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熊

白熊,达拉斯人。干科研的,是个爱运动的基督徒,也爱唱歌,热爱生活,愿我的博客能交很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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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印

(2013-01-18 14:47:32) 下一个


1969
, 当我在山西雁北农村插队的时候,美国人登上了月球。当宇航员阿姆斯特朗从飞船中走出,踏上月面後,他说:“对我来说是一小步,对人类来说却是一大步。”人的脚印留在了月球上,一张照片告诉我们这个故事。对我说来, 也有一张照片记录了我在插队年代脚印的故事。他的重要性,对我说来就像那张登月的照片相对于人类。那会儿,全国有 1000 多万的知识青年在农村和边疆劳动。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和读毛选积极分子就成了那个时代的新闻关键词。四十多年过去了,它没有像风沙中随风而去的沙粒,反而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那是一张纪录了在耕耘过的土地上的脚印的照片。春耕大忙之时,由于能耕地用的大牲口不够用,不得不用人力代替,“知青下乡要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吗,我就成了顶替牛拉犁的角色。当然了,我一个人也拉不动呀,是我和牛一起拉犁。我和牛一起拉犁耕地的照片,就把我和当时的新闻关键词联系到了一起。

我的伙伴 Mr. 牛在我的右边,和我并排拉犁向前。 Mr. 牛是个年轻力壮的牛小伙,不亨不哈的,埋头用力,脚步稳健,呼吸均匀,态度端正为革命出力。我和他并肩而行,很有感慨。看,不光贫下中农朴实憨厚,就连贫下中农的牛也同样朴实。我得改造啊!瞧你,这个会儿干著牛一样的活,心里还亨著“三套车”的曲调,不仅态度不端正,情调也成问题呀。正在反省著呢,背後传来了粗野的叫骂声,皮鞭在我头顶上呼啸著,啪的一声落下,像一个霹雳打在我的右边的 Mr. 牛背上, Mr. 牛依然不亨不哈,任劳任怨地走著。扶犁挥鞭的是我们的生产队队长老魏头,一个 40 岁开外的山西汉子。平时爱抽个旱烟,开个玩笑。对我们知青还不错。这会儿遍耕著地,遍跟我聊了起来。嗨,後生,你放心,我决打不到你身上。我回应道,你是打不著我,但你骂牛的话,它一个畜生能懂吗?它听不懂,我全懂呀。你能不能不骂呀?老魏头说,它懂它懂,这畜生通人性,你对它好,它肯给你出力。于是,大鞭子继续呼啸著,贫下中农的“朴实语言”伴随著他的旱烟味笼罩 Mr. 牛和我。脚下的土地被犁开,汗水一滴滴地倘下来,我的身上,头上都冒著热气。 Mr. 牛也喘著粗气,汗水淋淋的。我还时不时的拿拳头顶牛一下。 Mr. 牛很不满意我的不友好,用它的牛眼,飘著我,冲著我亨亨。老魏头说,後生啊,你可不要顶它了,它要是急了顶你一下,你可就受不了啦。太阳已经到了 45 度角高了。老魏头说,咱们歇会儿吧,歇他一泡尿的功夫,咋样?好勒,我卸下套,和老魏头走向地头。

当我再次拉起犁套时,从东边走来几个人,为首的是个身著四个?的绿军装,头顶红帽徽的黑脸汉子,遍走遍说,趾高气扬地。身後紧随著公社书记,大队书记,一个挎相机的记者和一个像保镖的家伙(可能是司机)。後来,听人说此人是县革委会主任罗政委,文革前军饺是个中校。文革中支左来这地势当了个县太爷。就是我们的父母官了。

我拉犁的情景,忽然钩起了罗政委的兴趣,没准激发了他的什麽灵感。他缓步走近,向我们打招呼。看来罗政委穿上军装以前,也是个耍牛的家伙,没准还是个行家里手? ! 此刻,那个挎相机的记者,跑到我的前面,像个导演,指挥著我和 Mr. 牛,以及新的扶犁挥鞭耕手 — 罗政委。虽然事先没有经过排练,可人家能很快地就进入角色,我吗,依然是个接受再教育的知青, Mr. 牛不管谁发指令都忠实地执行。罗政委大鞭子一挥,“革命语言”脱口而出,造 ! Mr. 牛和我用力起步,脚下依旧是那片土地,阳光依旧明媚,万象更新,春天又回到雁北农村。罗政委有节奏地念叨著毛主席语录,“抓革命,促生产”,一会又换成罗政委语录,什麽“水大肥足不用问”“ 水大肥足不用问”,他连续重复了好几遍。我寻思著,毛主席的水肥八字宪法里没有这句话呀?怎麽他敢篡改最高指示?奥,我明白了,这是本县的最高指示 -- 罗政委指示。那个记者及时地把罗指示记录在笔记本上。当然少不了照相喽。喀嚓,喀嚓地好几下呢!几天後,县委就张贴出这些照片了。我的名字前面也就挂上了那些新闻关键词。很多人说,我是粘了罗政委的光,我不这麽看。

本来这张照片的主角应该是我,主题应是响应毛主席的伟大号召,在广阔天地和贫下中农以及 Mr. 牛一起战斗 !没想到让那个绿衣红帽黑脸的汉子给夺了去。原来他是拿我做道具呀!这也不奇怪,革命青年(时髦名词愤青)的热情历来是政客们进阶上马的脚蹬石。我们不是被发配到了偏远的地方来了吗?也是在拿起笔作刀枪集中火力打黑帮之後。现在就像熬过了後一锅中药的药渣子,该倒掉了。给你个机会是看得起你,别不识抬举。转身一想又笑了,笑什麽呢?

当时我想,我拉犁的照片多麽有意义呀,就像伏尔加河的纤夫,唉 - 嘿, 妖 - 以,大家齐心把迁拉,歌声把我带到了美丽的俄罗斯大草原,高尔基笔下的我的大学的情景再现眼前;又像黄河渡船的纤夫,在那个我们民族生死存亡的关头,不愿做奴隶的人们发出最後的吼声的意境中,多麽富有诗意啊!我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在那里可以大有作为。正当有所作为之时,忽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喧宾夺主的罗政委来了。

这当儿,一幅美国历史照片浮现在脑海中,恰如其分地反映了我的心情。那是在朝鲜战争时期,李奇微将军的回忆录中提到的。当李奇微仔细地研究了中国军队的活动规律,制定出新的作战方案,并马上要实施。就在这个关键时刻,他的老上司,麦克阿瑟突然降临,并带来新闻记者。麦帅手持一把发令枪,让记者照一张,“我打响了向中国军队反攻的第一枪”。可想而知,李奇微那个气呀。官大一级压死人!我在这卖命,你来出风头!将心比心,此刻,我的心情和李奇微一样啊。

紧接著,我想起又有一副照片可以比喻那个沽名钓誉的黑脸汉子。那是一张苏联历史照片。当时,苏联在忙著建设共产主义,赫鲁晓夫到处视察工作。曾有一张著名的照片叫赫鲁晓夫同志和猪,由于赫鲁晓夫很胖,又骑在猪身上,为了和骑在猪身上的其他人区别开来,照片的题目是左起第三个是赫鲁晓夫同志。

想到这里心中一阵好笑,阿 Q 精神历来是中国人自我安慰的良药。

中校军官就这麽牛?他真是没有见过世面。从北京来的学生,差不多都是近距离见过毛主席和朱总司令的。就连永远健康的林副统帅,大家谁没见过?我有个发小,文革中想当兵, 跑去找父亲的老上级,官至兵种副司令 的一位老将军 。这位中将大人十分赞赏我这位发小当兵的热情,一口答应帮他联系单位。最终帮他实现了参军的愿望。可见在京城见个将军也不是什麽大事。 他个区区中校,在京城一抓一大把,那还不得排队坐公共汽车?牛什麽?我们这儿插队的哥们儿父辈是老红军级别的,好几个呢!谁尿他那一壶?

照完照片,罗政委亲临基层视察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一脸轻松地和我聊了起来。小鬼啊,多大了?娶媳妇了吗?浑源这地方,可是出美女啊!还不挑上一个?这地势水土好,女人都粉里透著白,水灵灵的。话说南北朝时,当时鲜卑人拔拓氏建立北魏王朝,定都大同,从江南选了一群美女做妃子。北魏亡了後,这群美女就像龙种一般,撒到了浑源一带。他讲得眉飞色舞。但见我一脸不肖地样子,知道可能是个刺头,也就不再说下去了。事後有人讲,你小子要是表现积极点,说不定还能混上个干部当当呢!其实咱也没有那麽傻,虽然生活经验少点,也不至于不买他的帐,或当众顶撞他呀!但也没有顺杆爬巴结他,说什麽违心的话。显然,罗政委向公社和大队交代了,这个後生是个好後生,给他戴一朵大红花!于是,咱也成了先进知青的代表和读毛选积极分子。可这个读毛选的范围就广了,不仅读毛选,马列,而且包括外国文学,音乐历史,黄历,手抄本。天文地理,古今中外,实在是珍珠玛瑙,乌龟王八,应有尽有。多少年後,我上了大学,从心里感谢在插队时读的那些书。只有这个读书积极分子称号咱觉得实实在在,当之无愧。那个先进不先进的,什麽代表就无所谓了。

罗政委在树立完他的光辉形象的同时,我也把自己人生旅途中的一个脚印 --- 年轻时刻,和 Mr. 牛一起拉犁的影象定格在记忆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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