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疫之时

大疫之时

我们这个年纪大都经历过九零年代末期的高科技泡沫，经历了惨绝人寰的911 ，住在美西的不少人都经历过地震，我自己还与那年震惊世界的英国伦敦地铁爆炸案擦身而过，零几年末开始到一几年初我们经历了黑暗的经济危机，体验了房市暴跌，股市一泻千里，我们看到曾经体面的一家四口带着行李搬到地下室，看到好端端的人得了抑郁，好端端地把自己杀了还不够，还要带上许多无辜的性命。

我们活到现在，在一次次自然的，或者人为的灾害中，重组自己对人生的信念，冷静而理智地向前。我们能够放下对人或者事的很多执念，并非因为宗教或者信仰，而是因为我们看到太多没有逻辑可循的无序与混乱，在一夜间把人带向天堂或地狱；我们已经不习惯去评论人，事，政府或者与之有关种种，我们开始习惯性地理解与包容，因为人的所有大大小小的行为，放进政治，经济或者文化的容器，标上人类发展的刻度，都不过是某个时刻发生的某个事件，而绝大多数人总是渺小到连历史洪流中的一粒沙子都算不上。

我们就这样成为最不容易被信息困扰的一群人，我身边很多人大多拒绝在朋友圈转发鸡汤，以及看似客观实则主观的“新闻”，我们一直维持自己思想的独立与客观，尽管我们越来越貌似毫无棱角。

然后我们突然碰到了疫情。这个大到引爆全球，小到分分钟想让你洗手消毒千百遍都不厌倦的病毒，你以为它与你井水不犯河水，以你一贯的冷静与克制，会将它关在你的日常生活以外，然而却未曾想它不声不响地开始侵入你的日常领地，让你不得不重视，不得不严阵以待，不得不遍寻信息以期掌握其前世今生，不得不追根溯源想知道它何德何能以极微的尺度来发动对全人类的攻击。不得不去想，人类与瘟疫是否一定要共生，不得不想，政治与科学，究竟谁主宰人类之浮沉。

自有人类历史开始，瘟疫就如影随形。如果人，社会的发展是各种变量相互作用的结果，这些变量有政治的，经济的，文化的，伦理的，宗教的，那微生物，就和那无法预测突如其来的自然灾害一样，往往就是让变量产生巨变的一个催化剂。

14世纪的黑死病，信仰和伦理在巨大的死亡数目下不堪一击，佛罗伦萨三个月死亡近一半的人口，全欧洲至少1/3的人口殒命，商贸停顿经济衰退，到处弥漫着世界末日的气息。可到底人类还是挺过来了，劫后余生的人类迎来劳动力价值的巨幅提升，迎来了以人为本的普世价值观，开启了文艺复兴，宗教变革，摆脱了神权对人精神和肉体的主宰，人开始崇尚自由和自然。黑死病几乎就是欧洲历史的分水岭，这在欧洲的油画里体现得尤为明显，14世纪以前的沉闷的宗教画，分毫不差以假乱真的皮肤及紧绷的表情与姿态，文艺复兴时期那透亮的自然光线，及光影下灵动的色彩，你从那些作品中可以看到一个全新的欧洲蓄势待发。

如今，21世纪20年代的这场无妄之灾，没有人希望它强大到和几百年前一样，以毁灭我们现有的政治，经济，价值体系来推陈出新，如果是，那将是更大的灾难。我们寄希望于科学，希望某种药物，或者疫苗，或者某个自然的突变，让这个叫COVID-19的病毒从此销声匿迹。但这目前仅是个希望。

这场无妄之灾，之所以称为无妄，是因为前有MERS的风声鹤唳，再前有SARS前车之鉴，之所以成为无妄，是在事实面前，有人捂嘴，有人闭眼，有人声东击西，有人混淆黑白。我们现在知道在病毒面前，人类可以变得不堪一击而狼狈不堪。在病毒面前，粉饰太平于事无补，吵吵嚷嚷互相攻击更是愚蠢到家。

病毒面前，人人平等。即便你大权在握，家喻户晓，不管你姓资还是姓社，不管你民主还是共和，病毒面前，不管是黄皮肤，白皮肤还是黑皮肤，不管你信耶稣还是真主，病毒面前，我们都一样的凡俗肉身。

没有人愿意在有生之年承受这样的无妄之灾。但既然发生，就希望它会带来些好的改变，即便没有人希望如同14世纪黑死病带来的改变那般彻底，我们总希望它能改变一些什么，比如: 我们希望全球建立更透明的疾病预警机制; 我们希望科学跨越政党与族群，服务于全人类; 我们希望更多的普通人因为这个无妄之灾，懂得保护环境，敬畏自然，尊重其他的生命个体; 我们希望科学面前，大权在握的人们，懂得比政治更可贵的是生命，比生命更可贵的是人性的光芒; 我们希望人们享有在科学与事实面前的话语权，不管他是医生，作家，还是普通如你我。

人类之所以能够走到今天，是在许许多多的灾难后能够自省。瘟疫或者病毒在一次侵袭后，仍然会卷土重来。但凡有人类的活动，这种寄居在自然界的微生物会以各种形态，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刻侵犯人类。

人类所能做的是遵循自然的规律，尊重科学，并时刻保持善良的人性。事实证明，与自然为敌终将毁灭自己赖以生存的环境， 无视科学，终将以牺牲更多的生命为代价。事实也证明，在各种天灾人祸里，那些闪烁于生命之上的人性光辉，引领了人类在灾难后奋勇前行。

事实也将最后证明，唯有科学和人性才能拯救我们自己于水火。

但愿，大疫之时，你我安好！

2020年3月写于费城回西雅图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