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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中国2

(2015-02-11 13:15:48) 下一个
4.我的第一个中国项目来的很快,以至于坊间谣言四起,让甲方颇伤脑筋。
事实上,甲方访美期间,甚至是项目即将启动前夕,我还是个在公司相当不起眼的角色。公司对于这个项目的重视,或者说信心,与我的作用并无太大关系, 那完全是公司董事会权衡利益的结果。对一个国际大公司而言,全球的战略布局远远比对某个项目或者某个人的喜好来得重要的多得多。而我当时离开祖国在海外生活了15年,对于甲方的来历官衔完全没有概念。仅仅本着祖国的人来了,要尽心接待这一原则,尽职去做一个专业人员应该做的。
甲方和公司对我都很满意,这是后话。五月中旬我去做了个腹腔的小手术,之后在家休养,之间被告知甲方项目即将启动,老板打电话过来,去还是不去?我的伤口还在愈合中,我听见自己说,去。
在离开中国15年后,我仅有的两次回国都是匆匆访亲探友,对国内的国情了解只能是皮毛。第一次正式以工作的名义重回故园,新鲜感和各种浪漫情怀满溢于心。那种感觉,非离开故土十几年的人无法理解。我刻意住在王府井的贵宾楼,因为我记得大学刚毕业时,我来北京工作,住在王府井满是油烟污垢,蟑螂满地的宿舍楼里,紧邻贵宾楼。我记得每天下班,班车载我经过长安街,我记得落日余晖下贵宾楼的端庄,我记得我满脑子都是羡慕,多好啊,那些进进出出的人们。
这种浪漫情怀蔓延在我的工作中,本科学的就是建筑和城镇建设,研究生读的是多学科建筑研究,之后在这家顶级的专项设计公司工作数载,与其说我找到这个项目,不如说我们找到了彼此。该项目的复杂程度,跨学科之多,跨行业之众,需要打交道的层级之多,非一般项目可以比拟。我如一条鱼,被放进了水池。我对每个打交道的人都充满热情,我对自己的团队和作品充满了爱,我如此投入以至于忘记了自己除了专业之外,商务的职责。
之后的很长时间,这种浪漫情怀,让我失去对于很多项目客观的判断。虽然不至于酿成大祸,那较长时期的空置期的直接结果,是数名团队成员的离开,甚至导致前任老板的离职。尽管没有明说,我知道自己一只脚已经踩在悬崖的边缘。
我为此修整了整整一个月。
那个月我看完了大约26本书。从茶艺到人性,从武侠到科幻,从情爱到诗歌,我试图把自己从现实中剥离开,去到另外一个世界,体验另外一种心境,然而始终不能。邮箱里同事的道别,偶尔传进我耳朵的关于谁经济窘迫的困境,我知道自己终归要回到现实。我很快明白,自己俨然不是为一己之快来到中国,我的压力和动力,不是源于老板,而是一个个和我并肩战斗的伙伴。
幸运的是我很快归位。前路仍然充满挑战,但我已经懂得取舍-这大约是挫折给与我最大的收获。
5.上周在回西雅图的飞机上,遇到一对父子。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孝顺的男人。一路父亲都在不停地使唤他,椅子躺不平。不可能啊,所有的椅子都可以放倒,儿子很耐心地解释椅子的操作键。不是椅子不平,是我躺不平,老爷子不耐烦地大声嚷起来。儿子张罗着去找多余的枕头,垫在老爷子身下,老爷子哼唧两声,说好了。不一会儿,开始就餐,老爷子开始叫了,不吃冷的,要喝汤,儿子无比耐心地和空姐商量着,似乎没有太多多余的汤,空姐也犯愁。我告诉空姐,我不需要汤,给老爷子吧。
这是比较中国特色的人情味儿。
刚来北京,几乎人人都得病。从拉肚子到发烧,五花八门。我算是比较坚强,但比较可怕的是蚊虫,只要是露在外面的肌肤都被叮了个遍。甲方经常头天派医生来给同事打点滴,第二天要来灭蚊杀菌防虫,第三天再来打针送药,一刻不得安宁。同事们会觉得很内疚,我安慰他们说,在中国,人的距离其实很近。甲方有时会不请自来,来的时候有时会有水果,有时候也会有土特产,然后很亲近地坐下聊设计,聊项目的未来。
人情味儿浓烈,是祖国一大特色。在美国人和人之间维持着的距离和生疏,在这里一顿晚餐的觥筹交错里,顷刻瓦解。
也是在回西雅图的路上,我犯了胃疾。在机场找了个轮椅推我,仍然满身的冷汗。呆坐在轮椅里,满脸的不知所措。旁边一个扫地的阿姨,蹲下来,看着我,说,妹子,要紧不?要帮忙不?我勉强挤出点笑,摇头。她并没走开,去旁边的热水器接了热水,喝点热水,暖和暖和。我感激地接过来,不紧不慢喝下三大杯热水,热气在胃里弥漫开,居然感觉松快了不少。
那是在异国他乡永远也感受不到的人情味儿。暖暖的,热气腾腾。
6.我对在剑桥的游学生活实际是充满了不安的回忆。
刚去时我有很强的自卑感。不是说我对于自己的学业感到自卑,既然是去读书,自然是因为不足。那种自卑感是源于学校深厚的底蕴与我浅薄的自身之间巨大的反差,源于同窗之间剑拔弩张的竞争,源于教授一针见血毫不留情的批评,更源于我脆弱的自尊。
阿伦教授一直用他的特有手段刺激我拿出最好的一面。但总是事与愿违。我会在做设计陈述前一晚彻底失眠,会在交论文时紧张到迈不开脚步。他会用最严厉的声音呵斥,以至于今天已听到英式英语,就忍不住警觉。
大约是下半段课程,导师看到我的窘迫。他约我出来跑步,然后在宿舍隔壁买了点蛋糕,咖啡,在青绿的草地坐下。他问我,你在美国,为什么想到来剑桥?
我不记得编的什么理由搪塞他,我只知道后来,我和盘托出我的所有不安,那时刻要吞噬我的恐惧和紧张。他一直在听,然后说,剑桥的学生每个有每个的优秀,包括你。你看天上的星星,那些你今天看不见的星星,未必明天不会闪烁。你要学会放松和接纳。
都说人的一生中,总会有那么几句话会触动到你灵魂的最深处。我是在那个时候才开始懂得,我需要放松,需要充分享受这个学术殿堂赋予我的一切,我需要接纳,不管是好恶,是惺惺相惜或者冷言冷语,我需要做到沉浸忘我,如果我希望有所收获。
我顺利地硕士毕业。在开始中国的新职位时,我写了邮件告知原来的导师。他很欣慰,希望我写短文章介绍自己来激励学弟学妹。本来已经起草,又停下。
不敢妄论成绩,更不敢妄称自己已经闪耀,再等等。等有更多值得夸耀的成绩,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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