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花楹

让生者有着不息的爱,让死者有着不朽的名。记忆比生命更加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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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连载《蓝花楹》第八章(下)

(2016-04-16 02:27:59) 下一个

蓝花楹

作者:韦斯理

第八章

(下)

 

还是接着说我看得到和看得懂的关于柏曲克做生意挣钱的事情吧。

柏曲克和麦格瓦斯这对好哥们儿,在不知天高地厚地大肆购买土地后每天日子过得惶恐不安,架也打过了,誓言也表达了,但是,打架和发誓都不能解决他们的根本问题——他们迫切需要的是度过难关的好办法。

于是,针对着他们最困扰的劳动力缺乏的麻烦,他们开始讨论去购买一些价值高、流转快、对劳动力人工要求少的土地。

这些都是麦格的提议,他说最好去买一些闹市区的房产和商铺,这些地段上,总是有买卖人要租去做生意的,收取这样的租金比在几百公顷上找到能养几千只羊的佃户,还是要容易得多。而且,买了这样的房产,等到哪天想转手,也是非常容易找到下家的。

回想起来,这两个年轻人真的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他们在面对困难的时候,最后选择的解决办法不是守株待兔、而是继续进攻。

柏曲克和麦格也保持着让人惊叹的默契和勇气,他们一起选择了这种打法后,也不数数自己口袋里还有几颗子弹,就又勇往直前地杀出去了。

19世纪中期的布里斯班,沿着一条贯穿全城的布里斯班河慢慢建设着。刚开始,英国殖民者把原生的土著部落赶到了河的南岸,于是,北岸被有序地以所谓文明人的方式集中开发起来。殖民者和土著人隔河相望,相安无事。

柏曲克和麦格确定了新的囤地战略,要从郊区转移到城镇,于是,他们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北岸的土地上。

就在这条蜿蜒流淌的布里斯班河周围,有许多星罗棋布的溪流和湖泊,这些流域的堤岸边,多多少少已经有了被人类雕琢过的痕迹——开一条羊肠小道、引一路小小的斜坡,等你顺着这些坡道爬上去,便是置身于被参天大树覆盖住的大片绿色丘陵。从脚下的荆棘抬头仰视,看阳光从树缝间想方设法地想钻出来,你会觉得仿佛到了一个依山傍水又与世隔绝的仙境。

柏曲克说那是他最喜欢看到的风景。他在1850年出手购买了摩顿湾的1700英亩良田后,他和麦格几乎走遍了北岸的每一寸水岸坡地。他喜欢皇后大道的热闹,也喜欢都市丛林的宁静;他心仪那些人流如织的旺铺街区,也倾心于一些正在开化着的新兴社区。

柏曲克就像是身后的马车里装满了金子一样底气十足,只要殖民政府宣布哪一片街区可以开放购买,他就赶着马车奔到了那里。

1851年开始,柏曲克开始购买布里斯班河北岸支流沿岸的皇后大道、玛格丽特大道的土地和铺面,很快他就发展到顺流而下直到米尔顿区的坡地良田。他沿着布里斯班河的流向一小片一小片地从不同的斯夸特们手里购买着零散的土地,然后,他就像下棋布子一样,慢慢地把这些地块连成了一整片。

他花了差不多两年左右的时间寻找、收购和整合,突然有一天,我惊喜地发现:当我置身在Breakfast Creek布拉克溪流的岸边,视野所见的几乎全部疆域,都是梅恩家族的土地。

1852年1月14日,当我们的长子Isaac艾萨克迎着盛夏的热风出生时,柏曲克已经成为布里斯班地产界的名人了。他在地产投资上的以点代面最后连成一整片的章法,让很多斯夸特们又羡又恼。他们不愿意承认柏曲克的眼光和手段,但是他们又常常会背地里打探着柏曲克下一步会有什么新的动作。而我的柏曲克呢,平时,他还是会穿着他的羊皮紧身小马甲在肉铺里的案板上挥刀剔骨,但是,当他从肉铺里走出去的时候,一定是个标准的英伦绅士的模样——西装革履领结、礼帽手杖怀表,一应俱全。

艾萨克的洗礼是由柯因神父亲自主持的。他说他很乐于担当我们孩子的教父,他还给艾萨克取了个小名叫“小牛顿”。

柏曲克和我都没受过正式的教育,所以在给孩子们取名的问题上,就按照爱尔兰人的风俗——沿用家族中的长辈们的名字。长女若思安娜的名字来源于柏曲克的母亲,艾萨克的名字来自柏曲克的父亲。

当柯因听说我们刚出生的这个小男生名叫艾萨克的时候,他告诉我们,英国最伟大的自然科学家和哲学家叫做Isaac Newton艾萨克·牛顿爵士,既然我们给孩子取名叫艾萨克了,就让他沾点这个名字的荣耀吧,希望他能像牛顿爵士那样,成为另一个叫艾萨克的伟人。

柏曲克和我听了当然连声称道,一个普通的名字能有这样的内涵,确实是表达了我们对这个小生命的到来想说却无从说出口的热望。

现在整个布里斯班的人们都知道,柯因神父是我们家最好的朋友,而梅恩家族是教区里各项活动最积极的赞助方。就像几年前我和柏曲克结婚时大家觉得一个家佣嫁给一名屠夫是门当户对一样,现在大家看柏曲克和柯因之间的交情,是这个城市里的新贵与神父的情谊,是名流间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了。

柏曲克跟柯因之间的交道很多,有时候是为了新来的爱尔兰移民安置的密谈,有时候是为了教区活动的募捐筹款,有时候则是布里斯班名流聚会上的擦肩而过······好像我能主动去找柯因的唯一理由就是请他帮忙给远在爱尔兰的母亲写家书,现在,我的母亲每天和我朝夕相处,这个唯一可以堂而皇之和柯因独处的理由不复存在了,那么,我就静静地站在一边,看这两个男人成为越走越近、成为密友。

我们家的“小牛顿”艾萨克出生的那天,柯因神父派人过来找柏曲克,说是有事要商量。

柏曲克赶过去以后得知,我们生活的这个小城镇打算建立第一所公立学校,但是殖民政府从新南威尔士那边划拨过来的资金有限,柯因神父作为这件事情的牵头人希望得到柏曲克的资助。

柏曲克毫不迟疑地就答应捐款 50英镑。

那天晚上,柏曲克离开柯因神父那里回到家时已是深夜,刚经历完分娩之痛后无比疲惫的我已经睡着了。

为了让我睡个好觉,外婆玛利把刚出生的艾萨克接管了。

记得在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猛然听到孩子的哭声,紧接着我就又听到柏曲克那熟悉的声音在轻轻地哼着我最熟悉的旋律——

那是《奇异恩典》的旋律,那么婉转悠扬,那么悦耳动听······

《奇异恩典》,艾萨克来到这个世上的第一个夜晚听到的他父亲给他演唱的摇篮曲——

“神之恩典,教我敬畏。

使我心灵更释然。

归信伊始,即蒙恩惠。

如何能够不称颂?

历尽艰险,饱受磨难。

我今安然得度过,蒙此恩典,赐我平安。

引我终究归家园······”

柏曲克告诉我,在艾萨克出生这天他决定为布里斯班的第一所公立学校来捐款,是有特别隆重的纪念意义的。他希望生活在摩顿湾的所有的孩子包括我们的小玫瑰和艾萨克在内,都能得到很好的学校教育,所以我们责无旁贷。他还说那天他之所以把《奇异恩典》这首圣歌当摇篮曲唱给小艾萨克来听的原因就是,当时他满脑子里萦绕的就是这个旋律,如同天籁之音。

我想,也许是在柯因神父的不断影响下,柏曲克开始变得纯粹和博爱,我相信柯因神父有这样的感召力。

日子越往后走,生意越做越大,柏曲克的心里一定有个位置是属于上帝的,因为我猜想,这一切都是上帝带给我们家的奇异恩典。

在柏曲克的慷慨捐资后,通过柯因神父的上报和推荐,柏曲克被新南威尔士殖民自治政府正式认命为摩顿湾这个小镇新成立的教育理事会的第一任主席。

我们知道有些人对此是不屑的,一个没念过一天书的屠户成为一个新兴城镇教育事业的掌门人,听起来就像是一则荒诞的笑话;但是,一个渴望读书和学习、重视教育并愿意资助政府兴建学校的屠夫,比起那些受过良好教育但吝啬抠门的所谓上流社会的人们,是不是更适合来承担起这份责任和使命呢?

有一天我在教堂做礼拜的时候,遇到了老朋友马修太太。

不知道马修太太是不是能感受到我在内心里对她的排斥和抗拒,但是,表面上,我们还是热切地寒暄着。

马修太太有些夸张地赞许我们说:“恭喜你们啊,柏曲克真是发达了啊,你们家柏曲克不仅是摩顿湾爱尔兰老乡里名气最大的有钱人,居然还是坐上了教育理事会头把交椅的大人物了,真是了不起啊。”

我还是老样子,摇摇头,轻笑一下回应道:“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好啊,都是你们大家的抬举罢了······”

马修太太接着说:“说实话,我还真是挺佩服你们家柏曲克的,一个屠夫,为了跻身上流社会,还真是舍得花本钱啊······哎呦!50英镑啊,这得要你们卖多少猪肉牛肉才赚得回来啊?!”

从马修太太嘴里说出来的话总是这么的朴实和不讨人喜欢。我在心里说服着我自己,千万别跟她去生气,她不过就是把她心底里的那些看法直说了出来,不虚伪、不做作,其实也不是一个很难打交道的女人啊。——这么想着,我也找到了对付她的说辞。

我回答她说:“是啊,你们家也是当过屠夫的,知道当个屠夫不容易。我们把一点点杀猪宰羊赚的辛苦钱攒起来捐了去盖学校,你应该最知道这里面装了怎样的诚意。”

马修太太一时语塞,停顿了一下,王顾左右而言他地说道:“玛利,我也挺佩服你的,柏曲克这么大手大脚地花钱去做一些没有回报的事情,你居然还这么支持他。换了是我,我是不会答应的。”

我反问了一句“是吗”,给我们的对话画上了句号。

面对人们眼里的偏见,我不用跟任何人辩论或者反驳,时间会在流沙中荡涤出真正的金子。

从柏曲克到我再到我们的孩子,我们在一个世纪的时间里对教育进行的捐赠,足以藐视所有的轻慢与猜忌。

记得在我们的第一个孩子若思安娜出生前柏曲克曾说过,他想让孩子们受到最好的教育。后来,我读懂了他的心意——那是一个没受过教育的人,一生都怀揣着的上学读书的梦想。

几年后,作为布里斯班第一任市长候选人的柏曲克主动辞去了教育理事会主席的职位,同时,他通过柯因神父、向已经破土在建的这所布里斯班公立学校再次捐款100英镑。

柏曲克就是这样一个带着执念而特立独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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