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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天才唯母亲8. 小秋收

(2016-05-01 16:31:17) 下一个

长白山林区优越的生态环境,孕育出珍贵的野果、菌类、药材,赐予人们取之不尽的财富。居住在这里的农民,比平原地区多了一项生产活动,人们都把它叫做‘小秋收’。顾名思义,山野间的小秋收是与农作物的大秋相对而言,属于森林副产品的采集业,一般从立秋开始,中秋以后开镰收割大秋作物时,小秋收就已经结束了。

立秋将近的时候,龙胆草秀出了细碎的紫蓝色碎花,远远地就能看见它们的身影,这是挖龙胆草的最佳时期,挖龙胆草也就成了每年小秋收的开场戏。龙胆草喜欢冷凉气候,大草甸子中间的高土岗,山脚下与草甸子的结合部,这些水肥条件好的地方,它们长得格外密集。母亲看准了这个门道,扛着一把大镐头,一个上午就可以刨一背筐。

供销社的土产员隔三差五地来收购土特产品,一群妇女拎着腰筐围过来交售药材。土产员从母亲的筐里拿起一把龙胆草,转着圈儿地展示给大家看,说这把龙胆草洗得干净,晾晒得法,捆扎规范,是标准的一等品,一斤三块钱。再看看你们自己筐里的龙胆草,不是黑乎乎地就是捆绑得稀松,缺胳膊少腿地,勉强够个三等品,一斤只卖一块钱。这位大婶快给她们说说,你这药材咋拾掇得这么干净呀?

母亲向来不保守,乐于把生活经验传授给大家。一样的龙胆草,一样的付出艰辛,三斤才卖上一斤的钱,多不划算呐。母亲告诉她们,这龙胆草根须众多,还有细密的纹理,很难洗得干净。要把它们倒在小河边的稳水里浸泡着,搬块石头坐在那里,耐着性子一棵一棵地洗刷得雪白。你背到家用盆子洗,哪里会洗得干净呀!为了方便晾晒龙胆草,割回柳条编几个长方形的簾子,把龙胆草摆在上面晒。遇到阴雨天,把簾子端回屋里摞起来,天气放晴再及时搬到外面晾晒。每天想着把药材一棵一棵地捋顺两遍,免得折了根断了须。待晾晒到半干的时候,用柳条皮捆扎起来,这样的药材卖相好。你们压根儿就没洗干净,下雨天就胡乱划拉回来扔到炕头上,药材干得响脆才给它捆扎,药材被搓磨得没了模样,有心采花无心戴,能卖上好价钱吗!

龙胆草的花谢了之后,深草没棵地就不好认了,刚好到了采榛蘑的季节。这里的林地、灌丛、农田土质肥沃,滋生出丰富的蜜环菌,有利于天麻、榛蘑的生长。疏林地下,榛柴棵子里,一场秋雨过后,会冒出许多榛蘑,就连苞米地里都长满了榛蘑。毫不夸张地说,这里的农家去采榛蘑,要推着手推车,赶着小牛车。假如你只背着背筐,擓着腰筐,遇见一大片蘑菇,干着急也没办法。每到采榛蘑的季节,家家户户的庭院中、菜园里,铺着芦席、柳簾晾晒榛蘑,整个村子到处都弥漫着蘑菇的清香。

榛蘑有个弱点,它的质地松软,一两天晾不干爽就会腐烂。每年到了采榛蘑的那些日子,乡亲们老少齐动员,忙忙碌碌地采回来的多,能晒干、能换钱、能留着自家食用的少,大多都烂掉了。母亲看着心疼,这么好的东西,眼瞅着烂掉了,多可惜呀!

母亲采回一背筐榛蘑,挑选着分成三类,用不同办法处理,再不会让蘑菇烂掉。母亲先选出菌盖还没有张开的胖乎乎、水灵灵的蘑菇芽,用线绳穿成一串串的,挂在屋檐下风干,不让雨水毁坏它们。挑选那些菌伞已经开裂、有些过熟的蘑菇,用大锅烧水漂烫,控净水分放小缸里盐渍起来,留待冬季里蔬菜贫乏时调剂饭食。把那些长得结实、不容易腐烂的蘑菇,剪掉老根,撕开菌柄菌伞,撒到园子里的席子、簾子上晾晒,一天就晒得半干,两天就晒成干品,没有腐烂的杂质,颜色也格外纯正。

采过了这一季榛蘑,榛子也就成熟了。耕地边缘的灌木丛里,浅山区的疏林地下,到处长满了密密麻麻的榛柴。母亲反对掠青,三天两头地摘几个榛子回来尝试,待到榛子成熟得能嚼出香喷喷的味道时,才带着我和哥哥去采摘。榛柴的叶片下面垂挂着的榛子,由两瓣翠绿的蓑衣包裹着,两个三个地联结在一起,你要像寻宝一样细心地寻找才能采到。母子三人采了两天,在菜园里铺满了两张席子。晾晒两三天,榛子翠绿的外皮改变了颜色,榛子一个个地蹦了出来。

秋收前的半个月,山梨、山葡萄、山荆子、五味子都已经成熟,黄芪、党参等名贵药材也到了收获的季节。乡亲们搭帮结伙地去搞小秋收,也说不准去采集什么,因为背着筐去跑山,野果子、药材、蘑菇什么的,随时都可能碰到,保证人人都会有收获。有时候刚走进树林,就会发现大树小树都爬满了紫红色的葡萄秧。大家伙先挑那串大味甜的葡萄吃个够,再把那背筐、腰筐摘得满满地,说着笑着满载而归。

长白山五味子久负盛名,在中医中药行当里,一直把长白山五味子作为入药正品。五味子属藤蔓植物,喜欢攀附在乔木上,生长在树冠郁闭的阴湿环境。人们进山搞小秋收,不经意间就会碰到五味子,挂在藤上熟透了的果实,像一串串晶莹的红珊瑚。母亲采摘五味子有她独到的办法,说五味子细嫩细嫩地,要先在筐底铺一层树叶,然后一层五味子一层树叶地码放。回到家里也要像摆弄鸡蛋一样一串一串地轻拿轻放,摆在席子上晾晒,保证晒干的五味子颜色红艳,国家收购它是为着给战斗机飞行员保健的。

供销社收购五味子,是不是为着给飞行员保健,我无从考证,只知道母亲这样的说法很多。我和哥哥采回木耳,母亲把它晾干之后,选那些匀称的品相好的交售给供销社,说纺织工人每人每月要保证供应一两,为的是祛除吸入体内的粉尘。母亲那一代人,时时处处惦记着国家。

这里的山区盛产山梨,走在树林边的羊肠小道上,只要你闻到一缕山梨的清香飘然而来,就一定会在附近找到一片山梨树。每棵树结的犁子都不一样,有的口头酸,有的口头甜,有的口感细腻,有的口感粗涩。人们都不忙着采果子,而是坐在树下,捡那掉落在枯叶中熟透了的山梨来品尝,哪棵树上掉下的梨子好吃,就摘哪棵树上的。

采回山梨,再割一捆香梨蒿,一起放到红松木板箱子里边捂几天。把梨子捂得金黄、熟软,打开箱盖,满屋子弥漫着诱人的梨香。在这个收获的季节里,不论你到谁家去串门,主人都会端起小篮子请你品尝他家的山梨。大人、孩子恋着山梨,每天吃得倒牙(牙齿酸性过敏)。我敢说,国内国外地走了那么多地方,吃过的梨子记不清有多少种,但没有一个能够赶得上我的家乡出产的山梨那鲜美的味道。

一时还没有熟透的山梨,奶奶用刀子削去一圈儿果皮,用细麻绳一串串地穿起来,挂在屋檐下风干。干冷的冬天里没有新鲜水果吃,奶奶摘下一串,放在锅里蒸软。每个孩子分几个,咬上一口,仔细地品味,虽然没有新鲜山梨那样水灵,但那绵丝丝的甜里边裹着沁人心脾的酸。

村子里的人们吃山梨时都记着把梨籽积攒起来,因为这两年总有一位大连湾的老乡来收山梨籽,五块钱一斤,多好的价钱呐,攒梨籽就等于攒零钱。

常来常往地混得熟了,大连老乡问母亲,乡亲们家家户户地给我凑山梨籽,咋没见有采山荆子籽的呐?母亲问他要那东西干啥,大连老乡对母亲讲,收山梨籽、山荆子籽都是为嫁接果树培育苗木,苹果、海棠果、铃铛果这些蔷薇科的果树,都要用山荆子树苗做砧木来嫁接。渤海湾是苹果主产区,需要大量山荆子树苗。如果能采到山荆子籽,采多少他要多少,十块钱一斤。母亲约他半月后再来。

大森林边缘的浅山区,山岭逶迤,湿地连绵,河流纵横,随处都可以见到山荆子树。河套的柳树趟子里山荆子树最多,谷雨过后,绽放出满树的银花,远远地望去,像似蜿蜒的小河上缭绕着的云雾。白露过后,经过轻霜点染的树叶很快就落净了,剩下一树熟透了的小果子,迎着阳光望去,像似一嘟噜一嘟噜玲珑剔透的红玛瑙。以往人们把它采回来晒干,装在坛子里用蜂蜜腌渍半个冬天,留到枯燥乏味的严冬里,给老人孩子尝个新鲜。

母亲连着一个星期天天背着背筐去跑山,采回的山荆子装进一个大排子缸。倒满水泡了三天,再用木棍不停地搅拌,促使果肉与果核分离。捞出果核撒在席子上晾干,放在笸箩里用胶鞋底子搓掉坚硬的外壳,扇着簸箕拨出比芝麻略大些的金灿灿的种子。大连老乡再转回来时,捧着油光闪亮的树种激动不已,说一直淘弄不到这山荆子树籽,您一下子就给我采了10斤,以后我每年都来收您的山荆子树种。

30多年来每次出差到大连,途径那绵延百里的苹果园,母亲前倾着瘦弱的身躯,背着沉重的背筐,进山搞小秋收、采山荆子的身影,仿佛就在眼前。

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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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闲斋主 回复 悄悄话 应该叫‘来亨鸡’,来航鸡是乡下人叫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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