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花楹

让生者有着不息的爱,让死者有着不朽的名。记忆比生命更加长久。
正文

长篇小说连载《蓝花楹》第二十章(下)

(2016-05-02 01:23:17) 下一个

蓝花楹

作者:韦斯理

第二十章

(下)

半年的时间里经历了两次火灾、一次水灾的柏曲克,虽然还是全力以赴地操持着家族里的各项产业、尽力而为地履行着一名政客的基本职责,但他的身体已经虚弱得像个纸片人一样,面无血色,皮肤苍白得像牙齿的颜色。

不知道这到底是他的体质原因,还是受打击所致;也许兼而有之吧。

不过,对于柏曲克来说,再单薄的身躯在发狂的时候也能发出野狼一般的嚎叫。他的病态已经从我们卧室里的秘密升级成我们这个家里尽人皆知的常态。

同在一个屋檐下共同起居生活的安妮、我的母亲玛利、我们的五个孩子们,还有那些佣人和壮工们,都已经习惯于柏曲克的那种变化莫测的精神状态了。他是一家之主,他给了我们一个如同城堡般的奢华的家园,我们必须和他共同保有和维持着这城堡里的所有秘密。

但是,我开始觉得这不能仅仅只是个秘密了。

秘密可以在城堡里尘封,但是生命是需要呼吸的,柏曲克是需要得到救治的。

我是什么时候开始确定他可能有一些精神上的疾病?推想起来也许就是这段时期吧,因为他对孩子们的态度越来越糟糕。曾经是他最喜欢的女儿、他给她取了小名叫“小玫瑰”的若思安娜,他曾经爱她爱到连她在襁褓时期流出的口水都会当成蜂蜜来看待,居然有一天变成了被他用马鞭抽打的对象。

若思安娜是那种很聪明、很敏感的孩子,柏曲克和我一直对她寄予了很高的希望。我们给她请钢琴老师,给她请法语家教,让她接受一切成为名门淑女的所需要受到的、最好的教育。也许正是我们的期望值太高,所以让若思安娜也感觉到有些不堪重负。

这一年,她也15岁了,和许多这个年纪的孩子们一样,他们开始尝试着叛逆,尝试着抒发自己的愿望,尝试着按照自己的目标来做些改变。

有一天下午,若思安娜刚从学校里放学回家,正好碰见安妮和柏曲克在客厅里算账。

柏曲克把若思安娜喊了过去,递给她一张写满各种数字的纸,然后问她,上了这么多年的学了,能看明白了这些数字的来龙去脉了吗?以后有没有兴趣跟着姑妈一起学学怎么记账做生意?

若思安娜原地站住、停了一下,撇了一眼那张纸,她轻慢得连那张纸都没有接过来,就立刻回答柏曲克说道:“没兴趣。”

“你怎么跟长辈说话的?”柏曲克质问她。

“您怎么问,我就怎么回答。这有错吗?”若思安娜回敬得也干脆彻底。

“你怎么想都不想就拒绝?”从柏曲克的口气中,明显地感觉得到他开始生气了。

若思安娜一派不以为然的样子,继续坚持自己的观点。“这种问题还需要去想吗?明知道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您问起来了,我就直接回答您了。”

面对若思安娜有些挑衅的态度,柏曲克以家长的威仪跟她提问道:“那你说说看,你都喜欢些什么啊?”

“我喜欢的都是你不感兴趣的事情。”若思安娜答道。

“真的?我倒是想听听看,在你眼里,有哪些事情是我肯定没有兴趣的。”

“哦。你真想知道啊?那我就说了——我喜欢马修他们家的大儿子。”

这句话应该不是若思安娜的心里话,但她故意这么说出来,为的是达到她的目的,让她父亲看到他们父女俩话不投机。

若思安娜达到了刺激柏曲克的目的,结果,她不仅仅刺激了他,更是激怒了他。

柏曲克的桌子上正巧放了根马鞭,气急了的柏曲克顺手抄起它,就朝若思安娜的脸上抽了过去。柏曲克生起气来是不计后果的。以前我以为他有他的分寸,直到他的马鞭抽到了若思安娜脸上的时候,我知道,有些问题已经是非常严重了。

脸上挨了马鞭的若思安娜显然是受到了惊吓,她发出了尖利的撕裂的呼喊。

安妮马上起身赶到若思安娜的身边用自己的身体把他们父女隔开,护卫和拥抱着若思安娜。

我被若思安娜的惊叫声也吓住了,飞快地从另外一间屋子里跑出来赶了过去,紧紧地搂住若思安娜抽泣的肩膀。

在这样一个不可收拾的局面下,我扭头向柏曲克质问道:“你是发疯了吗,怎么能这样?快跟孩子道个歉吧,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柏曲克看都不看我一眼,回应道:“她应该先跟我道歉——为她刚才说的那句混账话。”

我摇摇头,对着柏曲克说道:“你太可怕了。”还有半句话被我吞进了肚子里,我是想说——“你像个魔鬼。”后来我觉得,我不能这么说——因为,就连魔鬼,也不会这样去伤害我无辜的孩子。

脸部受伤的若思安娜憔悴得完全和之前判若两人。她不愿意出门,也不愿意见人,甚至连医生也不想去见。她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一下子仿佛丧失了行动与交流的所有能力,包括对我她也不搭理。

看到若思安娜如此消沉的样子,我也难过得茶饭不思。我知道我没有能力说服柏曲克来向若思安娜道歉。

周旋在丈夫和女儿中间的我像是陷入了泥沼一般无法自拔。斟酌了很久,我决定去教堂,去找柯因主教来给我一点建议。

神总是会在困境中给人以指引的。

“把她送过来吧,先在教会里住些日子。我会安排一位修女来照顾她。”听完我的简单陈述,柯因说出了他的想法。

就这样,若思安娜搬出了我们的家。

之后,她就再没有把这幢房子当成过她的家园。

就这样,她带着出走的愿望,却得到了神的救赎——曾经在这个家里备受娇宠的她,在受到了来自亲生父亲的不可理喻的伤害后,她把自己的一生交给了神。

不知道是不是上帝要惩罚这个不慈祥的父亲,在若思安娜被柯因主教收留着住进了设在“Dara”这个建筑里的教会学校“All Hallow’s School”后两周,也就是1864年12月1日,我们在皇后大道的家遭到了一场浩劫。

我记得很清楚,这是个星期四,一个无比黑暗的星期四——那种黑暗,即便是熊熊烈火也无法驱散,那种惨烈,即便是回忆一次,也是无比的煎熬。

这一天,布里斯班最黑暗的夜晚和最疯狂的火灾,从我们家的后院,走进一个时代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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