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花楹

让生者有着不息的爱,让死者有着不朽的名。记忆比生命更加长久。
正文

长篇历史小说《蓝花楹》第一章(下)

(2016-04-14 18:26:29) 下一个

蓝花楹

第一章(下)

作者:韦斯理

 当我还是父母的心肝宝贝儿的时候,我过着贫穷但安稳的生活,母亲教会我朝前看,我因此换得了一种和他们不一样的活法。

后来,我守着英俊的丈夫、伶俐的孩子,过着富有且貌似安定的生活,我还是总朝前看,因为生活的节奏总让我有种被追赶得气喘吁吁的感觉。

再后来,丈夫早逝、儿女不顺,我被世人围攻、被同乡鄙夷、被债主追讨,那时,我只能朝前看了又看,哪怕前路一片迷茫,但迷茫中也有微小的希望能给我些勇气和力量。

“澳大利亚在哪里?”我问。

“一个很远的地方。”母亲回答道,其实,澳大利亚距离我们爱尔兰到底有多远,她也不知道。

“那我去了以后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呢?”我又问母亲。 母亲当然回答不出来,其实在她心里,我是否还能够再回来,她都没有定论。这就是在1841年用我换来18英镑的代价。

她迟疑了一下,说:“等你先去了那里再说,”母亲顿了顿,仿佛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接着说:“也许你在那里过得好,把我们都接过去了呢!”

——母亲的这句托辞,后来竟变成了我的一份责任。我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女人,相信自己的家人,把他们的每句话都格外的当真。有些宴席,还在召集的时候人们或许就已经知道,散场的那一刻便是后会无期。那不是聚首,也不是告别,那就是一场宴席,我们尽兴地吃一餐,乐一顿,享受食物的美味,欣赏着彼此的笑容。那是一场值得纪念的宴席,要知道,在你回忆的时候,你大概记不住味道了,剩下的只有时光,而时光,其实也是早就溜走了的。

“那我什么时候出发?”我问。

“下个月。明天起,你不用到农田里去了,你跟文森特叔叔他们一起去镇上。想去澳大利亚的劳力,要先去镇上拿个什么证明的纸才行。”

——没有任何质疑的,我接受了母亲的决定。

去了镇上以后我才知道,母亲说的“证明的纸”是一个身体检查和劳动能力的证明。从爱尔兰到澳大利亚,路途遥远,能熬过海上的行程都对体能有很高的要求。那些充当保证人的中间人,在经年累月的贩运劳动力的生意中也积累了不少经验和教训。他们要保证他们花18英镑采购到的这个劳动力商品是价廉物美、货到即可使用的。不仅如此,中间人还专门开了间小教室,教我们这些要去澳大利亚的人识字认数。在那间教室里,我第一次当学生,第一次拿笔写字,第一次感觉到:读书认字是一件实在太美好的事情。

母亲给我准备行装只需要16分钟,家徒四壁,能让我带走的,她早已精心考量过。

也许,我的母亲准备这份行囊花了16年。

在这个行囊里,她装进了我们这个家族里最富有的性格——勤劳与坚毅,以及我父亲身上最富足的情感——信仰与爱,这是他们能够给予我的最丰厚的财富。

作为回报,我给了母亲18个英镑。这是中间人说好的、我给人家帮佣3年的酬劳。白纸黑字写下来的合约,当我签字拿到钱的时候,我就失去了三年的自由。按照当时的行规,中间人给我买船票,送我上船时预付我3年的薪水,感觉就是一场钱货两讫的买卖。18英镑这笔钱放在1840年代的爱尔兰普通家庭,是笔数目很大的款项了。

直到许多年以后,我也开始张罗着把爱尔兰老乡运送到澳大利亚的时候,我知道,如果想在澳大利亚本地找个劳工,每周的薪水大概就有0.5到一个英镑;一年算下来,少说也是30英镑了,要找个3年的长工,主人家至少要出100多英镑。所以,当个这样倒运劳动力的中间人,只要有信誉和运气,你运到澳大利亚的劳工没有遇上海难或者死在途中,就靠挣这些劳工的剩余价值收益就很可观了。——这些知识,如果我一辈子生活在爱尔兰,我将永远都不会知道。

临行前的头一个晚上,我像个婴儿一样紧紧地偎在母亲的被窝里。我很骄傲地告诉母亲,我已经会写自己的名字、会记账算数了。在1840年的爱尔兰农村,通常情况下,一个女人一辈子都不需要学会写自己的名字。

母亲点头,夸我说:“你是我的聪明孩子,以后你还会学会更多的东西。”

母亲提醒我说:“记得以后写自己名字的时候,要工工整整。”

我点了点头。

母亲想了想,又说:“如果你在外面遇到合适的好男人,就跟着人家成家好好过日子。不管你以后跟谁姓,你永远都是我的小玛利。”

我叫玛利,这是我父母给我取的名字。我的妈妈叫玛利,因为爱我,她把她的名字传袭给我。带着这个名字,我离开了我的母亲。

历史书记载,1841年,爱尔兰人口820万,但随后几年里有150万爱尔兰人死于饥荒。上帝要惩罚人类的时候,首先会剥夺人类的食物:爱尔兰人最依赖的食物——土豆居然会染上“瘟疫”!我的目不识丁、身无长技的母亲抢在饥荒和土豆瘟疫到来前,把我送上了远渡的货船。那简直就是我们家的诺亚方舟。我驶离了贫瘠的土地去异乡做工,而我留下来的工钱帮家里人在灾荒中换来了活下去的食物。

1842年3月,春天还没来及唤醒我们的寒冷,我就跟随着文森特叔叔一家,辗转着从家里那个小乡村来到了利物浦。

第一次见到了大城市的繁华和喧嚣,还来不及惊讶和感叹,我们又被带上了一艘巨大但破陋的货船;我们和许多做着淘金梦的爱尔兰年轻人挤一起,去了那个遥远的孤岛,一走20年。

那艘船叫做“冠军号Champion”,它像是一个美好的预言,仿佛我的未来也能像这个名号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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