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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讲故事 二, 于老忠

(2013-10-10 13:07:50) 下一个


于老忠


于老忠大号于忠,是顺着于氏家谱“仁义礼智信,忠德玉昌新。”排下来的。他老爹大号就叫于信。庄户人家有讲究的请个秀才起大号,也是要排着辈分来。不讲究的,如于老忠家,就着辈份叫名字的也不少。小小的于家庄,好几个于智,于忠,于德呢。这于老忠生下来就干瘦黝黑到十几岁上,就得了“于老忠”这个称呼,那时,他爹于信都还没挣出个“于老信”来。

于老忠家就在外公家前面,后窗户就开在外公家院子里。因为外公家大门开在西院墙,所以两家倒像过去大户人家的两进的院落。外公做小伙计的时候,于老忠已经三十多了。个子不高,用外公的话说,和我父亲差不多。可是那时候,父亲在我眼里很是伟岸帅气,怎么也不愿意把他和父亲比在一起。三十多岁的于老忠倒也不负这外号,依然干瘦,黝黑,背也微微地驼了。 见到谁都笑眯眯的,耸着肩,点头哈腰的问好。倒是不惹人烦。

尽管村里人都知道于老忠脾气不错,婚姻上却很不顺。其原因和他爹也有关系。于信手里有几亩薄田,家里还有两头骡子。于是就以小地主自居。想着给儿子找个家境好的,相貌好的,品性好的老婆。开始还有人托媒人于三婶来说和,结果于老忠的爹,横挑鼻子竖挑眼,都推了。一来二去,于老忠也二十多了,就和他爹口角起来。于信也知道儿子年纪等不得了, 就放手要他自己拿主意。反倒这于老忠自己又没个注意了。其实也不怪他,相了两次亲,女方一见这小老头,立马就给媒人回了话,拉到得干脆利落。倒是没给于老忠留下任何挑拣的机会。

眼瞅着于老忠三十五六了,他爹真的是等不及了。提着一包点心,一斤黄酒,据说还有一只鸡又去了于三婶家。于三婶是于家庄为数不多的几个抽烟的女人之一。一边听着于信唯唯诺诺的央求,一边在鞋底上磕磕旱烟锅子。眉毛也不抬,铜烟锅伸进烟荷包里,挖一锅子烟,就着油灯点上,吧嗒吧嗒自顾自地抽烟。就把于信给晾了半宿。

末了,看在于信多许了一只羊的谢礼上,答应帮忙。于信急忙再唠叨着:“彩礼也加倍,我出三亩山地,外加一头骡子,只要能给忠儿娶个媳妇.。”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三婶第二天就回了二十多里远的娘家,勇夫没有,回信倒是很快就来了。三婶托人带回薄薄的一张纸,上面两句话。于老忠和他爹拿着去了于秀才家,秀才倒是没摆什么架子,读给他听了。“黑黑的头发没有麻子,小脚不大周正。”两个人一合计,也还过得去。就应了。

没过几天,一乘花轿把新娘子抬进来。外公和几个小伙伴挤在头里看得分明。一掀轿帘,里面身材小小的,如同幼女一样。抬脚下来时,两个大脚板不小,左脚还外撇着。走进家门的时候,走的极慢,却也能看出有点跛。后来挑了盖头,发现头发稀疏不说,还一脸的麻子,这却是外公听人说的,因为当时他只顾讨了喜糖吃,是没进洞房的。

小小的于家庄一下子有了话题。有口风还好的就说可惜了于老忠他爹,千挑万捡, 娶了这么个货色回来。嘴头刻薄的, 就说,看来这于瘸子,于麻子都要换名字了,都要让给这位老忠家的。只是不知要叫于瘸麻子好,还是叫于麻瘸子。 当时我听了却是忍不住在炕上打几个滚,笑得爬不起来。多好听的日本名字啊。后来,“于瘸麻子”一度成为我网络灌水的马甲之一,这是后话了。

当天晚上,于老忠他爹就怒气冲冲去了三婶家。三婶刚从酒席上回来,面孔红红的。挥着烟锅子不紧不慢,“我也是没瞒你们家,说的清清楚楚的,‘黑黑的头发没有,麻子,小,脚不大周正。’你们愿意娶,怎么现在这副面孔过来?”这些还是后来有一次三婶上席,喝得多了,自己说出来的,至于后来于老忠有没有埋怨他爹,村里人倒也没听见什么风声。

老忠家的模样实在不怎样,可是却有一手炸油条的好本事。她榨出的油条,金黄酥脆,香的让人忍不住连舌头都咽下去。外公讲的时候还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当时外公兄弟姐妹四个,都有过偷偷的趴在老忠家后窗户往里瞅,然后被我太姥姥骂回家的时候。那时候,据外公说,飘到外公家院子里的油条味道都那么香。

离于家庄三里路的汪镇是县太老爷衙门的驻地。人口也多,逢着二,六集日,更是人潮不断。老忠家的头天晚上调好面,第二天凌晨两点就和老忠一起开炉,点火,炸好油条。五六点钟,天刚蒙蒙亮,就和老忠一人一担,挑到集头去卖。开始只是逢集日炸油条,后来就天天都开炉。于是老忠家的日子就这么过起来了。 后来,老忠的二儿子学而优则仕,竟然做到省级的官员。也算是封疆大吏了。到让那些当年笑话老忠家的人大跌了眼镜。乡里人都说老忠家是因为娶了这个老婆才发迹的,可真正的原因,外公说当时只有他知道。

要说起这真正的原因, 还是要先说说于家庄的地理位置。于家庄北边是个小山,东西绵延也就几里路而已。村东有条河,却没什么名字,在村子的东南角拐了个歪,冲出个三两丈见方的湾,向西南蜿蜒而去。倒像是条臂膀把于家庄轻轻抱了一下。据于风水的说法,什么后有青龙,什么水生财。。。于家庄实在是块风水宝地。若是后面的小北山西山头在高点,出个面南背北的皇上也有可能。即使是现在这样,出将入相的应该也少不了。

可是现实却完全相反,别说出将入相了,就是个连秀才也没有考出来。于秀才的功名是他爹买的,后面再讲。庄里混得最有出息的是族长于长信的大儿子,在县衙做个掌按,据说是给师爷打个下手儿的,实在离出将入相远的很。于是就有老一辈的很不屑的撇撇嘴,“于风水?他算什么风水,不过看了几眼他爷爷留下的几页古书而已。 他爷爷于老风水,那才算真的风水先生呢。”

于风水颇有些不平,时时绕着村子转转,越转越觉得自己没错,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直到外公八,九岁的那一年,才揭开了谜底。那一年天气实在是反常。过了清明,竟然没下一点雨。靠老天吃饭的庄户人家天天盼着下雨,可是都立夏了,也没动静。田里,要么庄稼枯了,要么干脆就没种。村东的小河早就干涸了,只是东南的那个三丈见方的湾, 还有一湾碧水。村里有勤快的,天天挑水浇地,也不见水少。

入夏了,越发热得让人受不了。就有汪镇一伙子半桩子, (庄里人叫的十五,六岁的小伙子)来湾里洗澡。正是午时过后,大热的天,庄里的人都歇晌呢。忽然一片乌云,一阵小风,竟然还带了几滴雨水,让大家很兴奋,盼着能落下越来,还来得及种茬玉米。可是那阵风过后,依然是蓝天大太阳。这时有个半桩子就喊着有鱼。扎猛子就捉,可是怎么也捉不着,就去村里借了不少水桶和铜盆,要把湾水淘干捉鱼。


开始谁也没在意,就凭几个半桩子?那湾还没人见它漏过底儿。随着小伙子们大呼小叫的淘水,慢慢能看见黑色的鱼脊了,于是就有好事者凑了过去。于老忠正在门前树下铺了张草席午睡。他每天早起炸油条,中午惯例是要睡会的。外公跟着跑去湾边看热闹, 捡了两个大河蚌,兴高采烈的抱着往回跑,刚跑到老忠家门口,正睡着的老忠突然坐起来,叫住外公,“毛头,你看见刚才那个穿黑衣服的老头么?”外公腿也不停,扭头喊着“没有老头。”就回家了。

放下河蚌,继续往湾边跑, 又捡到一条三指长的小鱼,急忙往回跑。跑过老忠家门口,刚睡着的老忠又坐起来,“毛头,那个黑衣老头是不是往河边去了?”外公头也不回,“我正从河边过来,没看见黑衣服老头。”等外公再回到湾边,湾里的水已经快见底了密密麻麻的黑色的,灰色的鱼脊扭来扭去,还有不时跳起来的。湾边上已经围满了人,纷纷攘攘。

这时老忠也到了,披着短褂子,正从口袋里拿出一盒卷烟分给舀水的小伙子们。“来,来,抽支烟,马上就见底了,歇口气儿,一会儿,要回家推车子来推鱼呢。”卷烟还是个稀罕物,是老忠赶集是遇到贵重客人,像衙门里的人,才拿出来敬的。外公不知道为什么他要敬这些半桩子。

小伙子们也真累了,加上没尝过这稀罕物儿, 都纷纷扔下水桶,铜盆。接过卷烟抽起来, 有几个还说还不如旱烟有劲儿。老忠还和他辩几句,“ 你才几岁,知道旱烟?”正说着,听见湾边有惊呼的声音传来。大家回头一看,湾里的水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满上来,好像谁打开了水底的阀门。小伙子们慌了,拎起家伙继续舀水。可是水涨的速度太快,怎么也舀也无济于事了。眼睁睁看着水漫上来,齐了堤岸就不动了。

当时已经快黄昏了,大家一看没戏了,都散了。可怜那几个小伙子,累了一下午,眼看就要到手的鱼,也飞了。当晚,乌云密布,天黑的不成样子,雷鸣电闪,下起了大雨。第二天有人惊奇的发现,湾边一块稻田的稻子有一趟被什么重物压倒的痕迹。齐齐的八陇稻子,倒得像拿碾子碾过一样齐整。一直通到泽西村附近不见了。泽西村的东南边是一片大沼泽地,连着一个叫小院的大湖。

后来,于家庄开始出秀才,举人,就是县衙里也开始有有头有脸的于家庄人。尤其是老忠的儿子,竟然做了封疆大吏。于是于风水的生意又好起来了。可是后来很久以后,老忠头才告诉外公,那天中午,他梦见一个穿黑袍子的老头冲他喊救命,说就只是贪了龙王几杯水酒,就要大难临头了。老忠醒过来,几乎辩不清是梦里还是真的,所以才问外公,听说没有,接着又睡,刚阖上眼, 又看见老头喊救命,还往河边跑。几次三番,才知道不对,就去了河边。才有了撒烟这一举动。

而且,当晚,老忠又做了一梦, 那个黑袍子老头自称老袁,我后来想,是老鼋吧,他感谢老忠的救命之恩,并许了他后代前程。可是于风水说,是老鼋看上了这风水宝地,占了这里修炼,吸了本应属于村里的灵气。 老鼋走了以后,村里才开始活起来。

后来,毛主席大炼钢铁,大修水库的时候,湾被堵了做水库,淤泥渐渐堆积上来,日复一日,竟平了。 到我去外公家小住的时候,只剩河道浅浅而过,湾的痕迹都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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