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有村张全,补锅为业,凡锅、碗、瓮裂破者,补之无不焕然,乡人皆以为神。
一年春,入城营干,见游人如堵,人语哜嘈,鼓吹聒耳,不知何故,遂驻足翘首以观之。
忽有一男一女,荷担而上,释担于地。男子曰:“日已向午,何以为饭?”
女子曰:“口渴,欲啖桃。”
男子解衣覆笥上,愁叹曰:“春风未至,坚冰未解,安所得桃?”
女子蹙眉,做不悦状。
男子又曰:“戏语耳。妹但有命,安可不从?”
惆怅良久,乃曰:“我筹之烂熟:春初雪积,人间何处可觅?惟王母园中四时常不凋谢,或有之。必窃之天上乃可。”
女子曰:“嘻!天可阶而升乎?”
男子曰:“有术在。”
乃启笥,出绳一团约数十丈,理其端,望空中掷去;绳即悬立空际,若有物以挂之。未几愈掷愈高,渺入云中,手中绳亦尽。
持绳,面有难色,曰:“然则一线之绳,附之以登万仞之高天,倘中道断绝,骸骨何存矣!”
女子有怒色,曰:“君已诺允,将不践乎?”
男子无奈之,乃持索,盘旋而上,手移足随,如蛛趁丝,渐入云霄,不可复见。久之,坠一桃如碗大。女子喜,众人无不鼓掌。
忽而绳落地上,女子惊曰:“殆矣!上有人断绳,夫将焉托?”
移时,一物坠,视之,男子首也。女子捧而泣曰:“是必偷桃为监者所觉。夫君休矣!”
又移时,一足落;无何,肢体纷坠,无复存者。
女子大悲,一一拾置笥中而阖之,曰:“小女子从夫南北游,相依为命,不意罹此奇惨!当负去瘗之。”
乃向众人跪,曰:“众位贤达,如怜小女子而助之葬,当结草以图报耳。”
众人无不骇诧,各有赐金。
女子致谢,遂荷担去。
张全大奇,尾之,见女子投一旅店,遂隔窗窥之。见女子释担于地,扣笥曰:”夫君可安好?“
乃见一首顶笥盖而出,男子也。男子曰:”无妨,且速疗之。“ 乃取一巨桶,注水半,复以丸药投水中,遂脱衣,裸身坐桶内,见头、颈及肢、体相连处红线赫然,血痕犹湿。
男子有忧色,曰:“勉强尚可接,然痛愈甚矣!当日师傅坚嘱,此术不可久习,久必伤身,经此数月所见,果如所言。”
女子闻之亦戚。
张全诧异不已,失口曰:“奇哉!吾补锅无数,未见可屡破屡补者也!”
男子闻言,遽然变色,惊呼曰:“吾师亦作如是说!” 继而肢体暴裂,如墙倾屋塌焉,倒毙桶内。
张全大惊。女子痛哭欲死,惨然曰:“吾与夫君习此术,游南北,冀有所积蓄,还乡以尽余生,不料罹此惨祸!岂不痛哉?” 言讫,竟以首触壁,踣地而死。
张全不意见此惨变,不胜唏嘘,既归,悒悒而病。病痊,竟不复能补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