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聊斋 | 胡郎

直沽刘氏女，京城卖字为业，年二十七而待聘，皆因暗恋胡郎也。胡郎，名伶也，一时名动天下。

 

刘女有手机，以胡郎像为壁纸及屏保，乃至微信头像，由是友人皆称之为“胡夫人”。

 

一夜，刘女梦中竟见胡郎。胡郎揖曰：“蒙小姐垂青，小生不胜惶恐，今夜特来相见。”刘女且惊且喜，然男女有别，扭捏而不敢相近。胡郎见其羞涩，嬉笑近前，伸手欲牵，忽闻警铃大作，胡郎大惊，转身急走，转瞬不见。刘女惊醒，乃手机闹钟耳，怅然良久。

 

次日夜，刘女拥手机而眠，冀与胡郎梦中再会也，设手机闹钟为静音，勿使搅扰好梦也。

 

三更，胡郎果再来，笑语如酒，饮之辄醉，曰：“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一见如故，何不攀谈？” 刘女大喜，遂不复矜持。两人拥被相对而坐，作彻夜长谈。刘女多问《仙剑奇侠传》、《射雕英雄传》、《琅琊榜》之事，胡郎又问刘女私人琐事，二人知无不言，其意甚洽。

 

不觉五更，忽闻窗外鸡鸣，刘女惊起，曰：“休矣！小女子当醒矣，胡郎如有意，且请明夜再来。“

 

胡郎不舍，问：”何故如此匆匆？“

 

刘女曰：“唯恐上班迟矣。”

 

胡郎曰：“既如此，小生便去，明夜必来，小姐勿念。”起身欲去，刘女以手牵之，嗔曰：“说走便走，何人薄情若此！”

 

二人缠绵再三，刘女恋恋不舍，醒来已八点四十五矣，不及梳妆，匆匆更衣，夺门而出。一路忆及夜来之事，无不历历在目，不觉心神恍惚。因夜来多梦，刘女整日恹恹，无心工作，然则心内暗喜之。

 

当夜，刘女急急如梦，而胡郎早于梦中相候。后数月，刘女与胡郎夜夜梦中相见，情意日深。

 

然刘女日益憔悴，渐多病恙。闺中密友不知何故，心甚忧之，遂力劝刘女往见郎中，郎中难查病因，唯嘱刘女小心饮食起居而已。

 

刘女乃以实情告闺蜜，闺蜜不信，掩口笑曰：”胡夫人，汝爱胡郎，至走火入魔矣！“ 刘女自此不敢复提此事。

 

翌日，闺蜜邀刘女至雍和宫烧香祈福，以求康复，刘女不得已，乃同往。

 

烧香毕，大门外忽遇一异人，半秃，黄牙，相貌清奇，衣装不拘小节，不似京城人士，臂下小心夹一皮囊，如宝贝焉。顾刘女而愕然，问：“小姐何所遇？”

 

刘女以为猥琐男搭讪，答言：“无之。”

 

异人曰：“周身邪气萦绕，何言无之？且请小姐出手机一观。”

 

刘女正色曰：“先生谬矣，小女子不约！”

 

异人叹曰：“甚矣，汝之不慧！惑哉，世固有死将临而不悟者！”

 

刘女以其言异，遂恭敬问曰：”适才多有冒犯，见谅！望先生赐教。”遂出手机以示之，

 

异人熟视良久，摇头曰：“噫吁戏！小姐几为妖孽所害！”

 

刘女大惊，急问：“先生何出此言？愿闻其详。”

 

异人指胡郎像问：“小姐近来是否每夜与此人相会？”

 

刘女羞涩点头。

 

异人曰：“此人，手机妖也！此像做手机屏保多年，日夜受小姐目中灵气，遂有灵性，乃幻化为胡郎，入小姐梦中。其与小姐彻夜攀谈，实为了解小姐私事，伺其事无巨细无所不知，则将夺小姐肉身而代之。小姐危矣！”

 

刘女将信将疑。

 

异人问：“如不信，梦中胡郎有无更换发型衣装？”

 

刘女摇头曰无。

 

异人又问：“又，胡郎所叙之事，有无出世人之所皆知之者？”

 

刘女摇头曰无。

 

异人曰：“正手机妖也！”

 

刘女心下犹疑，闺蜜斥异人曰：“何方乞丐，妖言耸听！”乃曳刘女而去。

 

异人摇头叹息。

 

是夜，刘女忆及异人之言，不似虚妄，遂心生一计，乃于房内隐蔽处安摄像头，向床榻而照。

 

夜来三更，刘女复与胡郎相会，谈笑如故。

 

翌日晨起，刘女查摄像记录，见手机屏幕彻夜闪烁，至女醒而止。

 

刘女悚然，始信异人之言，遂急奔雍和宫，望见异人，倒头便拜，曰：“先生救我！”

 

异人摇头曰：“我固知小姐之必去而复返也，然则非我不肯相救，实不能也。若数月前，此妖孽修行尚浅，尚可轻易制之，如今气候已成，常法恐难奏效。”

 

刘女大恸，哽咽而不能言，异人见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叹曰：“然，幸有恩师秘技相传，嘱我不可轻易示人，今日事已至此，不妨一试。”

 

刘女转悲为喜。

 

异人遂于皮囊内取一纸囊，层层启之，则见轻薄透亮一物，薄如蝉翼，视若无物，以指弹之，铿然有金石之声，小心敷于手机屏幕之上，复于皮囊内取一利刃，寒光慑人心魄，似可削铁如泥，乃以刀背细琢透亮之物，口中念念有词，片刻，大吼曰：“大功成矣！”声巨如豹，路人无不侧目。

 

刘女感激涕零，问曰：“先生大恩，小女子没齿难忘，无以为报，略备薄酬，聊表谢意。”遂出百元大钞。

 

异人竟不推辞，接百元钞，纳于皮囊之内，复于囊内出钞票一摞与刘女，曰：“举手之劳，救人水火，不亦乐乎，岂言酬谢？然小姐盛情，却之不恭，聊取二十八元，图一吉利耳！”

 

刘女再拜，方欲去，异人嘱曰：“今夜妖孽必来，小姐切勿与其眼神相接，可保无恙。今夜若可平安度过，则无忧矣。”

 

刘女点头称是，千恩万谢而去。

 

是夜，刘女久不敢寐，至四更，力不能支，方昏昏睡去，则果见胡郎复来。

 

胡郎笑意盈盈，见刘女在床，急奔而入，蓦然而踣，起视之，额上坟起，如巨卵焉，而眼前不似有物，引手探之，方知面前横亘一墙，遍体透亮，厚不可测。

 

胡郎大惑，逡巡再三，而不能近刘女半分。胡郎大怒，高声曰：“数月恩爱，而今安在？”

 

刘女战兢而不敢应。

 

胡郎暴怒，以足蹴墙，蓬蓬有声，曰：“小姐不敢答，然则亦不敢望我深情双眸乎？”

 

刘女瑟瑟不敢看，乃以被蒙首。

 

胡郎彻夜怒骂不已，蹴墙不止，然终不能近，刘女终夜竟不敢出一声。

 

良久，刘女被中忽闻鸡鸣，复有巨响生于巨墙，声若晴天霹雳，继而闻胡郎怪叫，凄厉若垂死之豕，未几，声遂绝。

 

片刻，刘女醒转，急寻手机，则见手机坠于床下，而屏幕俨然有隙数条，赖有异人透亮之物相护，似无大碍。

 

胡郎自此不知所之，刘女怅然若失，重病一场，三月方愈，自此睡前必关手机。

 

异史氏曰：愚哉世人，手机焉可不贴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