“先生是本地人?”

“是的,出生在lady刚经过的河口村。lady祖居何处?”

“陕西渭南。祖父逃荒至此,被一李姓长辈收留,从此定居李家村。”

“Lady是回来寻根?”

章妤点点头说:“顺便寻一儿时玩伴,复姓东南,单字名北,外号熊猫。听说他后来随父北上,然后一路南下,又折返上海,绕了世界一圈后回到了北京,最后在北京蒸发。我猜想他可能会回到他出生的地方。”

“那很难寻了,lady何故寻他?”

“我的心放在他那里,我只要听从心的召唤。”

“祝愿lady完成新年的心愿。”

“谢谢!先生如果遇到他可否帮我转告‘我爱他’?”

“一定,我相信他也爱你。”

“我也相信。”章妤说着跳下了高脚椅,“请问先生店里有什么推荐的酒吗?”

“抱歉,我们这间店里不卖酒,不过我推荐隔壁的酒吧,那里会根据客人的描述现场调制鸡尾酒。”东南北说,“Lady也可以顺便打听一下故人的消息。”

“谢谢,先生能为我指下路吗?”

“My pleasure。”

 

东南北背着章妤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酒狂”酒吧,打开所有的灯,手机连上音箱,用单曲循环模式播放出古琴曲《忆故人》。

站在吧台后面,东南北说:“请问lady,都在什么情况下喝酒?”

“嗯……我通常只在确认绝对安全的情况下喝酒,哪怕是鸡尾酒。”章妤说,“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喝,不管什么情绪。”

东南北点点头从冰箱里拿出青柠汁、青柠饮料、糖浆分别倒在摇酒器里,加了一大勺冰块用力摇晃了两下后递给章妤示意她继续摇两下,然后取下一个鸡尾酒杯用柠檬片抹了下杯口扣在盛着盐末的盘子里蘸了一下立在吧台上,接过摇酒器,对着杯子过滤出液体,然后把柠檬片挂在杯沿,拿出一个杯垫放在上面推到章妤面前说:“Lady请,Virgin Margarita。”

章妤端起酒杯放在嘴边小抿了一口,用舌尖舔了嘴唇眯着眼睛看着东南北说:“先生能分辨出想买醉的女人吗?”

东南北双手撑在吧台上探着身体凑近章妤含住了她的嘴唇,她裹着东南北的嘴唇热烈地吮吸着。双唇缠绵了很久后,东南北突然撤开,迅速用两份伏特加、橙汁、蔓越桔汁和桃味利口酒调制了一杯鸡尾酒插上两只吸管放在章妤面前说:“Safe Sex on the beach。”

章妤正把玩着六角形的杯垫,上面是脚印构成的图案,东南北说:“那是索菲亚我最爱的一家鸡尾酒吧,叫人造卫星(Sputnik)。”

 

章妤含住了一只吸管用眼色示意东南北,东南北俯下身含住了另外一只吸管,两个人同时吸了起来。眼看着一满杯的酒液吸剩了一个杯底,章妤眯了下眼睛突然吐出一大口然后离开杯沿看着东南北哈哈大笑。东南北全部吸干酒液后揽过章妤的头压在她的唇上慢慢送出一口酒液,章妤的舌尖舔着东南北的嘴唇吞咽着。

 

章妤一边品着“Mojito”一边把玩着吧台上一个小篮子里的七彩海胆壳。

“这是用来装饰的吗?”章妤问。

东南北笑了一下用莱城话说:“欢迎光临‘十面埋伏’面馆!”说完弯下腰拿出一块厚木板挂在吧台酒架下面,上面用魏碑体刻着四个字:十面埋伏。然后又把酒架上面的一幅油画翻转过来,背面贴着一排竹简,上面刻着:“1984”、“静静的顿河”、“瓦尔登湖”等十本书的的名字,从橱柜里抽出一张B4规格的餐台纸放在章妤面前。

“小闺女,这是俺店特色,十款面条,你中意甚么?”东南北用莱城话说,章妤捂着嘴睁大了眼睛研究着餐台纸。

“我屌!你这个骚男人,我看你今天就是想把老娘搞上床。”

“大姐,生活所迫啊!我若不骚,拿什么吸引村姑?”

“我看你是想通吃。小二!快快介绍下。”章妤抬起脚踩在旁边的高脚凳上拍着吧台说。

“‘1984’就是酸菜鱼加米粉,‘静静的顿河’是改造的罗宋汤加短的螺纹通心粉,‘瓦尔登湖’是全素的各种菌菇加面片……”东南北说,“我本来不想提供餐饮,但是好不容易来的客人留不住啊。我就在这里白天开面馆,晚上开酒吧。我开发了数款面食,但是只同时提供十款,不定期更换。然后我固定好配方,按照文学作品起了名字、用不同的面碗上,让我堂姐照着做。那些海胆壳就代表各种面,客人付款之后拿走一个放在桌上,这样兼职大学生送面时很容易辨识。没想到这屄痒面馆的生意蛮好,15元一碗也没人嫌贵。”

“这屄痒图片拍得太诱人了!”章妤说着用手盖住餐台纸,抬头看着东南北说:“我猜猜‘基督山伯爵’是什么啊?法国的、复仇的、过瘾的,不是白斩鸡吧?”

“哪那么多鸡巴让你白斩?不过思路正确,重麻、重辣、重色,是用重庆麻辣火锅汤料做底,放进去羊血和羊心、羊肝和羊肚配粗粉条,爽!”

“咱俩配料不一样,要是我做的话全部使用各种‘鞭’。”章妤大笑着说完看着菜单舔着嘴唇说,“我现在能吃到什么?快!相当饥渴。”

“除了我的‘鞭’你啥也吃不到,活动是后天开始,明天才备料。”

“那你还撩我?我就要尝尝熊猫的鸡巴!”章妤说着站了起来。

“你口味太重了,一天没洗了。你是不是饿了?我回去给你做油泼面吧?”

“我还没待够呢。”章妤嘟着嘴、扭着肩膀说。

“那我们今天就把所有地方都待够。我这有东北的冷面,只不过少点黄瓜和香菜。”

“加薄荷叶。”章妤指着吧台上一盆茂盛的薄荷说,顺手掐了一片嚼着。

 

两个人头挨头迅速吃完一小盆冷面,章妤擦完嘴环顾着说:“我能想象出那些村姑有多喜欢这个地方。”

东南北叹了口气说:“其实我从美国回来后就关了‘十面埋伏’,钱不多就少花,但我觉得为了满足这些村姑毫无意义,这些人根本不值得你用心对待。”

“你再给我点创作素材吧。”章妤看着东南北说。

“面馆开张后很快成了‘网红’店,有一些人会慕名远道而来,还有一些相熟的客人,但是有件事让我心凉了。”东南北说,“我发现一只橘猫后就买了一袋猫粮定时投放,橘猫怀孕了我就让它待在屋里,后来它生了一窝杂色的小猫,在这里长大。有一次两个熟悉的齐鲁大学莱城学院的女老师过来吃面,其中一个抱着小猫玩了一会儿放在地上,但是小猫还往她身上爬,在她小腿上抓了几道,一道有点深,渗点血出来。女老师也没说什么,是我主动让她去诊所处理一下,费用我出,结果你猜猜她拿了多少钱的医院收据找我报销?”

“她打狂犬疫苗了?五六百块钱吧?我打过。”章妤说,“国产的更便宜。”

“两千四百多,疫苗费、检查费、耗材费、处理费、营养费等,我都没仔细看,直接支付。”东南北说,“给我堂姐心疼坏了,将近两千斤小麦啊,是他们地里全部的收成。”

“我屌!穷疯了?终于逮着机会了?”章妤紧锁着眉头说。

“但是也挺好,我顺便关了面馆和酒吧。”东南北笑笑说,“专心完成了知识分子系列作品,我觉得做一个艺术家就是我能对人类的最大贡献了。”

“是的,总是要经历一些事情,才能做出取舍。”章妤说,“但是究竟什么样的终点才值得将军一路的颠沛流离呢?”

“自由、艺术和爱,继续我们艺术小镇一夜游。”东南北说。

 

从‘兮廊’出来后东南北又背着章妤向“泥盆纪”小剧场走去,走近后,章妤看着大门侧边的招牌说:“‘泥盆纪’是什么意思?和白垩纪、侏罗纪有关联吗?”

“你还真聪明,是的。”东南北放下章妤说,“泥盆纪是个地质时代,孕育了最丰富的物种,尤其是海洋生物,估计章鱼也是那时诞生的。我希望这里能促进产生更多样的艺术内容。”

 

东南北和章妤两个人在泥盆纪下沉剧场的舞台上又蹦又跳地唱了几首了罗大佑的歌,最后合唱了《爱人同志》。

 

每一次闭上了眼就想到了你

你像一句美丽的口号挥不去

在这批判斗争的世界里

每个人都要学习保护自己

让我相信你的忠贞

爱人同志

也许我不是爱情的好样板

怎么分也分不清左右还向前看

是个未知力量的牵引

使你我迷失或者是找到自己

让我拥抱你的身躯

爱人同志

……

 

两个人气喘吁吁地仰躺在舞台上,东南北说:“太后,咱俩回家吧,三哥快饿死了。”

“那将军先把我喂饱。”章妤说,“我要和将军做爱、我要将军的灵魂进入我的身体。”章妤说完翻身骑在东南北身上,褪下他的裤子,喝了一大口朗姆酒含着裹住了他的下体打了几个转后吐到纸巾里,然后掀起裙子、拉开内裤、扶着他坐了下去,慢慢蠕动着身体,迷离地看着他的眼睛说:“好舒服,好充实。”

  

第二天东南北和章妤讨论了一下将桑格妮的作品调换了位置,又整个检查了一遍展厅,站在门口,章妤回望着说:“明天会来多少人?”

“不知道,我之前只在微信朋友圈里发了“三天光明”的活动消息,还没解封,不过有几个朋友打电话问过。”东南北说,“我越来越不喜欢人多和无谓的社交,但是韩导的电影投资推荐会我通知了很多人,来不来随意。”

“你是因为发了艺术小镇的事情被封号的?”章妤说。

“嗯,就是那几张二审判决书和几张现场图片,和活动消息一起发的。”东南北说,“我操他妈的这帮逼都是玻璃心,脆弱得不得了,而且反应速度比出警速度还快,联系我让我删除,连劝说带恐吓的。我坚决不删,我没有任何歪曲和编造的成分,一审那个小姑娘法官可以不认那些证据,但是足够证明我没有说谎。”

 

“姐姐会来吗?”章妤突然问。

“不一定能有时间,机关里非正常工作很多的,都是走过场的形象工程,好歹她还是个处长,总得做做样子。”东南北说。

“你们一家人都很有意思,个性特别鲜明,相处也很舒服,尤其东北人那种半真半假的说话方式很解构主义。”章妤说,“可惜‘五·一’的时候只一起待了半天。”

“我那几天只要空下来都会坐在院子里望着大门,想着你可能会突然出现。”东南北说,“真有点望眼欲穿的感觉,太想你了。”

章妤侧过身吻了下东南北说:“我也是非常、非常想你。”

 

走出工地的时候,工人们正在收工,东南北一路和他们打着招呼,他们边回应边瞟着章妤。工头正站在大门口抽烟,见到东南北迎上了两步笑着说:“博士,你自己扒的门领导发现了,我们只能给封死,而且这边的门必须上锁,不然工地上被人进去受了伤都得我们负责。”工头说完张望了一下远处的工人们,摆手示意东南北跟他一起走到一扇大门侧面,指着门轴的部位悄声说:“但是我想了个法,我把合页摘掉了,用两根铁丝拧着,你从里外随便一拧就能打开,然后再拧死就行。”

“谢谢啊。”东南北苦着脸说。

 

东南北和章妤牵着手漫步在海边,突然章妤停住了脚步,怔怔地望着西边的海面,夕阳已落下,天空和海面呈现出一种温暖的橙色。

“将军,我们是一年前重逢的,又一起经过了四季。”章妤说,“我们在每一个季节里都做过爱,真幸福。”

“是啊,失而复得的感觉,特别珍贵。”东南北说。

“但愿余生我能和将军在每一种天气里、每一片天空下、每一种自然环境里都能做一次爱。”章妤望着微微荡漾的海面说,“包括海上。”

“我们重逢一周年是不是搞点庆祝活动?”东南北诡异地笑着说。章妤琢磨着他的眼神,突然扯着他的手臂往河口跑去,边跑边大声说:“快!马上就要黑天了。”

 

登上小船后,东南北简单地介绍了一下仪表盘各个开关、按键的功能及启动流程和基本驾驶技巧,章妤一边点头一边说:“你从哪里学的这些?”

“游艇驾校,我持有A2E游艇驾驶执照,可以合法驾驶20米以下长度的动力游艇。”东南北说,“海事局颁发的。”

“20米?”章妤说,“这条小船多长?对你不就是玩具?”

“4.8米,超过5米就得到海事局备案,我懒得去,而且我觉得这个长度足够了,我只是自己开离海岸漂着。”东南北说,“还方便拖回去放三婶家院子里。”

“它为什么叫‘Selina’?”章妤说。

“你的问题越来越多了,我在河口村有个小名叫山林,‘Selina’是河口村人称呼我小名时的发音。”东南北笑笑说,“你再想想基本流程,然后自己操作,我帮你解缆绳,回头我会教你几个绳结打法。”

“Selina、Selina……”章妤不断重复着说,“我发音准确不?”

“你说我的小名?非常接近了。”东南北大声说。

 

章妤用手依次点着各个按钮默念着,然后把安全钥匙插入,手指放在启动键上看着东南北,东南北笑着说:“大姐,你要当飞机开吗?”

“哦!忘了放发动机。”章妤想了一下说。

 

Selina驶离海岸几十米后,章妤站在驾驶台前迎着风大声说:“我们还要继续往海里开吗?”

“随你,你冷吗?”东南北说。

“还好,刚才有点紧张,还出了点汗呢。”章妤说。

“你可以往右开,想停就停下,今天是北风,会把我们一点点吹回岸边。”东南北坐在驾驶座上搂着章妤的腰说,“如果有浪的话,记住要劈着浪沿S型前进,船舷千万不要侧对着浪头。”

 

关掉发动机后周围立即沉静下来,视线所及之处没有一点灯火,一弯弦月映着起伏的海面泛着粼粼波光,起伏的海水轻轻拍打着船舷。东南北站到章妤身后,褪下两个人的内外裤,搂着她的腰贴紧自己。章妤坐实后小心地转过身,抱着东南北的头贴在自己的腮边。

“将军……”章妤叹了口气说,“好想这样死去。”

“我也突然想到。”东南北说,“很完美的结局,有自由、有爱,还很艺术。”

“那将军抱紧我跳到海里吧。”章妤轻声说。

“我答应你,但不是此刻。可能我们需要一条更大、可以行驶到公海的船,或者是无动力的帆船。”

“谢谢海神。小鱼儿终于能和海神一起回归大海了。”

“你一点都不留恋尘世?”

“除了将军,人间都不值得留恋。不过很为将军惋惜,将军本可以给世人留下更多美好的东西。”

“时间不多了,我已经五十岁了,估计脱不开家族男人短寿的宿命。我在三界之间徘徊了一生,向上封神、向下做鬼、向左着魔、向右升仙、向前成佛、向后得道,但我恪守着做人的边界,于是我寸步难行。我都不知道我这样的人死后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但愿别拖累你。”

“将军放心,我们哪都不去,我们就在海里永生。”

 

回到河口后,章妤关掉发动机后转过身望着东南北说:“关于死亡之约,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东南北说。

“将军能舍得下女儿吗?”

“这或许是我一生中最有英雄和浪漫主义色彩的事情了。我一直不知道怎么向两个女儿交待自己的过去,而且我现在在世人眼里是个‘loser’,一贫如洗、一事无成。我能给女儿们的都给了,她们也相继成人,与其孤独终老不如自由赴死,和太后在海里永生。”

“将军有两个女儿?”章妤惊讶地说,“一个是七度老板娘生的,另一个我想想啊,都已经成人了,至少是十八年前有的,是金素为将军生的?”

“你真是条章鱼。”东南北笑笑说,“那天没有牌子的香水也是她亲手为我调制的,那是对我们的过去最好的缅怀。”

 

“将军应该在赴死之前写一本回忆录,跟她们交待下你的一生。”章妤说,“让她们自己判断你是不是‘loser’。”

“太后不仅是我的知音还是知己,我已经开始写了。我欠小女儿一件十八岁的礼物,我想写一部书送给她。虽然从小我陪她疯玩、感情也很深,但是并没有多少机会一起谈谈人生、梦想、现实,而且我也不想说教。我只把自己经历的事情告诉她,告诉她爸爸看到的真相和爸爸的脆弱、迷乱、颓废、堕落、坚持与挣扎、思考、选择和放弃,告诉她爸爸对于自由、艺术和爱的理解和追求,告诉她在一生灰暗的底色中那些有色彩的东西和那些闪耀着光芒的人,告诉她人间善恶、黑白和爸爸恪守的边界。”

“太好了,和我想象中的爸爸一样,真实、有勇气,而且精神高贵。”

“但这是一幕悲剧,而且我觉得只是把问题和选项丢给她们了,而没有给她们解决方案。”

“相信她们的基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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