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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社二班的听松园岁月 (十三)

(2017-08-16 19:37:01) 下一个

十三、八卦鸟――我们来尽情欢乐


高三上学期。


这一星期,大眼妹(高佬)没有准时回校。到了星期二晚上,大伙儿都睡下以后,他才窜了回来。他一回来,已经躺在蚊帐里的大伙儿马上觉得有些异样。大眼双手抱着一个大纸箱小心地放到桌上。老K道:      
“那是什么,难道你这小子拿了一箱好吃的来?”
但又不像,纸箱里有动静。大眼妹无心让大伙儿猜测,兴奋地叫道:
“快来看,鸟呀!”


有几个机灵的人原已有所察觉,这时仿佛听到发令枪,马上从蚊帐里跳出来,一拥而上。
看箱中时,真的有一堆鸟,总共有二十多只。那些是鸟雏一般大小的,模样与羽毛都不好看,而且大多瞎一只眼,或瘸一条腿,没几只完整。大家问大眼妹从哪里得来的鸟,他说是其父亲给的——对了,大眼妹的父亲是个商人,拥有嘉兴某某公司;大家又问大眼妹,其父亲从哪里弄来的。说是其父亲北上内蒙古,网罗了一万多只鸟,用火车运回广州卖给花木公司,这些是不合格的,所以给了大眼妹;还有,这些鸟的名字够稀奇,叫“八卦鸟”,谁也不曾听说过。


大伙儿听了,议论纷纷,有赞大眼妹父亲会做生意的——无本生意,尽得利润;有问大眼妹其父亲的鸟卖给花木公司有何用,既不好看,又不好吃;也有问大眼妹拿这些鸟如何处理。
“吃呗!” 大眼妹答道——好一个纯粹的广州人。


第二天早晨醒来,好几个人埋怨大眼妹的鸟。原来在万籁俱寂的半夜时,那些八卦鸟大概饿了,纷纷啄纸箱帮子,弄得嘀嘀哒哒,吵醒了好些人。


到了傍晚,大眼妹真的要吃鸟了。


我刚洗澡回到宿舍,见大眼妹和另一个人正在动手。他也够残忍,竟然将鸟活拔毛。几只拔了一半毛的鸟半死不活地在桌面扑腾挣扎,但这时刽子手大眼妹显然失去了信心,因为旁边有几个仁慈人士在谴责他。这些人各自抢救了一只鸟。我走到纸箱前朝里看去,还剩三、四只鸟。有一只鸟的脖子被拔掉一束毛,我见它还不是重伤,登时动了善心,决定搭救它,立即把它抢在手里。


待大眼妹收拾完屠场,总共剩下四个活口,各被四个善长仁翁收养,我一只,SP一只,DD一只,AS一只。就这样,我头一回养起鸟来。
 
我想DD家中有养鸟,大概他懂得一些方法,因此就把鸟养在他的铁桶中,他也乐得让两只鸟作伴。SP将他那只养在自己的塑料桶中;而AS却抢回那个纸箱,把他那只养在里面。真看不出AS平常的做派,如今对鸟儿却如此爱护。


当时,各人搜索宿舍里的物件,拿些报纸铺在底下,放进鸟儿。用小碟、蛋壳之类盛些水放进去,再扔下几粒饭粒,便为鸟儿安好了窝。但又怕鸟跳出来,又在上面盖了脸盆。
心里藏着个小小牵挂,人也变得一反常态。这天晚上,我很迟才到课室晚自习,很早就回到宿舍,创下入读高中以来之最。各人细细玩味了一回八卦鸟才睡觉。但在这晚上,鸟儿闹腾得更欢了。啄AS纸箱的哒哒声低沉哀婉,是男低音;啄SP塑料桶的噔噔声浑圆坚定,是女中音;啄DD铁桶的铿锵声高吭清脆,无疑是双响男女高音。一晚上,低中高三个音部齐备,虽无专业指挥,却也鸾凤和鸣,有时断断续续,有时疾风骤雨。紧一阵,缓一阵,苦了些睡眠不深且不谙交响乐的人。碰巧语文课上刚学了白居易的《琵琶行》,原本悠长难懂的词句立即彻悟了: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渐歇。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第三天早上,有几个人叫苦不迭,扬言要把鸟儿扔出去——当然,这都是没养鸟的,而另几个倒表现极为热心,帮着为鸟儿忙着忙那。我虽然位列鸟主,却没多大热情,连续两餐忘记给鸟喂食,幸亏寄养在DD的桶里,而他又细心,餐餐不误喂食,我的鸟儿当然不会客气,照吃不误。


到空闲时,好几个人就会把四只鸟取出,细细比较鉴赏。各人均极力夸奖自己的鸟儿。劫后逃生的四只鸟身体基本完好,只有我那只的脖子上被拔去一束毛,象一个人被恶意剃了阴阳头,本来不丑,却显得不雅。而且一时未从肉体创伤中解脱出来,显得精神不振。既然是鸟,当然得看看飞行本领,于是午饭后,关上宿舍门窗,铁笼一般的房间就很严实,还原为有百年历史,由传教士创立的竞技场。这时,各鸟主解除掉鸟儿的束缚,让它们一展羽翅。哪知道,只有AS的那只鸟儿有些举动,一下子腾上上头的床铺,其它三只呆若木鸡,处于“非暴力不合作”状态中。DD那只光顾低头啄食,无视我们给予的虚假自由,根本不理会我们对它的鼓动;我那只一副伤残荣誉军人的样子,身心的苦痛将它浸没在灰暗中;而SP那只最为肥胖,可谓物类其主,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实在扫兴,也大丢鸟主面子。
那几个没有鸟儿的人见状,一齐鼓噪哂笑,ZF的声音最有杀伤力,叫道:
“咦!都不会飞的,哈哈哈哈!”


 我们三个听了,老大不服气,于是捧起小鸟,把它抛向空中。出于本能,有两只勉强张开翅膀,扑腾两下,滑落地面,正应了《西游记》描写猪八戒的话:即使不会腾空,也算是会爬云了。只有SP那只实在驽钝,象块肉泥一样坠落地面,引来更响亮的哂笑。SP护犊心切,赶紧将它收回窝中,再不敢放出来。
 
此时,AS变得最为得意,夸耀自己的鸟儿最能飞。其实,四只鸟中是他那只体形最小,而且仅仅腾上上铺这一下子,后来就蹲在上面不动,还得劳烦主人家爬上去将它抓回来。虽然我们另三个鸟主老大不服气,但世事就是这样,一秒钟的高光照亮了整趟漫长人生,历史上的很多著名人物不也如是?


第四天,大家常常放鸟儿出来比飞。这时,鸟也进步了,都能扑腾几下,有时还飞得挺久。因为这些内蒙古鸟儿不像我们广东人习惯天天洗澡,它的脚实在脏。大家喜欢看着鸟儿盘旋,却生怕鸟儿降落在自己床铺上。每次放飞都伴随一场大喊大叫,各人深知守土有责,忙于把鸟赶离自己床上。此时,鸟翅扑扑的声音、人们的怪叫声、幸灾乐祸的笑声混杂一起;空中飘扬着脱落的羽毛和人手挥舞的物件搅合在一起,空气中散发一股鸟粪的气味,整个房间呈现一种怪异景象。其他宿舍的人察觉异常,在门口探头探脑,我们就焦急地大叫:
“关门!关门!”
生怕鸟儿飞了出去。有时鸟儿不听话,降落在床底下,这就苦坏了主人,拿着扫把赶它出来,但又不敢碰坏它。常常从一张床底赶到另一张床底,半天还撵不着。主人只得四脚爬爬深入不毛之地,半天趴在床下。


这个年代“禽流感”这个名词还未耀世,传扬深远的是台湾歌手赵传的首本名曲:
“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
想要飞呀飞却飞也飞不高,
我寻寻觅觅寻寻觅觅一个温暖的怀抱,
这样的要求算不算太高?”
 
 当然,性别问题是这个年纪的我们最关心的,住宿学习虽然繁重,有人还是忘不了,便想探究一下鸟儿的性别问题。正好大眼妹这位昔日的刽子手懂得鉴别鸟的雌雄:提起鸟的双腿倒吊起来,若脑袋向上翘起的是雄鸟,向下低垂的是雌鸟。于是四只鸟都倒吊起来作科学的性别鉴定,结果SP那只是雌鸟,AS赶紧和SP撮合了两只鸟,于是宿舍中有了SP嫁女之说。可惜好景不长,也许是昨天放飞时摔坏了,SP那只鸟一命归西。AS紧张起来,生怕自己的鸟有个闪失。


第五天.随着喂养时间长久,鸟儿越来越生猛。每个人都小心谨慎,生怕鸟儿跑掉。百密一疏,这天下午,DD的那只从窗口的铁枝网下的缺口跑出了窗外。登时,急坏了几条大汉,蜂拥而出追捕。DD、AS、大眼妹三个飞奔在前。捕手们围追堵截,前赴后继,好不狼狈。热心肠的大春叉着腰站在走廊上,施展妙曼歌喉,大声为捕手们呐喊鼓劲,引得过往路人注目。好在外面是花圃,无高树,此鸟不善飞。大眼妹施展体育特长生的素质,不顾跑掉的拖鞋,终于生擒活捉,完成由刽子手到护鸟使者的迅速蜕变。我站在宿舍里看着热闹,没有上前相助,我的鸟已经在上午死去。
 
鸟儿温饱未足时,我们挑逗它,给予它所谓的自由;鸟儿恢复元气想投奔自由时,我们却百般阻扰。这就是我们身处的环境。
星期五晚上,发现了鼠迹。
 
第六天, 是星期六,我们准备回家。幸存两只鸟的主人要把它们带回家。到了第四节下课,DD到汽车上占好位置,和AS跑回宿舍取鸟。只见DD用一个鱼丝网将鸟罩在其中,外面还裹一个塑料袋。怕闷死鸟儿,不敢束得紧。汽车来到珠江大桥附近时,突然DD喊我帮忙,原来他的小鸟从袋中跑了出来。我四下里寻找时,发现鸟儿在离我不远的车椅子下面,但人多狭窄,够不到,鸟儿又转移到别处去了。DD急了,动员相识的所有同学,惊动一整车的人,最后还是在高二级同学帮助下擒获鸟儿。


星期日下午乘车回校时遇见AS,忽然记起星期六未见他的鸟,便问他。不料他说:
“死了。”
“死了,什么时候?”
“星期六。你不知道吗?”
原来,那天中午他回去取鸟时,发现心爱的小鸟已经死了。老鼠爬进那个纸箱,将八卦鸟咬死。想来,DD的鸟儿幸存,全靠坚固的铁桶庇护……
AS没精打采的,想不到最了不起的鸟儿却死得最惨。


两个月后,DD宣布他的八卦鸟归西。


养鸟的一周是我们培英单调重复生活里的异数,甚至在其后卅年里没有人记起过。
如今,我完全想不起这些八卦鸟的模样,偶尔看着小朋友们在电子设备上养宠物时,想起我确确实实养过几天鸟。              
 
 
--------THE  END   201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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