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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园雁落故人归 (冲突)

(2015-10-21 10:33:13) 下一个

三天后的傍晚,崔晓园走进了李鸿的家。踏入房门那一刻,鼻尖上渗出点点细汗。她喜欢这种感觉。恐惧与期待共处,屈辱和快乐并存。勇敢者的游戏。她颇为自矜地低头一笑。她永远猜不透下一刻等待她的将是什么,这种不可预知未来的感觉带给普通人的只会是迷茫和恐慌,带给她的却是狼群中逐鹿的酐畅。她仿佛听见李鸿带着宠溺的叹息:"不知死活的小丫头。"是的,她早知道,她喜欢冒险。


李鸿并不在他们约定的房间里,而是在隔壁的另一间书房埋头看书。两间房之间连着一个宽大的洗手间。见到崔晓园的身影,他抬头看了她一会儿,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宁静淡然,可不知为何崔晓园却在他的眼睛中看到一丝寒冷阴戾。是错觉么?崔晓园疑惑地想,几天前她对他的嘲笑讽刺,他真的往心里去了么?他的威胁,难道是真的?


他看到李鸿指了指洗手间,对她说道:"那里有许多好东西,去看看。有的还没拆包装。你把它们都拆了,用消毒液清洗好,擦干后,放在那边房间的柜子里,摆好。"


这个洗手间很宽敞,中间一个腰子型的浴缸,两侧的门分别通往两个房间。一个是李鸿现在所在的书房,另一个就是他们上次玩SM的游戏室。崔晓园的目光落在了堆在台面上那些大大小小的盒子上,脸瞬间红的发烫。


这是一大堆SM用具。就是上一次李鸿在网上订购的。地上几个巨大的FedEx外包装盒,显然都是从国外直接空运过来的。崔晓园的手依此抚过那些箍扣,停在一根黑色短教鞭上。她拿了起来,在空中挥了挥,良好的韧性产生的独有的风声呼啸而来,崔晓园不由一个机灵,汗毛张开的同时渗出的不仅是细汗珠,还有夹杂着羞耻的强烈激动,她感觉自己紧绷的神经瞬间就得到了释放,一种小小舒服的放松感爬上了心头。手指滑过鞭尾的标签,295英镑,她低头一笑。


然而她的笑容没有持续多久。当她的目光掠过其它器械的时候,她的神色渐渐暗淡了下来。那些镣铐,黑黑的皮质圆箍之间连接着又粗又亮的链条,稍微一碰发出金属相撞的声音,这声音令她惊恐也令她不适。


她的恐惧和羞耻感,在她碰到了一盒五颜六色的低温蜡烛时,达到了顶点。她的心猛的一紧,胸口不可抑制的猛烈起伏着。好半天她稳定住情绪,抱起那盒低温蜡,向门外走去,出门口那一刻,她瞥见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


"我不玩这个。"她冰冷的声音直劈向李鸿的头顶。


李鸿茫然抬头,目光先落在了女人手中的蜡烛上,然后转动了一下眼珠,看到了崔晓园昂头挺胸气势汹涌的脸。李鸿的脸色冷了下来。


"只有我能决定给你用什么。这里没你说话的份。"他的声音不高,可听起来让人心颤。


"我不要滴蜡!永远都不要!我受不了这个。你知道我对疼痛是有选择地接受的,你不能逼我!"


男人的唇微微上扬,这让他看起来更加冷酷。崔晓园一手不自觉捂住了胸口,徒劳抵挡这股来自男人的寒气:"我想我已经和你说过很多次了,我已经没有耐心再和你强调什么是服从,什么是被支配。"他盯着她的眼神加了几分严厉,脸上的笑容一分分变成残忍:"你根本没有权力选择用什么。我给你什么,你就接受什么,我怎么调教你,全凭我自己的喜好。你要是忘了怎么做个合格的奴隶,现在就去背那些规定,记不住的话,我会帮你,用我的方式。"


崔晓园惊讶无比望着他,难以相信眼前人会对她如此的无情,这世上果真有这样的人,能在现实和虚幻中游韧有余进退有度,在天使与魔鬼间来回变换从不出错。她实在无法相信,医院里她那个热情开朗拥有赏心悦目外表的同事,场景一换竟然马上就是个绝不容人反抗的统治者,热情与冷酷,宽容与威严,随和与霸道,温柔与残暴,似乎就是一瞬之间。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现在面对的,不是医院里那个救死扶伤的天使,而是随时可以处置她的心狠手辣的魔鬼。他能把角色演绎的完美无缺,两个世界里来回穿梭,她做不到。她的眼中冒出了怒火:"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你怀恨在心了对不对?我不过嘲笑了你几句你就这么嫉恨我借机报复我是不是!什么烂人啊!"


李鸿惊愕看着她,半天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恨声叹息道:"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小肚鸡肠?"他盯着女人的眼神越来越阴冷:"要不要我提醒你不要把现实中的恩怨情绪带到游戏里来?你来我这里就是为了摆脱现实中的压力的,如果你不能把它们分开,你到这里来毫无意义。"


"我再也不想玩这个游戏了!凭什么要我服从你?我不喜欢的项目你干嘛非要我接受?!"


李鸿竟然平静地笑了,笑中带着戏谑:"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让你逃脱你都没跑掉。是你自愿的对不对?我没强迫过你对不对?是你主动送上门来让我虐你的,现在才发现受不了半途落挑子,"李鸿冷淡一笑:"有这么便宜的事么?你想怎样就怎样?"


"对!就是我想怎样就怎样!你凭什么这样对我?"委屈的酸楚堵在了崔晓园的喉口,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剩下反复的喃声自语,祥林嫂一样的酸楚:"我越痛苦你越高兴是么?你非要看到我这样你才满意是么..."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李鸿斜眼上藐着女人愤怒的脸。"火气不小,"他突然摔掉手上的一只笔,站起身来幡然变色:"该给你败败火了!越来越不象话!"


崔晓园尚未从惊恐中反应过来,李鸿已经象提小鸡一样控制住了她。崔晓园第一次被男人强制,恐惧象潮水一样涌入全身。原来男人的力量是这么大,自己根本不是对手。李鸿一只手就可以把她完全控制住,她被他拎到了另一个房间,被他按在了那张藤质沙发上,听到他强制地命令:"坐在这里,冷静一会儿。"


李鸿刚一放手崔晓园就象弹簧一样蹦了起来,对着男人的下巴就是一拳,可惜没打着。李鸿的反应贼快,一手就握住了挥来的花拳绣腿。崔晓园的愤怒和委屈象火山一样爆发出来,张口一句你丫去死,原本美丽的大眼睛充满了血红,野兽一样口不择言的痛骂,越来越难听的脏字声声传到李鸿耳里。


李鸿用力抱住疯狂的女人令她无法动弹,两人紧紧压在沙发上僵持了五分钟,崔晓园的骂声才渐渐停止,只剩下委屈的低吟,李鸿以为她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松开了她,却不防女人的手突然五指大开,猛地向他的脸抓去。这次是抓着了。


崔晓园的手可不是一般人的手。那是弹琵琶的手。指甲倒是不长,然而指尖却是在钢丝弦上千捶百炼出来的力度,别说是人皮,牛皮都不在话下。李鸿的下颌直到颈间顿时五道血痕,闪亮登场。


男人的脸色瞬间变的比乌云还黑,眼中燃烧着两团被击怒的火。牵住疯狂的女人拖到洗手间,顺手就抄起一个黑皮手铐,捉住她双腕,几下就将她反锁住,手法之熟练,令崔晓园惊愕到了极点。


李鸿把她拖到房间里,往藤椅上轻轻一塞,把崔晓园的心直推入了深渊。


李鸿让崔晓园单独在房间里坐了10分钟。这10分钟对崔晓园来说比10年还漫长。房内的光线越来越暗,崔晓园的恐惧攀到了极点。汗水自额头流淌下来,崔晓园下意识想去擦,刚一动手立即牵动了全身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差点斜栽下去。原来失去活动的自由是这么可怕,平常容易到忽略不计的现在竟都成了天大的难题。她开始体会到了李鸿的威力。"你没有任何权力,你的一切由我支配。你所有的欲望需求由我给你..."她的一切感受,所有的痛苦和快乐,由李鸿给予。她什么都没有,她是李鸿的俎上鱼肉,李鸿想怎么折磨她,就怎么折磨她。可现在,她还是渴望他的出现。她不怕被他折磨,只怕再也见不到他。"比卑贱更让你恐惧的是孤独和冷漠,"李鸿曾对她说过。他是经验丰富的高手,他什么都知道。他对她了如指掌。他知道崔晓园最薄弱的环节。"如果你感到你在受折磨,你就绝不会感到孤独。"崔晓园现在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这句话的含义。她和其他受虐者一样,宁愿被折磨被驱使被支配,受不得被遗弃被冷淡被忽略。


李鸿的身影带着身后一片亮光,出现在崔晓园失神的眼瞳里。他走进来,没有按开房间的顶灯,而是走到角落里,打开了一盏昏暗的小台灯,然后坐在了她的面前。崔晓园知道,这是他不想忽然出现太过强烈的光线刺激到她的眼睛。两行泪水自眼中流下,崔晓园连隐藏悲伤的自由都没有,任由李鸿看尽她最脆弱最丢人的一面。


"冷静点了么?"李鸿边轻声的问,边抽出一张纸巾,轻轻点点擦掉她面上的泪痕。


崔晓园尽全力把脸扭到一旁。她听到男人似有似无的叹气声,感觉到他的手抚住了自己的一侧胳膊,慢慢滑到了手腕上,解开了束缚她的刑具。


突然的释放令崔晓园猝不及防,她全身如抽去了所有筋骨,落叶般瘫散在李鸿的腿上。


李鸿垂下眼帘看着柔弱不堪的女人,不由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高盘的长发。几缕微波发丝散落在额前,随着她湿润的长睫毛莹莹闪烁。他忽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酸涩和疲惫,还有,一点说不清的感觉。恐惧。他慢慢品出了那种恐惧。他害怕她的中途变卦,害怕她突然不辞而别。他对孤独和被抛弃的抵制和恐惧,并不比女人小。


"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他勉强笑着:"明早我送你走。"


既然女人无法再坚持下去,与其被她抛弃,不如自己主动放弃。他从来就不是一个任由别人决定命运走向的人。不管什么时候,他需要掌握主动权。


崔晓园俯在他的腿上,泪珠不听使唤地落了下来。好半天她抬起头,让李鸿看到她早已红肿的双眼,和眼中一团火焰。


"别赶我走,好么?"两颗晶莹剔透的泪珠,从她灼热的眼中滚下,凝结在她细瓷般的丰润下颌处,久久不落。


李鸿抚摸她头发的手越发轻柔,拇指在她发迹间若有若无地摩挲,好一会儿勉强笑道:"我早说过你不适合与我交往的。等你看清了我,会落荒而逃。你坚持不下去,并不是你的错。这种关系,本来就是非主流的。"


"我,我只是,不能一下子接受,接受那些,"崔晓园大脑早已不听使唤,慌乱之中吞吞吐吐。


"你就这么不相信我么?"李鸿轻声叹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在你不接受的情况下强迫你呢?"他的脸色渐渐阴沉,语中带出一丝怒气:"说到底,你还是不相信我。我反复和你说过很多次,这种关系建立的前提是相互信任。你必须无条件相信我不会真的伤害你,不管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的。在你心理状态还不稳定或者心理上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我是不会强行给你用的。那是真的虐待,你早该知道这些。"


崔晓园睁大眼睛,不甘心地问:"可是我怎么知道呢?我怎么知道你对我的把握有多大?你有多了解我么?连我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能承受的最大限度在哪里!我承认,我对你是有怀疑。可难道这不是很正常的么?这是人自我保护的本能。对不可预知的前景,每个人都有恐惧和怀疑的本能。"


李鸿的怒气并没有缓解,反而更深了一层,自上而下看着崔晓园的眼中闪着威严:"我明确告诉你。我不喜欢有人质疑我作为主控这一方的能力。你不了解自己,并不代表我就不了解你。你如果想要继续,你最好现在就认清自己的身份。你是我的奴隶。我怎样对待你调教你甚至惩罚你,都是由我对你的了解,看情况而定。你没有任何反对的权力。"


他停了停,语气缓和了些,继续说道:"我希望我们之间能达成某种默契,而不是象现在这样,每次我都要和你强调半天这些大道理。我希望你能时刻记住你的身份,不用我每次都来提醒你。"


崔晓园目不转睛地仰望着李鸿的脸。棱角分明的轮廓英挺的鼻梁,薄薄的双唇如细雕一般,炯炯有神的两道目光凝注在她脸上,烧的她心跳异常,双颊发烫。他们就这样对望着沉默着,平静的外表下,涌动着两颗对峙的内心。


终于李鸿打破了沉默,沉着的脸逐渐变为无奈,轻声一叹道:"身在正常中,你是感受不到正常带给你的安全感的。你现在有这么剧烈地反应,一有风吹草动就不由自主地把我往坏处想,都是因为你越界了,跨出了安全领域。"他站起身往外走去,留给崔晓园一个疲倦的背影,走到门边,他没有回头,淡淡说道:"晚上好好休息。"


昏暗的房内,一灯如豆。晕染的女人满是啼痕的脸上风露清愁。崔晓园抱着丝一样柔滑的靠枕,蜷缩在藤椅上,心乱如麻,脑中反复回荡着李鸿刚刚说过的话。她和他,有什么默契可言么?她做不到放下一切,把自己的全部交到这个男人手里,由着他主宰驱使,唯所欲为。如果他每一个举动,她都在无意识地揣摩他的用意,他是否会伤害自己的话,那这个游戏的确没什么意义了。这本来是让人彻底放松彻底释放压力的游戏,不能容忍一丝防人之心的存在,相互之间需要高度的信任默契和配合。现在她没有,她还做不到。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勉强自己呢?市面上活跃着那么多五好青年,难道她崔晓园就这么挫,这辈子就找不到一个多情而不咸湿,温柔而不腹黑的好男人了么?


她摇摇摆摆站起身。"是该回归正常的时候了,"她没心没肺地一笑:"玩也玩过了,该见识的也见识的差不多了,"自己倒底没损失什么。是该找个好男人为她当牛做马了。她甩起自己的包,空中划出一个倔强的弧度。


汽车发动的声音传到了李鸿耳里,他猛咽下一口干红,放下空酒杯,呛的一阵剧烈的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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