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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越南朋友-安(4)

(2014-07-30 03:16:27) 下一个

7.

我苏醒后的第二天小弟半夜突然发起高烧。小弟出生在越南的南北战争时期,父亲被强行拉去当兵上了战场,家里也没有经济来源,所以他是以菜汤和稀饭喂养大的,体质一直是比较虚弱。这些天经历这么多的折腾,再加上没什么吃的喝的,他终于给病倒了。

我一直抱着他在怀里,心里在祈祷上天可以让我亲爱的小弟奇迹般的痊愈。他出生后,由于母亲非常忙碌,父亲去当兵又不在家,我作为大姐,自然就承担了照看小弟的责任。记得在他不满周岁的时候,我是每天半夜起来给他喂一点自家熬的粥,等他大了一点可以在地上行走的时候,他时刻都粘着我,晚上也是一直和我睡,对他来言真是大姐如母。

我默默注视着躺在怀里发高烧的小弟,几乎感觉不到他的重量。这么短短十天内他身上完全没有任何脂肪,脸上的颧骨异常突出,头发纷乱,双眼紧闭,嘴唇干裂虚肿,有着一个个的大水泡,他不再是我所熟悉的那个活蹦乱跳聪明伶俐的小弟。

第二天下午时分他的眼睛突然睁开,无神的望着我,嘴角在抽动,好像要和我说些什么,我以为他是要喝水,赶紧叫小妹端点水过来。

将他的头慢慢扶起,小心翼翼的喂着他喝水。绝大部分水都是顺着他的嘴角流下去了,他只是茫然的望着我,望着周围的人,望着眼前的那一片渺无边际的大海。

夜里小弟依然在昏睡中,双眼紧闭,呼吸比较急促,小鼻子一扇一扇的。我一边哼着小弟熟悉的摇篮曲,一边努力撑开眼皮,连续两天的日夜看护,我已经到了极度疲乏的状态。迷糊中我似乎梦见小弟坐在小床上朝我笑着,我轻柔的哼着摇篮曲,好长时间过去了,他依然还是睁开着眼睛望着我,我拍了一下他的屁股,佯装瞋怒地瞪了他一眼,他朝我憨憨地笑,闭上眼睛。突然屋外电闪雷鸣,大雨滂沱...

我倏然从梦中惊醒,低头看看怀中的小弟,他的脖子已经耷拉下来,手脚冰凉。我都忘掉哭泣,一直这样呆呆的抱着他,害怕别人知道后也会把他当作麻袋一样扔进大海。

天渐渐亮了,前方是一片厚厚的灰色,小弟那骨瘦如柴的身体被投入了大海,我的心也被掏空,我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就这样一点一点的消失在眼前这片让人绝望的蓝天碧海中。

十二天过去了,船上的水几乎没有了,到最后每个人一天也就能喝一小口水,有的干渴得都喝自己的尿液,个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目光呆驰。不远的地方还有人在全身匍匐在地虔诚拜神,求求上天降雨,我想他们完全失去理智,忘掉了几天前的暴风雨几乎将船掀翻,让全船人葬身于海底。

到十三天的时候船上唯一的一个发动机也罢工了。不管小叔他们怎么摆弄也不能再让这饱经风霜的发动机再工作。这些男人们没有其它办法,只有扯起了帆,四人一班轮流人工驾驶着船往前行,不过谁也不能完全肯定我们是行驶在一条正确的航线上。

只要船还在走,人们的心总归还存着一线希望。即使是每人每天喝一两口水,水的供应也只够喝上两天,除非老天爷再下雨,不过汪洋大海上的雨可不同于我们平常生活中看到的雨,那可是海浪如同山洪般的扑来,如今这艘破旧不堪的小船也就如同飓风中的一片树叶是无论如何再也扛不过一次暴风雨的袭击。

在十四天的早上,我还躺在舱里,听到从甲板上传来惊喜的尖叫声:“我们有救了,看到陆地了."

大家都涌到甲板,远远的地方似乎可以看见地平线,海面上也有更多海鸟在盘旋飞翔。当盼望已久的天堂就在眼前时,船上并没有人在大声惊呼,甚至喜极而泣,相反大家都是很自制,面带着微笑的静静的望着前方。很多时候盼望得太长时间的东西一旦摆在你面前时,你反而不会欣喜若狂,因为你为此付出的代价太大了,那份沉重感已经让你感受到生命的不可承受之轻。

8.

我们终于登上了前来救援的澳洲军方的大船。此时船上早已不是当初出海时那么拥挤,下船时人群稀稀落落,每个人都是身心憔悴,只是默默的行走,没有一个人再回头看看那艘与我们相伴14天的破烂不堪的船只。这段经历如同一个噩梦一样永远刻在我们的脑海里,是我们一生中一段永远不愿再翻开的记忆。

我们被澳洲政府送到了一个难民营,这么多天来第一天吃到白米饭,我不到1米五的个头居然一顿吃了七碗饭,并且往后的三个月我每餐都是吃这么多,我的体重徒然增加了20多公斤。

由于我日渐肥胖,难民营给我送来了心理医生,她给我诊断是神经性的食物紊乱,这是人们在受到心理上的重创后极有可能犯的一种心理疾病,也许过一段时间随着生活环境的改变我会慢慢痊愈。她鼓励我尽快重新投入社会,找到自己新的生命支撑点。

在难民营住了半年后,我们搬进了澳洲政府给我们分配的房子。它是一个有三居室带花园的大房子,并且也给了我们一笔钱帮助我们置办家具和搬家安顿。

生活稳定后我当时入读了一个三个月的快速缝纫培训班,毕业后,我开始在家里接活做做衣服,与此同时也申请了英语补习班,紧接着就读了一个大学电脑本科课程,我的体重已回归正常,非常享受和感恩我的新生活。我的双胞胎妹妹都学了商科,他们现在是银行的客户基金管理人,如今是我们家的小富翁。我大弟爱好动手修理东西,和小叔一起在澳洲职业学校学了两年的汽车修理课程,再在车行实习了几年,现在他们合伙开了一家修车行。

除了双胞胎妹妹没有结婚外,其他的都已成家立业,母亲和大弟住在一起,如今她的孙辈加起来都有十口人了。每年圣诞节是母亲最开心,也是最伤感的时候。每当节日里在我们都很高兴的时候,她会突然怔怔的感叹:“如果要是你的父亲和你小弟在海上熬过来的话,我这辈子就没有任何憾事了。”

是的,我们非常知足我们现在拥有的一切,从心底里感谢澳洲政府给了我们第二次生命和一个崭新的人生。海上14天的漂流是一段我们刻骨铭心的经历,是一场我们用自己生命做赌注的冒险。不论结果如何,那14天注定永远改变了我们的人生。

如果你经历过我所有的这一切,我相信你一定不会再轻易说:“我支持澳洲政府将难民遣送回家,因为将一个经历过如此多苦难和死亡的人再送回原地本身就是一件极不人道的行为。”

9.

几个小时就这么静静的过去了,安在缓缓叙述时一直都望着窗外,一个我所不及的遥远的地方。说完后,好一阵我们都是沉默着,谁也没说话。

“安,谢谢你给我讲了这么多你的过去,更谢谢你的信任。”此时的我非常感动,不知在她那么平静柔和的外表下还有一段如此惨痛的人生经历。

“小爱,我已经很久都不再去碰这个沉痛的记忆。从船上下来,我的人生发生了很大改变,我变得不再将活着视为理所当然,我为这些美味的食物,漂亮的街道,甚至干净的水而感恩,我希望那些和我有过同样经历的人们也可以拥有这些看似平凡的奢侈。” 她缓缓地说着。

“安,我发觉你特别喜欢亮色的衣服,是不是也与这种经历有关?”我有意摆脱一点沉重感,好奇的问道。

“是的,海上那些恶梦般的经历在开始的几年里还会时不时出现在我的梦中。每次醒来我都是一身冷汗,人的情绪也会陷入低谷,所以我刻意穿上亮色的衣服来让自己的心情明媚灿烂一些。”

“你是第一个我真正接触和了解的难民,原来我都只是从电影和书中看到一些资料,我以为那些历经磨难的场景和故事情节都是艺术家们夸张想象出来的以增加艺术感染力。” 我很诚恳的说。

“今晚我说的都是我的亲身经历,没有任何夸张。”

“是的,你的话给我很多触动,因为难民从今以后对于我来说不仅仅是两个字,而是一段让我震惊的人生历难。” 突然一夜之间我觉得我和她的距离缩短了很多,我们一定会是一生的朋友。

临走时,安给我说:“小爱,如果你想学学如何做衣服,可以周末来我家,我会教你,不是很难的,只要多练练就会学得很快。”

我紧紧抱住安,道别。夜深了,我们也该回去了,明天该是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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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爱旅路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老煤OldMike' 的评论 : 是的,同意,每个社会都欢迎努力勤奋的公民。
老煤OldMike 回复 悄悄话 其实非法移民者本身没有错,真所谓之人望高處,水往低流,大家都是为了自己和家人能生话得更好,但作为一个国家,当然不可能逢门处处为君开,否则不天下大乱才怪,像文章中提到的安,乃是发奋上进之家,对国家有利无害,但问题是同样有好多像蛀虫一样,好吃懒做,依靠福利,或边出现金,边骗福利之徒也不少呀,因此限制一下却也是有其必要滴,
kenkenqd 回复 悄悄话 不管怎么样,难民政策绝不能放松。越南难民能成功还是种族的原因,越南人也属于儒家文化圈,父母都重视教育,第一代熬过来,第二代很大部分都培养成各种专业人士和商人。你再看看那些非洲难民还有中东难民,过多少年还是那个鬼样子,更可怕的是把社区给逐渐绿化了。欧洲的前车之鉴还不够多吗?
老煤OldMike 回复 悄悄话 非常感人,但归根结底,这全是咱们家的洋派邪教共惨帮作的坏事,被它们伤害的不至是越南人和越南华人,还包括印尼华人,柬埔寨华人,当然也包括生活在洋派邪教共惨帮控制下的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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